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劉洋風
《金瓶梅》開篇就講酒色财氣,又說這四樣中惟“财色”更利害。财是測謊儀,有财“就可以使黑的變成白的,醜的變成美的,錯的變成對的,卑賤變成尊貴,老人變成少年,懦夫變成勇士”。
黃金面前,人心微妙,四十三回便是黃金弦撥弄出的奏鳴曲。
攬頭李智、黃四關了銀子來還西門慶。攬頭,是明朝的政府采購商,李智、黃四拿到了為政府采購三萬斤的香料和黃白蠟燭的項目,先墊錢采購,商品質量和數量合格政府才會發放銀子。
如何能拿到項目,商品如何檢驗合格,如數發下銀子,這其中的貓膩自然不少。
墊的銀子從何而來?少不得借貸。
應伯爵給他們牽線,這是三赢。李智、黃四有了銀子,還能打上西門慶的招牌,西門慶收了利息,應伯爵拿了好處費。
李智、黃四還了一千兩,還欠五百銀子,又用四錠金镯兒做一百五十兩銀子還利息,這四錠金镯兒便是錢生的小錢。
一月五分利,生錢的速度就是快。
西門慶歡喜得冒傻氣,将四錠金镯兒拿給官哥兒做玩具。為此,他過潘金蓮門不入,把搭話的潘金蓮氣得半死。
不過潘金蓮很快又開心了,拿到李瓶兒屋裡的金镯兒少了一個。
這與上次的銀壺不同。銀壺那次起因是玉箫和書童的私情,琴童轉移地點,是對玉箫和書童的捉弄報複,也是昧财。潘金蓮懷疑琴童與李瓶兒主仆合謀昧下這把銀壺,遭到了西門慶的呵斥。
瓜田李下,潘金蓮的懷疑似乎也不是無的放矢。
不過李瓶兒有财,西門府誰人不知?她又受寵,琴童的惡作劇也就無人過問,一筆帶過。質疑她的潘金蓮反遭西門慶一頓呵斥。
風聞丢了金子,潘金蓮立刻到吳月娘屋裡攪動唇舌了。
李瓶兒屋裡也是沸沸揚揚。早前琴童藏銀壺,并不避自己人,繡春、迎春都是跟李瓶兒嫁入西門府,親密和睦自然遠甚他人。然而,丢金事件中,外人就太多了。孟玉樓、李嬌兒、吳大妗子并他媳婦鄭三姐這一幹客人和随行的丫鬟不說,李瓶兒屋裡的外人也不算少。奶子如意兒是後來的;老馮自從攀上了王六兒,與李瓶兒和丫頭們着實疏遠了。
這次丢金,老馮免不了被盤問。
老馮的委屈李瓶兒說了兩回,一次是對西門慶:
“你沒收,卻往那裡去了?尋了這一日沒有。奶子推老馮,急的那老馮賭身罰咒,隻是哭。”
另一次是對吳月娘:
“平白他爹拿進四錠金子來與孩子耍,我亂着陪大妗子和鄭三姐并他二娘坐着說話,誰知就不見了一錠。如今丫頭推奶子,奶子推老馮。急的馮媽媽哭哭啼啼,隻要尋死。無眼難明勾當,如今冤誰的是?”
自然是誰都不冤:
“端的是誰拿了,由他慢慢兒尋罷。”
此時,李瓶兒大概像《了不起的蓋茨比》中的黛西:
“聲音确實充滿了金錢——她那抑揚頓挫、銀鈴般叮當悅耳、铙钹般清脆動聽的聲音蘊含着的,正是這種無窮的魅力——仿佛她是白色宮殿裡高高在上的公主,是黃金鑄就的女郎……”
然而黃金不能熨平所有的褶皺,李瓶兒的危機步步逼近。
吳月娘通過給官哥兒定親保證了主動權,可這次西門慶狂喜後的送金讓她難以釋懷。官哥兒撲到李桂姐懷裡,月娘忍不住接過來說:
“他老子是誰!到明日大了,管情也是小嫖頭兒。”
乖巧的孟玉樓道:
“若做了小嫖頭兒,叫大媽媽就打死了。”
李瓶兒道:
“小厮,你姐姐抱,隻休溺了你姐姐衣服,我就打死了!”
話中有話,刀光劍影,作者偏偏沒有描寫這群女人的表情。
李瓶兒的軟弱與被動有時讓人覺得她做母親不夠稱職,事實上那隻是對上了潘金蓮而已。
在吳月娘面前,李瓶兒雖然溫順,反擊起來并不遜色。
不過,月娘依然是最早發現官哥兒驚懼的人,彈唱的聲音,把官哥兒唬得在桂姐懷裡隻磕倒着,月娘看見,便叫:
“李大姐,你接過孩子來,教迎春抱到屋裡去罷。好個不長進的小厮,你看唬的那臉兒!”
兒子的恐懼,李瓶兒是沒有看見呢還是不便說話?
不管怎麼說,會親依然熱熱鬧鬧。喬家雖是白衣,有了皇親喬五太太底氣非同一般。喬五太太坐着垂珠銀頂、天青重沿、绡金走水轎;衣戴着疊翠寶珠冠,身穿大紅宮繡袍兒;開口必談“如今當今東宮貴妃娘娘,系老身親侄女兒”。
清河縣的體面人家雲集在此,也有尚舉人娘子。試想當初張四曾極力保舉孟玉樓嫁給尚舉人,不知這個尚舉人娘子境遇如何,玉樓心中如何感想。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眼前的花團錦簇繡旗彩帶,轉瞬間便已酒闌人散生死兩端。
倒是那幾個忙碌一天的夥計,就着攢下的一桌肴馔、半罐酒和将殘的燈火行着酒令,頗有意趣:人生歡樂有數,休要辜負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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