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園裡,是人們休閑的好去處,而唱戲、聽戲、看戲是一大景觀。遠聽絲竹管弦,鑼鼓梆子,聲音嘈雜,一片混亂;近聽卻有闆有眼,井然有序,互不幹擾。一大早就東一夥兒、西一團兒,拉弦的、演唱的,多是些退了休的戲曲工作者,以早年的一技之長,來享受晚年的快樂生活,當然也有從無經曆的戲曲愛好者。男士們染黑了稀疏的白發,女士們穿着光鮮的豔裝,都想執著地留守年青,誰也不願快速地老去。公園看戲,遠比舞台豐富而自由,一聽二看三欣賞,還可以看着東家,聽着西家,哪裡好看哪裡去,随時随地發表三言兩語的感想評論,也沒人苛煩。不僅可以看表演、聽唱腔,還能意想不到地欣賞到形形色色的票友們近乎癡迷的幸福和歡樂。
你看這廂:四五位老年戲友,早已是滿頭華發,正遠觀着一位吊嗓子的妖娆女子,指手劃腳地品評議論着。聽言語,他們都曾是專業的戲曲工作者;看形象一個個軀體前傾,神情專注,盡說些贊美、勵志的好聽話。“咦—呀—”,猛不防那女子連唱腔帶做工又吊了驚人的一嗓子,瞬間,幾位老戲友不約而同地快步趨前,伸手捋袖,想要手把手地調教一番,其中一腿腳遲緩者卻被擋在了圈外,但那伸開的雙手,張大的嘴巴,卻怔怔地定格了。想那老人心裡一定在懊喪地責怪那條不争氣的腿,讓自己白白失去了一次誨人不倦、展示自我的機會。
那邊林蔭道上,一位匆匆趕路的老太太,面容清癯(qú),身軀佝偻,早已過了古稀的年齡。常來公園的人們都知道她是在趕場子。老太太晚年學戲,勁頭十足,越唱越熱,天天早上就數她來得早,這個地方唱完一段,趕緊換個地兒再演一番,能多唱不少唱,多唱一段是一段。其實,她的唱腔既無天賦,也沒有後來的正規訓練,聽嗓音像是老的VCD播放盜版的舊光碟,嗞嗞啦啦、還斷斷續續。她怕樂隊不待見,兜裡經常裝着高檔的香煙,到哪個地方演唱,想排隊加塞兒或碰上拉弦的要散夥收攤兒,便迅速将好煙遞上去,再說些央求的好聽話,是可以得到特殊關照再唱上一段的。
說話間,一聲“商公子,我的夫啊……”嘹亮悲切的《秦雪梅吊孝》的豫劇唱腔,簡直要把人的魂魄攝去!待你回頭尋望,那演唱者早已嗚嗚咽咽、淚流滿面了。而令人詫異肅然者,秦雪梅的扮演者,竟是一位反串閨門旦的男性演員。一方紅豔如火的絲織手帕在他那靈巧的蓮花指上左右翻飛,依依呀呀地唱着,還踩着鼓點,不停地扭動着腰肢。
其實,他那比褲腿還長的腰圍,哪裡有什麼腰肢?若與同類身材的女伴跳舞,也隻能是兩圓相切了。但你聽那唱腔:舒緩處如行雲流水,緊湊時又急驟如風;随着劇情發展、人物心理的變化,隻見他悲情處淚雨滂沱,揪人心肺,高興時又心花怒放,笑逐顔開。再看那做工,時兒跳,時兒躍,或走步緊急如風,或沉思靜若處子,那眼神,或流光溢彩顧盼生輝,或秋波轉動無限深情。招招式式,渾身是戲,一蹙一颦,眉目皆情,都是那樣地一絲不苟,那樣地中規中矩。早被汗水浸透了的褲子,皺巴巴地勒在腚溝裡,他也渾然不知,或者根本就不在乎,也或許早有感覺,就是怕誤了演唱,不想把手抹到背後向外抻一抻、拽一拽……
不管做什麼事情,喜歡就有樂趣,有樂趣就願意投入。一旦注意力高度集中進入狀态,就會忘記世界上的一切,包括自己在内,自娛自樂興味盎然并永不消退、停歇。
作者:孟聚
原創:中原農耕文化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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