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神話》讓我看到了華語電影的未來。
90後女導演的處女作,講述中年人的戀愛故事,全上海話對白:每個标簽聽上去都是商業雷區。
但正是這樣一部缺乏“爆款”元素的電影,成為了不少影迷的年度最佳商業片。
《愛情神話》浪漫但不懸浮,從頭至尾散發的人情味和煙火氣。影迷大大方方給出了8.3分,好于91%的愛情片。
中年人的愛情,第一次比年輕人更欲更真實。
最難得的是,在《愛情神話》裡,内地導演告别了神話時代裡的那些大無畏的、英雄式的人物,而将眼光回歸到了當代的一個個分外鮮活的普通人身上。讓我們成功從電影銀幕上反觀到現實生活中的自己或者旁人。
女性凝視男性從《失戀33天》以來,小妞電影成為内地影院對于女性身份認同的全新切入點。愛情價值觀在小妞電影裡被包裝成獨立的小資形象,看上去美好,但易碎;雖然沖動,但可以被原諒。
畢竟,一時沖動與一見鐘情都是年輕人的專屬标簽。但對于中年人來說,一切都顯得奢侈且複雜起來。
《愛情神話》給予了《失戀33天》一種價值觀的延伸。從青年到中年,女性對于愛情的态度終于更加自由、開放和包容起來。
而且,在愛情的角力中,女性完全占據“上峰”,甚至一度把男性當作凝視的對象,一反之前内地愛情片中,女性依附于男性的被動地位,或者被男性凝視的符号化形象。
影片主角是一個離了婚的中年男人老白(徐峥 飾),作為上海土族,他沒有太多生活壓力,對于金錢名利的追求也較為淡然。
他住在祖傳的二層小洋樓裡,靠教人畫畫為生,淡泊名利,自得其樂。
但李小姐(馬伊琍 飾)的突然出現,讓他重新喚起對愛情的渴望。由此,老白卷入一場“三女一男”的情感糾葛中:前妻蓓蓓(吳越 )、富婆格洛麗亞(倪虹潔 飾)輪番入場,把他平淡的生活攪起陣陣波瀾。
表面看,這是“三女争一男”的狗血故事,但随着故事推進發展,才發現這分明是“三個女人一台戲”,男人隻配做看客。
在《愛情神話》裡,男主角老白更像一個導遊,帶領觀衆遊走于上海的街道,為的是把目光看向那些女人,且不是以凝視的眼神,而是以豔羨的姿态。
誇張點說,他才是三個女人眼中的獵物。但并非一定要得到才能證明自己的魅力,男性的可有可無,才是三位女性最具獨立性與完整的自我身份認同感的表征。
李小姐單身母親,帶着與英國前夫生的混血女兒瑪雅生活。她對老白有依賴、有感激,卻又始終隔着一層,不能完全接受他的情意。失敗過後,便顯得謹慎許多。
格洛瑞亞是老白的學生之一。與丈夫長期分居兩地,“有錢有閑,老公失蹤,伐要太靈(太好)哦”。中年富婆,情場高手,假裝遊戲人間,其實渴望真愛。
前妻蓓蓓雖然與老白離婚多年,但一直還有來往,對老白有種習慣性的占有控制欲。
年輕的女導演邵藝輝故意制造一種“性别倒錯”,将女性置于主體地位,為的是引發觀衆的換位思考。
影片開始,李小姐和老白一夜風流後,偷偷離開,此後對老白愛答不理;比如格洛麗亞和老白春宵一度,第二天轉給老白一筆錢,還調侃他:“原來你這麼便宜啊!”蓓蓓更是理直氣壯地說:“雖然我愛玩,但永遠都把家放在第一位。我隻是犯了一個所有男人都會犯的錯。”
碰上這樣的女人,反倒是男人沒了轍。片中的三位女性角色,活得灑脫、自信,不同于一般國産片的女性形象。
不得不說,這是個很聰明的拍法。因為幽默的本質,就在于錯位。
當導演把一系列“渣男”行徑,置換到權力關系中位于弱勢的女性一方,并讓一個男人來承受時,不僅道德批判的意味消失了,還制造出了一種錯位的戲谑感。并且借由這種戲谑感,影片實際完成的是一種更為輕快的女性表達,不是複仇式的,也不是充滿戾氣和怨怼的,而是由自嘲出發,經過換位思考,最終完成了反諷。
比如片中有一場戲,意猶未盡。
李小姐、前妻蓓蓓、格洛瑞亞,以及老白的好友老烏,機緣巧合之下,齊聚老白家。
每個人都帶着自己的心思,言語暗藏玄機,又不說破,讓這場滬語對白妙趣橫生。
老白前妻:剩飯也有野貓搶哦。
李小姐:我最不喜歡跟别人搶着吃。
老烏:搶着吃香。
老白:誰是剩飯呢。
前妻看着前夫搶手,其實有一點酸澀。李小姐的性格又比較矜驕,要嗆回去的。格洛瑞亞外放坦蕩,“吃完抹嘴就跑”。老烏作為老白的朋友,誤入“修羅場”,隻好負責打圓場。
作為中心人物的老白,隻好通過委屈地自黑,來撲滅這場因他而起的小火苗。
雖有計較,雖拿話敲打,卻僅止于敲打,一旦有過火的嫌疑,立馬用默契地笑掩蓋過去。彼此間流動着某種秘而不宣的包容,和而不同的氛圍。
最後老白總結發言:“沒有造過反的女人是不完整的。”
這是一部從角色、性格到觀念都契合21世紀新新人類的價值觀,屬于當代成人的電影。
神話與自欺
《愛情神話》雖然沒有明顯的故事線,但籠統總結的話,它實際在講:愛情在現實中是如何發生的。
除了三女一男的情愛糾葛。影片第三幕有一個“破繭成蝶”的拔高之處,堪稱點睛之筆。
故事裡,年輕的老烏與意大利女星在羅馬的街頭相遇,共度良宵,遊玩兩日後,一生未見。他講得如此動情,衆人淚盈于睫,但在最引人入勝處,他卻說,“都是我編的”,然後含淚飲酒,“她走了,我的羅馬也崩塌了。”
這個由講述者營造的“間離效果”,戳破了“愛情神話”的幻覺。
“神話”裡都是騙人的,哪怕果真發生,也隻能作為一個夢,永遠鑲嵌在記憶的深處。而影片要探讨的是“後神話時代”的愛情,那個遠離了青春期,屬于成年人的不再轟轟烈烈的愛情,到底會如何降臨。
至于答案,也并不複雜。關鍵在于心态。
大家都在讨論老烏的愛情故事有多少真實度,觀衆也跟着猜疑不斷。老白認定是對方瞎扯,但導演繼續使出障眼法,在老烏意外去世後,有人從歐洲收回他房屋的居住權,讓他的愛情神話始終與遙遠神秘的歐洲有關,不給人一個确定性的答案。
也許,愛情必須神話結合,來一點自欺欺人,才能夠圓滿和浪漫吧。
影片最後,片中的主角們坐在沙發上看費裡尼的《愛情神話》時,鏡頭中,他們正看向大銀幕外的我們,而我們也正在看着他們的《愛情神話》。
那一刻,第四面牆早已不複存在,隻剩下演員和觀衆彼此對視。仿佛在說,類似的愛情故事随時随地都在發生。電影内外,并沒什麼不同。
也正是從這個意義上,《愛情神話》打通了現實與電影的界限。與其說,它是一個虛構的故事,不如說,它是對現實的一次扮演。
《愛情神話》是對現代女性身份價值體系的一次真實呈現,沒有排斥欲望,沒有懸空拔高,沒有刻闆成見,與上海這個國際化大都市一樣,充滿開放包容的态度。
這類“女性視角”的影片,還請多多益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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