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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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四月的涼風輕巧地穿過禦史府的偌大庭院,拂過那密密叢叢的繡球花蕊,将那清幽的香甜之氣帶到了客聚一堂的大廳中。
我懷抱着一把精緻的玉面琵琶,在賓客滿座的廳堂正中央娴熟地撥弄着琴弦,一曲空靈婉轉的《思君辭》引得在場衆人紛紛鼓掌稱妙。
須臾,琴曲終了,我緩緩起身,一同為我伴奏的那人也停止了奏琴,繞過琴台款款向我走來,然後恭恭敬敬地向我行了個禮。
「萍婉姑娘的琵琶果真是猶如天籁一般,令在下萬分佩服。」
我淡淡地揚起唇角,手攜琵琶微微欠身還禮。
「公子謬贊了,公子的古琴彈得絕佳,萍婉受教了。」
我稍稍擡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堪稱完美的臉。劍眉星目,眼波含笑,唇紅齒白,輕靈的氣韻讓人過目難忘。
我暗自在心裡驚歎道,好一個風度翩翩的少年郎。
獻樂結束後,我便退至自己原來的席位。微一擡眸,卻正好對上禦史大人那雙賊溜溜的眼睛,他那明目張膽的好色模樣看得我渾身像火一樣灼燒起來,難受得緊。
「雖說以前,本官也常在枕香閣裡聽萍婉姑娘彈琴,但是今日在府中一聽,卻又是另一種享受。如此佳人,真真是世間少有的尤物啊!」
我聽着他所謂的贊譽,面上雖不露聲色,然而袖中的雙手卻早已緊緊地攥成了拳頭。
如此纨绔之徒,若不是因為我身處煙花之地實屬無奈,否則又怎會踏足這等驕奢侈靡的王宮貴府。
我暗暗壓下心底的愠怒,趁着衆人興緻歡暢的觥籌交錯之際,悄悄溜到了後花園的池邊上。
晚風輕拂過我的臉龐,吹散了我身上些許的酒氣,也讓我的心情跟着平靜了下來。
忽然,黑暗中不知從哪裡鑽出來一隻手,狠狠地拽緊了我的手腕,我還來不及反應,就被那人連拖帶拽地拉到了旁邊的假山後面,一隻大手迅速捂住了我的嘴。
「别說話,不然我殺了你!」
那人低沉冷峻的語氣讓人不寒而栗。
我瞥見他穿着一襲黑衣,臉上還蒙着黑布,心想估計是有賊人闖入了府裡。
這時,隻聽「砰」的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緊接着便傳來了禦史大人暴怒的聲音。
「柳亦安,本官真沒想到你身為府中的大夫,竟然敢私自盜竊本官的傳家古玉!來人,将這叛賊沉入池中,以消我心頭之恨!」
不一會兒,我果真看見幾個仆人押着一個年輕男子從屋裡走了出來,急急地往池邊趕。
借着月色,我看清了那人身上的衣着,心裡頓時了然,原來那人就是剛才與我合奏的公子。
很明顯,真正盜竊的賊不是那柳亦安,而是此刻正拿刀架在我脖子上的黑衣男子。
眼看那無辜之人就要被沉入水底了,我實在于心不忍,鼓起勇氣推開黑衣人的刀,大喊了一聲道:「不是他偷的!真正的盜賊在這邊!」
聽到動靜後,那黑衣人果然慌了神,在衆人趕過來之前,憤恨地給了我背上一刀,然後便一個翻身,逃出了院牆。
劇烈的疼痛頓時使我沒了力氣,腳下一軟便倒了下去。恍惚間,我似乎跌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憑着最後的一絲意識,我仿佛看見那張清俊的臉上,滿眼都是對我的擔憂。
我微微揚了揚唇,随即便暈了過去。
2
再次醒來,我已經回到了我的閨房裡。準确地說,應該是回到了枕香閣。
我剛剛睜開眼,便看到一個有些眼熟的背影坐在我的床榻邊上,便試探性地問道:「是霜兒嗎?」
聽到我的聲音,那人連忙轉過頭來,滿臉欣喜地看着我說道:「萍婉姑娘,你醒了?」
我這才看清楚那人不是我的丫鬟霜兒,而是禦史府上的柳亦安。
我彎了彎嘴角,「是柳公子一直在照顧我嗎?萍婉真是受之有愧。」
他笑了笑,晶亮的眸子裡像是盛滿了漫天星辰。
我心底一顫,像是忽然漏掉了什麼。
「若萍婉姑娘都受之有愧的話,那在下豈不是隻能以死謝罪了?畢竟,你可是為了救我才受傷的啊。」
我這才想起來自己背上還有一個傷得很深的大口子,頓時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怎麼樣?是不是傷口很疼?」
他關切地看着我的臉,好看的眉頭不禁蹙成了一團。
我搖搖頭,「還好,就是一動的時候,就會扯到傷口。」
他心疼地點點頭,将一杯溫水遞到了我的嘴邊。
「還好那個刺客下手不是很重,沒有傷到内髒,不然可就危險了。」
我從未與任何男子有過如此親近的舉動,一時間不免羞赧不已,但又很奇怪地,我心底似乎并不反感他的靠近。
于是,我稍稍停頓了一下,便由着他繼續喂我喝水。
一股暖意忽然湧上我的心頭,好似微風過境,那一池的春水也跟着漾開了溫柔的漣漪,生出了一朵朵散發着幽香的荷花來。
不過,他似乎并沒有注意到我那麼豐富的内心戲,而是很自然地喂我喝完水,然後繼續囑咐道:「這些天你千萬不能下床走動,等過幾日傷口好些了再說。我會每天都來替你檢查傷口,煎藥調理,直到你痊愈方可安心。」
我點點頭,腦海裡不由自主地想着,那豈不是說,隻要我的傷一日不好,他就會一直來看我了?
若是如此,那我還真希望這傷口好得慢一點!
可剛一想到這兒,我就被自己這種莫名的心情給吓到了。
我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他來不來看我,跟我又有什麼關系呢?
我為何如此在意?
我立即回過神,裝作平靜的樣子向他道了謝,然後便讓丫鬟送他出去了。
在後來的半個月裡,柳亦安果真每日都來看我。不是陪着我暢談古文妙詞,就是給我講那些好玩的民間趣事,抑或是怕我在屋裡悶得慌,便彈琴唱曲給我解悶兒。
在他日複一日的陪伴下,我臉上的笑容也漸漸多了起來,就連霜兒都忍不住稱歎道:「哎呀,這柳公子可真是個神人,他一來,姑娘這臉色明顯就比從前好看多了,哪怕是在病中,都有種西施捧心的美感呢!」
我裝作惱怒的模樣嗔怪了她幾句,然而心底卻像是抹了蜜一樣甜。
投身這煙花之地,來往的皆是喜新厭舊的薄情之人,像柳亦安這般真心待我的,還是第一個。
我暗暗地希望,他也是最後一個。
3
待我完全複原以後,那已是一個月之後的事了。
這一個月以來,因我有傷在身,枕香閣的老嬷嬷雖心中不悅,但也不能強迫我談笑接客,我也借此機會樂得清淨。
何況每日還有柳亦安相陪,這樣的好時光可真是難得的惬意随心。
那日午後,盛夏的陽光格外燦爛,照在人身上有種說不出的溫暖。我站在一棵花團錦簇的大樹下,合着雙眸靜靜地感受着夏日的美好。
忽然,一雙寬大的手掌從我身後捂住了我的眼睛,我的眼前一下子變得黑暗了許多。
憑着那人身上隐隐散發的冷冽香氣,我猜測對方應該不是霜兒,但又想不出來還會有誰這麼大膽,竟敢和我嬉鬧。
「你是哪個姑娘的丫鬟?怎敢這般與我玩鬧?快點如實招來,不然我可要讓你的主子懲罰你咯。」
可那人依然不為所動,也不說話,仍舊将我的眼睛捂得死死的。
我疑惑地皺了皺眉,心想這丫鬟膽子也太大了,竟敢不理我。既然如此,那我就隻好反客為主了。
我迅速回轉身,一把捏住了那人的臉頰,忍不住呵呵笑道:「讓我來看看到底是哪個調皮的……」
「怎麼樣?沒想到是我吧?」
那人揚起嘴角得意地一笑,臉上的笑容比那樹縫間投射下來的陽光還要耀眼,讓我不由得看失了神。
「柳公子?怎麼會是你啊?」
我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忽然覺得此時此刻的場景是那麼美好,美好得似乎有些不真實。
他嘿嘿一笑,然後迅速把一朵早就藏在袖子裡的絹花插進了我的發髻裡,一邊欣賞一邊贊歎道:「當真是鮮花贈美人,姑娘戴上這朵花,顯得更嬌俏了!」
我擡手摸了摸頭上的花朵,忍不住羞紅了臉。
「你就會貧嘴說好聽的,是不是經常給姑娘送花啊?」
他趕忙擺擺手,「天地良心啊,本公子可從不是一個喜歡沾花惹草的人,這還是第一次送别人禮物呢,你可千萬别把我想得那麼随便。」
我看着他一本正經的模樣,不禁笑出了聲。
「就你這膽子,将來若是有了娘子,肯定會被追着打呢!」
「你看不起我?」他作勢揚起兩隻胳膊,比作兩隻大鉗子在我眼前揮舞。
「今天我就讓你看看,什麼叫悔不當初!别跑!」
我驚呼一聲,趕忙撒開腳丫子就在院子裡跑了起來,歡樂的笑聲灑落在院子裡的每一個角落裡。
微風一吹,枝頭的花兒便簌簌地落了一地,刹那間所有的景色都剛剛好,恰如其分地組成了一幅絕美的畫面。
那日的午後,是我這一生中,最難忘也最珍貴的一段回憶。
而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被人在乎,是一種那麼幸福的感覺。
4
傷好以後,我便不得不繼續像以前一樣,再次回到了那種陪笑唱曲的日子,而柳亦安也重新回到了禦史府上。
所有的一切都和以前沒有任何的區别,仿佛他從沒有來過,而我也沒有受傷。
隻是每次沐浴更衣的時候,通過銅鏡,當我清楚地看見自己背心處的那道傷疤時,我才恍然想起,這一切不是幻覺,而是真的發生過。
我輕輕地垂下眼簾,黯然地倚靠在浴桶的一側,腦海裡所想的,竟全是那個曾經在院子裡與我一起玩鬧嬉戲的白衣少年郎,不由得苦澀一笑。
我想,我大概是魔怔了。
當我再次見到柳亦安,那已是三個月後了。
禦史大人生辰之喜,特邀我去府上彈琴助興。
我換上一襲華麗鮮豔的粉色長裙,将滿頭的墨發盤成一個精緻的發髻垂于腦後,簪上一枝喜慶的鳳凰钗,抱着琵琶施施然地來到了宴客的大廳之中。
前來賀壽的賓客早已聚坐一堂,我清冷的目光一一從衆人面前掃過,卻在看見角落裡的那張熟悉的面容時,不自覺地頓住了目光。
是他,柳亦安,那個多日未見的……朋友。
我迅速收回視線,裝作坦然的樣子撥弄起了琴弦,悠揚婉轉的曲調赢得了一陣陣熱烈的掌聲。
「好!彈得好!」
禦史大人毫不吝啬地對我大為誇贊。
「萍婉姑娘的琴技似乎又進步了不少,今日的裝扮比起往常也更多了幾分獨特的韻味,本官可真是發自骨子裡喜愛得緊哪!」
他這般堂而皇之的調笑讓我很不自在,卻也隻能硬着頭皮一笑了之。
演奏完畢,我趁着大夥兒沒人注意,便獨自溜到了假山附近散心。
月影綽綽,照得院中的雕梁畫棟似乎全都籠上了一層淡淡的薄紗,像極了戲文裡所描述的天宮。
我望着清澈的池水,眼前竟又浮現出了某個人的模樣,心情不禁變得惆怅起來。
沒想到時隔三個月才見面,他竟然一句話都不想跟我說,真是枉我還一直挂念着他。
這時,忽然一個人影閃了出來,一把将我拽到了假山裡的洞口處。
緊接着,一個接一個帶着酒氣的吻像雨點般落在了我的臉上和唇邊,那霸道的氣勢絲毫不給我反擊的餘地。
盡管我拼盡全力想要掙脫面前那個高大的人影,卻始終無法躲避半分。
不甘屈服的熱淚一滴一滴地從我的眼角滑落。
掙紮中,借着院子裡灑落下來的朦胧月光,我終于看清了那人的側臉,心内一驚,竟然是那個色迷心竅的禦史大人!
「禦史大人,請您自重!這要是被别人看見了,那可就說不清了!」
然而對方卻不以為然地輕笑了一聲,「說不清?那才正中了本官的下懷呢!小美人兒,打從我在枕香閣裡見到你開始,本官就想着哪天把你變成我的女人,現在可算找到這個機會了,你就不要再假清高了!嫁給我,我一定會給你這一輩子都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
我一邊拼命躲閃着禦史大人的親吻,一邊忍不住在心底低低地咒罵。
這無恥的淫賊,明明自己家裡已經有了一個出身顯赫的正室,居然還想着再找一個年輕貌美的小妾!
當真是個纨绔無形的登徒浪子!
5
正當我欲哭無淚之際,隻聽外面忽然有人大喊了一聲,「夫人,您是來找老爺的嗎?我好像看見老爺往假山那邊去了!」
一聽這話,原本還壓在我身上的禦史大人立刻吓得渾身一抖,嘴裡喃喃道:「那個母老虎不是說自己不舒服,已經睡了嗎?怎麼突然又起來了?不行,要是讓她看見我這個樣子,隻怕本官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說着,他便探頭往外瞅了瞅,然後迅速提着褲腿往假山的另一邊跑遠了。
我慌亂擡頭,卻意外看見了那張棱角分明的臉。
是他!
「還愣着幹什麼?快出來啊!」
我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就已經被柳亦安拽着出了假山。
他拉着我的手麻利地繞過那些家丁,然後悄悄地打開了一個隐秘的後門,帶着我飛快地逃了出去。
「好了好了,這裡安全了,不用跑了。」
我ca了擦臉上的汗水,環視了四周一遍,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城門口,緊張的心這才稍稍安定了下來。
「今晚還好有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他擔憂地看了看我,語氣有些沉重。
「禦史大人向來沾花惹草慣了,他對你垂涎已久,你以後可千萬要當心啊。」
我蹙了蹙眉,倍感無奈地歎氣道:「禦史大人财大勢大,我一介弱女子,又能逃到哪裡去呢?今天這次能僥幸躲過,那下次呢?下下次呢?以後,我的日子隻怕更難熬了。」
聽着我悲傷的語氣,身旁那人似乎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了。
我知道,這種事,他也無能為力。
「罷了,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管怎麼說,今晚還是要多謝你救了我。你回去吧,若是被禦史大人發現了,那可就糟了。告辭。」
說完,我便轉身離開。
「等等!」他忽然開口叫住了我。
「姑娘,我隻問你一個問題,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在下?」
我回轉身,不解地看着他。
「你說。」
他暗暗地吸了一口氣,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開口說道:「在姑娘心裡,在下與你,是什麼關系?」
我沒想到他會問我這個問題,一時間反倒有些語塞了。
什麼關系?還能是什麼關系,隻能是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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