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Pi的奇幻漂流》插圖 (克羅地亞)托米斯拉夫·托亞納克繪
如何在文學寫作中找到動物,是個漫長的過程。1996年,在創作《少年Pi的奇幻漂流》前,馬特爾還并沒有對動物産生濃厚的興趣,相反,那時作為一個毫無名氣的作者,他準備虛構一個1939年發生在葡萄牙的故事。然而,三次印度之行改變了他的創作。在印度,他先是接觸到了當地的文化,又在閑暇的寫作時光接觸到了散布在印度各處的動物,最後,和印度人的交談又讓他發現了聯系在動物和現實之間的宗教性和更多形而上的思考。最終,他寫出了一個與“1939年的葡萄牙”毫無關系的小說,大獲成功。
如果僅是如此,還不足以解釋揚·馬特爾小說的獨特性,畢竟他也不是第一個以動物為主角創作的小說家。揚·馬特爾小說的魅力在于他盡可能地融合各種界限,包括動物與人類社會的界限,原生文化與現代文明的界限,以及不同文化的異質。
1963年,馬特爾出生于西班牙,随後又跟随家人搬到了葡萄牙的科英布拉,又因為父母的工作關系搬到了哥斯達黎加并在那裡長大,最後在加拿大上學,畢業後又在加拿大駐巴黎大使館找了份工作,在墨西哥、印度、土耳其等國奔波,他也流利地掌握了英語、法語和西班牙語三種語言。多元的文化接觸讓馬特爾的小說中充滿異國情調,橫跨東方與西方兩種文明,他對基督教、印度教和伊斯蘭教也都有了解,他用文學讓多種文化在小說中自由發揮,并盡力讓它們在人性、自由、社會與曆史這些重大問題中得到和解。
1 如何在寫作中接觸并選擇動物
新京報:2012年,通過李安的電影《少年Pi的奇幻漂流》,大量中國讀者接觸到了你的作品。這部電影的改編你參與了多少?你覺得電影和小說原著之間有什麼不同。
馬特爾:我參與的部分相當少。我之前在紐約見過李安,讀了兩個電影劇本的早期草稿,後來又在一些場合和他交談過。我最大程度地給了他想要和最需要的東西:拍攝理想電影的自由。藝術家在創作時需要自由,一個導演不會希望書的作者整天纏着他,告訴他小說應該如何搬上銀幕。所以,我也沒有管他。
《少年Pi的奇幻漂流》這部電影非常迷人。當然,書裡的很多東西沒有在電影裡表現出來,當你要把一本300多頁小說改編成隻有120頁的對話劇本時,這種情況是必然會發生的。但它也是理解一本小說的優秀指南。我建議讀者先看電影,然後再讀小說,最後再親自去一趟印度,這才是一段《少年Pi的奇幻漂流》的完整經曆。至于電影和小說之間的不同,實在太多了,沒辦法把它們一一列舉出來。首先,小說中的叙述視角全都來自于Pi,你可以通過他的眼睛看到每件事,卻永遠都看不到Pi本人。而電影裡的情況恰好相反,觀衆一直在盯着Pi的每個舉動。另外,還有很多小說裡的反思、内心活動也都消失了,因為這些東西是非視覺的。還有其他很多方面。把一本小說改編成電影,就是在對它進行零售式的複述。真的是這樣。
新京報:《少年Pi》以及你的其他作品裡都會出現動物,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對動物感興趣的。有沒有受到哪些作家的影響。
馬特爾:小說中出現動物是我印度之行的結果。那時,我第一次注意到了動物,無論是現實意義上的——比如那些在熱帶王國看到的動物,還是精神上的——那些在宗教中看到的動物,它們都讓我從現實存在和隐喻兩個方面去思考動物,而最後的結果,就是寫出了《少年Pi的奇幻漂流》。不,我不能說我受到了任何作家的影響。很多作家都使用了動物,比如卡夫卡和庫切就是很好的例子,但我不會說這些作家裡有任何人“直接”影響了我在寫作中走向動物,這個過程是我自己發現的。
新京報:你是怎麼選擇它們的?比如說,在這部小說裡你使用了孟加拉虎,另一本小說中出現的則可能是犀牛、長頸鹿或者霍加狓和紅吼猴。
馬特爾:小說中,動物的角色是非常多面的。它們可以僅僅是現實生物的化身——一隻老虎,一隻霍加狓等等,也可以代表更強有力的東西:一個象征。我在故事中選擇的每個動物都是這兩種方式的平衡:它們本身是什麼,以及它們意味着什麼。
新京報:這會不會對動物的天性産生限制。不知道你如何看待《伊索寓言》之類的作品,在這些故事裡,動物的性格總是被限定,比如狐狸就意味着狡猾,老虎就意味着兇殘等等。
馬特爾:那正是我們在自然中與動物相處時的本質,我們不把動物看做它們本身所是的東西,而是視為我們想讓它們成為的東西。我們在動物身上“投射”了太多。所以,正如你所說的,我們把狐狸看作狡猾的,把老虎視為野蠻殘暴的等等,這些當然是胡言亂語。每個動物現在的樣子,都是在自然中竭力尋找生存機會的結果。要在小說中藝術化地使用動物,就得避免陷入那些陳腔濫調,别再用那種相同的、老掉牙的方式去使用動物。
新京報:你在生活中經常接觸它們嗎?
馬特爾:野生的話,沒有。我養了一條狗和一條魚,我每天都喂養并接近他們。但馴化的動物沒辦法激發我的想象力。你剛才說動物的天性被“限定”了,的确,寵物的天性是被限定的,我們讓它們永遠處于小奶狗的時代,總是像個嬰兒似的依賴着我們。它或許很可愛,也給了我們很好的陪伴,但也的确限制了動物在象征意味上的潛能。
新京報:既然你如此迷戀動物,那麼,你是個素食主義者嗎?
馬特爾:不,我不是,肉可是蛋白質的好來源呢。但我确實在提倡以一種更道德的方式來對待我們食用的動物。我們不應該把動物視為消費品,它們是和我們共享同一個星球的同胞。我們或許會食用它們中的一部分,但這并不意味着可以無限量地掠奪。
新京報:你說過,在現代社會裡,動物正離我們越來越遠,那麼你覺得養寵物或者建造動物園會是解決問題的好方法嗎?
馬特爾:動物園裡的動物和家養寵物都有它們存在的意義,(雖然說)它們像是各個物種中脫穎而出的大使,但要是沒有動物園和寵物,大多數人恐怕壓根沒有和動物接觸的機會。然而這種把它們從自然界流放出來的做法也是不夠好的,它導緻我們患上了對生命喪失興趣的精神疾病。
(下轉B0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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