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康家園快樂的孩子們(資料圖片,安康家園供圖)。
封面新聞記者杜江茜
對不少安康家園的孩子而言,那個安靜的小院子連接着兩個世界:一個是家,一個是社會;一個是溫暖,一個是現實;但有時候,一個太過安逸,另一個令人清醒。
在兩重世界裡,順歡已“穿越”四年。她今年24歲,剛從西安回成都工作,是離開安康家園的624個孩子之一。年初,她寄了不少生活學習用品給安康家園,東西不算值錢,卻是一份心意。
安康家園的孩子們
過去五年,胡朝庭一直在部隊,時間将他從一個被額前劉海遮住眼睛的“殺馬特”少年,雕琢成目光堅定的軍人,變得結實的身闆裡,思念安康家園的心依然柔軟。
——如是這般,因為一封呼喚團聚的邀請函,安康孩子們心中那座休眠的“火山”開始沸騰。從綠色軍營到東北平原,從生産車間到大學校園,追溯着川西壩子的陽光,穿過高山盛開的杜鵑,越來越多的安康孩子被輾轉聯系上,回家、團聚,成為他們眼下的關鍵詞。
成長為軍人的胡朝庭。(央視截圖)
問我家在哪兒/ 一直在安康家園
穿過安康家園草木扶疏的小院子,通往寝室的樓道間幹淨整潔,沿途牆上,貼着孩子們的各種照片:生日會、郊遊、上課、踢足球……
胡朝庭暫時沒有心思細細打量,他兩級階梯跨做一步,直接跑向四樓,那裡,有他曾經的寝室。
7年前,胡朝庭考上職校離開安康家園,參軍後遠赴河南。
在安康家園,綠色軍營一直是孩子們神聖的向往。園長胡源忠覺得,這些來自震區的孩子,大多是在那場災難中,埋下對軍人的憧憬向往。
很快到達四樓,胡朝庭輕輕推開 411的門,一室安靜,這裡已成收藏室。
“看着家園裡現在人越來越少,心裡覺得失落。”胡朝庭記憶中的安康家園,永遠都是熱熱鬧鬧的,那時孩子多,在走廊打打鬧鬧,要找誰就大聲吆喝,有安康媽媽開玩笑說吵得耳朵都麻了。
和其他地震中失去親人的孩子不同,當年在母親和安康家園中,胡朝庭自己選擇了後者。
胡朝庭13歲
“我沒怎麼想就決定來了。”因為父母離異,從小,胡朝庭就跟在父親身邊長大,震前一個月,父親因病去世。震後,村支書找到他,告訴他有個地方專門照顧震區孤困兒童,問他願不願意來。“因為媽媽,或者是别的親戚,都有自己的家庭。”做決定那年,胡朝庭13歲。
在安康家園頭一年,包括胡朝庭在内的522個孩子都在山東日照學習生活。彼時,胡朝庭的室友比他要小三屆,父母都在地震中遇難。
“明顯感覺到,沒有失去至親的夥伴要活潑很多。”胡朝庭帶動同齡人一起玩耍,打球、看電視、聊天,在電子閱覽室的電腦上下載遊戲“QQ堂”,都能讓這幫孩子小小興奮一下。
有相互體諒關心,也有認真過好當下,那時候,胡朝庭認定,安康家園就是他的家。從山東回到成都,又去到河南,從學校到工作,再到軍營,“别人問我家在哪兒,我就問他知道安康家園嗎?
胡朝庭現照
找回曾經笑容/ 走出心靈的餘震
不是所有孩子都願意坦然告訴别人,關于家和背後曲折的經曆。
“在大學,剛開始室友問我怎麼不給家裡打電話,我都是含糊過去,直到後來熟悉了才告訴他們,父母都在地震中遇難了。”如今,順歡已經能很平靜地回憶起那場命運轉折的災難。
在老家茂縣,順歡和哥哥順小龍的生活是快樂無憂的,父母承包鎮上的供銷社,平日輾轉于各地做生意,是小鎮上的殷實人家。地震發生時,父母正驅車經過汶川,山上滾落的巨石,将他們連人帶車掩埋在廢墟下。
順歡和哥哥,一夜長大。
“我哥的脾氣,就是從那時開始變的。”十幾歲的孩子,心中有了永遠的隐痛,因為父母的這趟行程是在奶奶的“頭七”期間,按照當地習俗本不能出遠門。順小龍覺得,父母就是想為兒女多攢點錢,才會出門,才會遇難。
到山東的頭一個月,順歡幾乎不想說話,她和哥哥被不知情的老師分散安排在安康家園的不同地方,直到一個多月後,順歡自己說起,安康媽媽才為她找來哥哥。“哥哥很快就走了,後來才知道,是老家來消息,找到媽媽的遺體了。哥哥回家後不久,就去當兵了。”
順歡生活照
要讓孩子走出心靈的餘震。
胡朝庭有印象,面對電視裡鋪天蓋地的地震救災新聞,老師會直接調台到動畫片,有心理醫生為孩子們做心理疏導。上學、放學、參加活動,在規律有序的生活中,震區孩子們開始找回曾經的笑容。
順歡喜歡跳舞,老師就鼓勵她多參加集體活動,胡朝庭對于地震的傷痛沒有那麼強烈,就自發帶着身邊夥伴學習娛樂,轉移注意力。漸漸地,越來越多的孩子都習慣并喜歡上了安康家園,“大家年紀相仿,經曆相似,又從不會東問西問,這樣的環境讓我們覺得沒什麼不一樣。”
偶爾,“不一樣”還是會猝不及防冒出來。
回到成都後,安康家園的孩子根據年齡、愛好、特長的不同,被分别安置在不同的學校。其中,因為初中的孩子較多,就幹脆将家園的孩子劃為一個班,也就是“安康班”。
“每次聽到别班同學說,你們安康班怎樣怎樣時,心裡還是會覺得不舒服。”胡朝庭覺得,那時孩子們内心深處還是敏感的,“我們在外面就特别團結,誰也不能欺負其中任何一個人。”
長大後的順歡
滿滿的富有感/ 每個月掙360塊零花錢
需要直面的,除了内心的恐懼,還有年少的驕傲。
順歡曾一度不願回到家鄉,因為她讨厭被追問,“父母不在了,你難過嗎?”“你晚上還會哭嗎?”一類的話,盡管,提問的初衷是出于關心。
“其實,我知道身邊的親人都對我很好,也很關心我,但是,我就是不想太依賴他們。”從高二開始,順歡的暑假都在景區的土特産商店度過,因為活潑開朗的性格,銷售成為她的第一份兼職。
到了大學,周末她會在學校附近的農家樂打短工,寒暑假則去做其他銷售,每天160元的收入,讓她覺得特别滿足,“我就是想證明,我能靠自己搞定一切。”
事實上,安康家園的孩子大多數都會在大學期間選擇兼職,盡管學費有資助、每個月還有零花錢,但他們想要更加獨立。
今年21歲的張森,在職高期間,選擇到食堂勤工儉學,洗菜打飯,洗碗收拾,一個月有360元零花錢,這讓他覺得自己特别富有,“每個月360塊零花錢,特滿足。”
有敏感和驕傲,也有迷茫和疑惑,安康家園的孩子,走過漫長的青春期,逐漸清晰明了自己的征途。
胡朝庭高職畢業後,和安康家園的哥們兒一起,在雙流租了房子,昏天黑地打遊戲,“也想過去找工作,可是真找到了,上一天班回來,看到大家都在玩,就不想繼續幹了。”所幸,迷茫隻持續了半個月,“不能這樣宅下去,不然我們就都廢了。”于是,胡朝庭和陳一文參軍,其他兄弟也都開始出門工作。
在順歡和小姐妹的微信群裡,有離開安康家園後正在讀研的大學生,他們會說最近的論文和辯論賽;也有已經工作的小職員,吐槽工作中遇到的負能量;還有感情明了的青梅竹馬,都是安康家園走出去的孩子,長大後成為戀人。
飛出去的鳥兒們,都要歸巢了。安康家園的微信群裡,每天都有輾轉聯系上的孩子加入。回家,成為他們最期待的事情。
張森去年拿出工作積蓄,首付買車,終于有了屬于自己的方向盤;胡朝庭有了交往穩定的女朋友,今年退役後,他想回到四川創業;汪琳、汪玉姐妹還在大學讀書;李銳正在自主創業中……
他們,終于從害怕分别的孩子,長成計劃重逢的大人。
順歡工作兩年,已經是一家醫療器材銷售公司的經理,這次重逢,她計劃幫幫還沒工作的兄弟姐妹。
胡朝庭覺得,安康家園給了所有孩子最妥帖的照顧和溫暖,而社會的現實卻讓大家真正成熟。走過時光,他期待着這場盛大的聚會,回家的路正從時光深處席卷而來,帶着過去十年的回憶,駛向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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