◇張學友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崇拜少年、譏笑中年成了流行。那什麼“願你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雖然理解起來是要表達一個心态依舊年輕的問題，但這話的潛台詞似乎就是中年之人非常不堪。不然為何希望永遠少年，做一個滿臉胡茬的中年人到底有何不妥？

保溫杯泡枸杞的梗就更别提了，原來你厭惡一個年齡段會厭惡到他的穿着打扮和吃喝拉撒。有時候想想真是好奇怪，難道說這些話的人都是天山童姥或者名偵探柯南，一把年紀了依舊童顔不改，美感在哪裡。為何我們一旦愛上美麗，就一定要踩一個标簽為醜陋的東西，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當然我也不是完全說中年就沒有什麼不好。在我看來，中年來臨後最不好的一件事，便是體力精力大不如前，身體各個器官都開始報警，人變得格外敏感怕死，甚至害怕體檢。單位裡每年發體檢表的時候，都有人故作鎮定将其一丢。嘴巴上說着“富貴有命生死在天”，你便會知道他是有多麼害怕面對自己的體檢結果。誠然确有很多人，一輩子也不體檢，毫無意外發生；也有不少原來活蹦亂跳的人，一旦查證出一點毛病，迅速萎縮凋謝摧枯拉朽。因此，拿着結果再來評論體檢究竟是有意義還是沒意義，實在難以衡量。但是有一點非常明确，你若真的不怕死，那就去體檢場上走一遭。

放眼看去，第一批在體檢面前倒下的人已經可以忽略不計了，他們流着冷汗自動退出了體檢的修羅場。剩下的那些人，下周要體檢，這周便開始衣着樸素飲食清淡，為了一場體檢辟谷的斷食的沐浴更衣的大有人在。我親眼見過有人拿着B超單在候診室外瑟瑟發抖，從B超床上起來的時候反複詢問醫生“沒事吧沒事吧，都好的吧都好的吧”，那種謙卑的神情，猶如醫生就是上帝。還有各種逃避各種借口，比如“我做過各種内檢，外科能否不做”“我上周剛剛抽過血，今天能否免檢”，恨不能有一次安全的檢測結果便能終身免疫，嘴巴裡說着“體檢有屁用”，那邊廂暗搓搓地對領導說“你看明年要不要再給我們增加點項目，核磁共振也是可以做一做的。”

那日我和我先生前後腳去參加了單位的體檢，關于結果的問題我們就進行了激烈的讨論。我先生說，我曆年體檢都是一身死不了的毛病，但是歸根結底我肯定死你前面，你放心好了，你長命百歲。我說你殺不管埋啊，造孽啊，我照顧了你一輩子最後也不給我省事。我們倆以這種讨論給自己不斷壯膽，希望自己能夠坦然面對即将出來慘不忍睹的體檢結果。

有個我很喜歡的談話節目說“讨論死亡本身是個很高級的話題”，作為一個怕死的中年人，能夠從體檢這種小切口，以小見大見微知著順帶考慮到或者說終究要考慮到死亡的問題，實在是個很高級的事情。因此，我自認為是一個高級的中年人，和什麼油膩秃頭猥瑣肥胖毫不相關。即便體檢結果上都是血脂皮脂甘油三酯，也無法影響我高冷的氣質。我透過現象看到本質，一個個垂死掙紮的中年人，在命運面前不屈不撓誓不低頭，上有老下有小中間有大腦，生命剛過半程，豈能輕言放棄。我已出走半生，注定不再回來，大家死路一條，如何絕境逢生。醫生說了再多的“沒事”也沒用，今日沒事難保明日。科技發達醫學昌明，一肚子天文地理人情世故，依舊過不好這一生。

有這哀傷高級的氣質打底，何懼體檢這種小事。就當是給人類醫學做點貢獻，奉上我們已不新鮮但是依舊活躍的肉體，請醫生過目，請藥師掌勺，我們藥不能停，命不該絕，抓一把藥片喝一壺枸杞，和你談談人生講講愛情，管保比那些少不經事的孩子有趣。編輯：申沁宇（來源：揚子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