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殺死一隻知更鳥》的作者哈柏.李在半世紀後出版了該書的原型版本《設立守望者》
1957年春,滿懷熱望的31歲小說家哈柏.李——大家叫她妮爾——把《設立守望者》的手稿拿給她的經紀人寄出去給各家出版商,包括現在已不複存在的J. B. Lippincott出版社,這家出版公司終于買下了它。
在Lippincott,這部小說落于特雷澤.馮.胡霍芙.托蕾之手,在這一行裡她以“泰姨.胡霍芙”的名字為人熟知。她是個瘦小精悍的資深編輯,50來歲。手稿令胡霍芙印象深刻,“真作家的火花閃爍在字裡行間”,她後來在一本lippincott企業史的書中再次重複了這句話。
但胡霍芙覺得,這部手稿尚未适合出版。她形容它“像一組奇聞逸事而不像小說。”在接下來的兩年,她讓哈柏.李改了一稿又一稿,直到書最後完成。
圖:《殺死一隻知更鳥》的資深編輯胡霍芙
這個星期出版的《設立守望者》提供了難得機會,讓人們能對一本普遍認為是傑作的小說的前塵後世一睹為快。主要章節也許是相同的,但“守望者”不論形式和基調都和“知更鳥”完全不一樣。斯庫特不是阿拉巴馬州梅崗鎮上易受人影響、崇拜其英雄父親的小孩,而是來自梅崗鎮住在紐約的年青婦人。她的父親,偉大的阿提克斯.芬奇,則是個偏執的人。
隻作了輕微編輯的“守望者”問世也不可避免引出一個問題:誰是引導哈柏.李把這本書改成“知更鳥”的無形之手?或者更直擊要點:在重構故事,把它從一個描寫年輕婦人從其父親的種族主義觀點裡醒悟過來的黑暗故事,改為一個關于道德勇氣和人類尊嚴的救贖故事的過程中,那個人起了多大的作用。還有,與此相關聯,胡霍夫女士會怎樣看待這一決定:在逾半世紀之後,出版一本原型的“知更鳥”?
出版界的傳說裡充棄着剛愎自用的名編輯如何把自己意志強加于作者的故事。在Charles Scribner’s Sons出版社長期任職編輯主任的馬克斯維爾.帕金斯,曾經要海明威“用詞溫和些”,還曾經從湯瑪士.吳爾夫的第一部小說《天使望歸途》中删掉了9萬字。戈頓.利斯重寫了雷蒙德卡弗故事的全部段落,後來還得意洋洋地向友人炫耀。
1974年死于75歲高齡的胡霍夫女士屬于不同的類型。她在1969年寫給當時新任Lippincott公司執行主編的愛德華.伯林蓋姆信中說,“我受某種母親情結的折磨,以緻總想讓自己喜歡的人和贊賞的人一路少點坎坷”。
“她盯得很緊,也很強硬,但我從來沒有過受到她粗暴對待的感覺,”在1960年代後期與胡霍芙一同工作過的作家尼古拉斯.迪爾班科最近接受采訪時說。
但據大家說,一牽涉到文本時,不停抽煙而嗓音低啞的胡霍芙也是一個執拗的,強勢的編輯。她曾經把迪爾班科的第二部小說《格拉斯3/23/66》從500頁删到不足200頁——迪爾班科對此保持着感激之情。
就胡霍芙對哈柏.李和對《殺死一隻知更鳥》所施加的影響而言,所有迹象都确切無疑地表明那是一種緊密合作和親密關聯的關系。
哈柏.李的母親飽受精神病的折磨,早在哈柏.李在Lippincott辦公室認識胡霍夫的六年前就已經離開了她。(她的父親,一個律師,阿提克斯的原型,大概死在“知更鳥”出版兩年後。)
如同許多從未出過書的作家一樣,哈柏.李對自己的才華缺乏自信。“我那時是個初出茅廬的作家,人家說什麼我就做什麼。”她今年在講述從“守望者”到“知更鳥”的演變過程時這麼說。
圖:《殺死一隻知更鳥》的故事和人物關係與原來的《設立守望者》已大不相同
對于這一過程,胡霍芙在lippincott企業史中有更細緻的描述:“在兩三次失敗的開頭之後,故事大綱,人物關系的互動以及着重點變得清晰了,随着一次次修訂——在故事變得越發有力和越發吻合其想象的過程中,有很多細微的改寫——小說的真實形狀變得清晰鮮明。”(1978年,Lippincott出版社被Harper & Row所兼并,更名為HarperCollins,正是“守望者”的出版商)
作者和編輯者之間似乎有着自然而然的分享與吸取。“當她對某建議不同意的時候,我們就攤開來談,有時長達幾小時,”胡霍芙寫道,“有時候她靠攏我的想法,有時候我認同了她的想法,有時候讨論會打開一個全新的天地。”
成長于紐約布魯克林區希望公園附近一個多代同堂貴格會教徒家庭的胡霍芙就讀于“布魯克林之友”學校,那是一間貴格會教徒的學校。這樣的教育背景意味着某種進步的價值觀。然而,也許将她輔導哈柏.李重寫“知更鳥”過程的心态表露得最清晰的心靈窗戶,是她那時正在撰寫的一本書:20世紀早期紐約的社會活動家、人文主義者約翰.拉夫喬伊.艾略特的傳記,他一生投身于幫助這座城市的低下階層。這本書名為《人類的牧師》,出版于1959年,比“知更鳥”早一年。
換句話說,在胡霍芙引導哈柏.李将“守望者”——紐約時報的首席書評家角谷美智子形容該書是“充滿個性噴射着仇恨言論的令人痛苦故事”——改寫成引人入勝的救贖故事之時,她正完成了她自身的文學之旅。這一旅程在主題上明顯與哈柏.李的平行:她的主題是1837年在伊利諾州死于擁護奴隸制暴徒謀殺的廢奴主義者以利亞.帕裡斯.拉夫喬伊牧師的一名後裔。
胡霍芙結過兩次婚。她第一次婚姻1929年以離異結束,1931年她與文稿經紀人阿瑟.托裡結婚。她有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
她1942年加入Lippincott出版社,最後成為公司的資深副董事長。那時候,很少有女性獲得一家主流出版社的資深編輯職位。胡霍芙對此職務勝任愉快。“她是一位強勢、灰頭發的女性,很有主見,說話直率。”伯林蓋姆近日表示。迪爾班科則回憶她在午餐桌上對《格拉斯3/23/66》初稿的反應。“她說,閃閃發光啊!尼可拉斯”,他回憶說,“我知趣地一味點頭,但完全不知道她這樣說是什麼意思。她喝完第二杯馬天尼後,我就告辭回家,自己去讀那些字。”
在伯林蓋姆加盟公司不久後,胡霍芙在寫給伯林蓋姆,向他介紹公司情況的一封6頁半長信中,讓我們得以一瞥其個性以及1969年的出版界,信中交織着自謙、八卦、趣味和同情,并頻頻涉及出版社的酗酒文化。
“他沒能管好自己的酒量,要管的太多了,”胡霍芙這樣寫到一名同事。她形容另一位同事是“地上的鹽(喻精英),但又補充說:“作為女人,我個人甯可添點别的作料而不願節食,例如加點胡椒、辣椒粉、蒜頭、洋蔥和紅酒,不過我還是很喜歡他的。”
至于她和哈柏.李的關系,很明顯胡霍芙為其提供的不止是編輯方面的指導。據查爾斯.J.希爾茲在“知更鳥:哈柏.李肖像”一文所述,有一個冬夜,哈柏.李把她的手稿從窗戶扔出去,撒進風雪裡,之後哭着打電話給胡霍芙。“泰姨要她馬上出門把那些稿紙撿回來,”希爾茲寫道。
在“知更鳥”之後,作者和編者保持着密切關系。當哈柏.李在她住的公寓樓地下室找到一隻擠在管道裡的12個腳趾小貓,她用柳條筐把它帶來給胡霍芙和她丈夫。“它需要一個家、貓群和其他人”胡霍芙在回憶錄裡寫了她的寵物,“她很了解我們,所以放棄了所有權利,沒再堅持養它。”
年複一年,胡霍芙努力溫柔地勸說哈柏.李寫第二篇小說,與此同時又幫她擋開自己那些焦燥的同僚。
讀了《設立守望者》之後,阿提庫斯.芬奇仍将是那個多年以來我們如此欽佩的英雄和鼓舞人心的角色嗎?
“Lippincott的銷售部想出版哈柏.李的項目清單,”伯林蓋姆說,“但泰姨不惜做垃圾狗極力保護妮爾。她決不允許商業壓力或别的什麼強迫妮爾出版任何不能使自己感到自豪的東西或做任何對她不公正的事。我們所有人都巴不得從哈柏.李那裡拿到第二部小說,那是我們所有人都支持的決定。”
胡霍芙1970年代初從Lippincott退休時,距離《殺死一隻知更鳥》的出版已經十年有多了。仍然沒寫出第二本書。據希爾茲說,當胡霍芙于1974年在睡眠中死去時,哈柏.李崩潰了。
伯林蓋姆說,他在Lippincott出版社的日子裡,從來沒人讨論出版《設立守望者》的事。胡霍芙對這本書的出版會作何反應?我們隻能憑空推測。她會認為它是一本有價值的文學作品,能深化我們對哈柏.李的理解嗎?抑或她會力圖說服作者放棄這樣做,争辯“守望者”将永遠改變人們讀“知更鳥”時的印象?
“阿提庫斯.芬奇仍将是那個多年以來我們如此欽佩的英雄和鼓舞人心的角色嗎?也許,幾十年來,正是這一憂慮使妮爾和泰姨生前拒絕讓它出版?”伯林蓋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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