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子超 旅行作家
Rae是抖音上的一位旅行達人,擁有1200萬粉絲。一分鐘長度的vlog能獲得上百萬點擊,上千條留言。留言點贊最多的那條通常是這樣的:“Rae,什麼樣的男人才能配上你?”
我就是帶着這樣的好奇去采訪Rae的。我先在抖音上關注了她,看了她拍的所有視頻:一個人去猶他,一個人去冰島,一個人去川藏,一個人去貴州……視頻中的Rae自信、獨立、酷。
她總是可以在很短的時間裡講述一個完整的旅行故事。快速剪輯背後隐藏着巨大的信息量。在每個故事的結尾,Rae會抛出一段旅行随感——我發現,這些感悟往往能引發觀衆巨大的共鳴。與此同時,它們也傳達出這樣一個時代性的困惑:在内卷化的今天,作為手機屏幕另一端普普通通的我們,是否還有勇氣選擇自己的生活?
某種程度上,Rae的旅行故事就像一個個短暫的美夢,在一兩分鐘的時間裡,快速地給予觀衆安慰和勇氣。這讓我想到了能量飲料和蒸餾咖啡:我們迅速喝上一杯,然後鼓起勇氣,繼續面對生活。在這無比艱難的一年,那些能夠鼓起勇氣,面對生活的人,都是真正的英雄;在這無比艱難的一年,我們也更需要安慰。
沒想到Rae拒絕了見面采訪(抱歉,我無法回答粉絲最關心的問題了)。她說自己“非常害羞”,見面會讓她“緊張”。
也許,一個人的性格中會有很多面。也許,作為1200萬粉絲的創作者,她要顧慮得比我更多。于是,我建議用對話的方式采訪:我抛出問題,她回答。這樣,她能有更多的時間思考。
我們的對話持續了一周。從Rae的回答中,不難看出她是一個努力生活、努力創作的女孩。科技改變了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創作的方式。在這個過程中,總會有人成為幸運者。
關于旅行劉子超:你說過“旅行的意義是為了尋找小時候最真的自己”,那是什麼樣的自己?
Rae:小時候春遊之前激動到想吐的那種激動,以及小時候春遊那天發現下雨了的那種失望。
劉子超:我發現,越來越多的年輕人不再喜歡做攻略,而是通過抖音獲取旅行靈感。作為一個創作者,你的旅行靈感來自哪裡?
Rae:有時候是一本雜志:措普溝,看了《國家地理》上的一幅畫,覺得太神奇了。有時候是一部電影:猶他,《阿甘正傳》的取景地。
有時候是打賭:當時在紐約大學的時候,我的一個男生同學說我,你一個女生肯定去不了猶他,我當晚就買了感恩節假期去猶他的機票、定好了車和酒店。我回來的時候,他說,“我佩服,我也想去”。我就很爽。(但沖動旅行,以及“女生一個人旅行”,還是不建議大家模仿。)
有時候是一本書:看了你的《失落的衛星》,我就特别想去鹹海撈蝦。
劉子超:你覺得抖音對傳統的旅行方式會産生颠覆嗎?
Rae:不止是抖音,現在的社交媒體已經在颠覆傳統旅行方式了。
現在,大家更喜歡“打卡式”旅行。其實也沒什麼不好:這樣的旅行效率更高。但我覺得,除了打卡以及“覺得拍照好看”之外,多了解一下背後的曆史和文化還是挺好的。
比如,重慶的白象居,好多年輕人排隊拍照,但沒人去拍那個用兩塊木闆和一個大雨傘搭的小賣部。
劉子超:你在香港、紐約、北京生活過。你最喜歡哪座城市?
Rae:非常有趣。我最近還在日記上寫到這個問題。我發現,旅行多了,反而沒有一個最喜歡的城市。因為很多東西在“旅途中”這個特定設置下才顯得“美”,因為我們不用對它的“醜”負責;而且,我們好像在旅途中會變的“更耐心”一點。
舉個例子,我愛紐約,是因為它允許我的“itsRae”在一個寬容且富有創造力的環境下發芽,是因為NYU的電影環境和百老彙的浪漫幻象符合我的期待。作為遊客,去百老彙、洛克菲勒大廈樓頂、SOHO逛街是美好浪漫的;但如果讓我住在紐約,我可能會受不了龜速的快遞,提心吊膽的地鐵,下城區滿地的垃圾等等。
在《旅途中的女人》裡,舒國治寫到在火車上看見一個女人在寫旅行日記,我們覺得很美。但這是在特定環境映襯下凄迷的美。也許在她的家人、朋友眼中,隻是一種“不愉快的醜”。
旅行吸引我的地方在于,我可以在一個不那麼完美的世界,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發現一個絕對美好的“瞬間”。
劉子超:有哪些地方是你想去旅行,但不會去的?
Rae:地方倒沒想到。本來想說印度,但想到現在到處都有中餐館。而且“拉肚子”也許就是印度該有的旅行方式呢哈哈。而且看完你的兩本書,我覺得你寫的中亞比印度好玩兒。如果非要說一個,那應該是那些極限運動吧,蹦極、航海、滑翔之類的。
航海。大海太未知了,以前什麼都敢嘗試,經曆了5米高的大浪以後,再也不想有那種“腳踏不着地”的失重感了。加勒比海盜太酷了,看看挺美好的,嘗試就算了。
關于vlog劉子超:最初開始拍vlog是怎樣的契機?
Rae:我嘗試拍vlog大概在五年前,那時候就是記錄我生活的一些片段,像記日記一樣。在留學期間,我分享了“我在紐約大學的一天”,這是我第一支完整的vlog。後來我一放假就想出去旅遊,也開始了我的旅拍,相機變成了我最親密的朋友之一。
但當時國内的vlog的概念還沒那麼強,我的視頻也沒有多少人看,更沒想過把它當作一份工作。家裡人也經常問我,是不是該準備找工作了。多少會有點迷茫。
我克服迷茫的方式就是讓自己忙起來。畢業前那段時間,我一直在拍視頻,剪視頻,發視頻。做的越多就越覺得我喜歡的vlog應該是完整的,有節奏,有故事線和真實的情感的。最重要的是,要有真實的自己。所以我跟着我的感覺,開始了“Rae旅行日記”這個系列,發的第一條視頻“一個人去猶他”在抖音上超過一百萬點贊。視頻的節奏和風格被大家認可,讓我收獲了很大的信心。我也可以把愛好當職業了。
劉子超:你覺得你的vlog是在販賣一種想象和幻覺嗎?
Rae:首先,我覺得大家都有追求美好的權利,這沒什麼不好的。正相反,我希望我的故事是真實的。我不希望我成為一個“導遊或是寫旅行攻略的人”,我希望自己是個“記錄者、創造者”,真實還原自己的感受,而不是為了美好而去創造一種“烏托邦”式的假象。或者說為了“噱頭”而吸引大家的注意。因為這樣的東西,生命力很短。
比如《西北系列普氏原羚》,我沒有找到普氏原羚,這跟我的預期大不一樣,但我還原了我的失望。比如《重慶》。我第一次去重慶,完全沒想到被網紅現象打斷拍攝進度。“人太多了”,我坐在馬路牙子上想,我“吹”不出來,我沒辦法把重慶的擁擠人群p掉,然後呈現一幅“美好”的樣子。
販賣情懷一定會被拆穿的,就像你書裡寫的那位在布哈拉賣唱片的大叔。
劉子超:你在抖音上有1200萬粉絲,創造過兩支視頻漲粉500萬的紀錄。複盤這些年,你覺得自己獲得成功的原因是什麼?
Rae:“講我的故事”——明确自己的風格,堅持自己的風格。任何一個旅行vlog如果脫離了創造者本身,那就隻能是一個旅行攻略,這個人換成誰都可以。
我一直覺得抖音的slogan“記錄美好生活”和vlog的本質是相通的,所以我開始嘗試一種适應平台的節奏,用緊湊的叙事、配合音樂卡點,從視覺和聽覺上給予觀衆刺激,同時也讓觀衆看到我的真實生活,我的旅行故事。就這樣,慢慢形成了我早期作品的風格。
“每一個作品都要過我自己這一關”——我有一點完美主義,雖然現在我在要求自己少去糾結一點不必要的細節。
vlog看似随意,但我要求我的vlog是完整的,有故事線、主題、邏輯,有真實情感。這在創作過程中就增大了難度。我不會因為催更、為了達到所謂的更新頻率、賬号活躍度而降低我對視頻的要求。每個視頻發布之前我都要反複修改,直到過了我自己這一關,才會和大家見面。
“建立了一條成長線”——從我早期的視頻到現在,我做了很多不同風格的視頻,我偶爾也會看自己過去的視頻,每次都會有個感受:我的視頻在成長,我自己也在成長。很多時候看到私信留言,我才發現不知不覺中,我的視頻陪伴了他們這麼久。有些人會追随我的腳步去旅行,有些人會也會拍一些生活vlog發給我看。我看到我的粉絲也在成長。
當Rae、Rae的vlog、粉絲三者共同建立了一條成長線後,我想這就是我熱愛這件事的最好回報。
劉子超:你現在有團隊嗎?還是依舊堅持自己拍攝、自己剪輯?
Rae:必須我自己剪,我的故事隻有我能剪。沒有團隊。忙不過來的時候,我會讓我老爸幫忙開車。或者讓家裡人來幫忙“扛個三腳架”。
我一直覺得,自媒體就應該低成本、高産出(保證質量的情況下),所以我不會搭建一個看起來特别“專業的”電影級别的團隊。我相信我的粉絲想看的也不是我的畫面多高大上,而是我的故事。
劉子超:在我為寫書旅行的時候,每天都會花大量時間遊蕩,期待碰到一個“決定性的瞬間”。我覺得這樣效率很低。你在工作中如何保持高效?
Rae:看我視頻的更新頻率就知道,其實我跟你一樣哈哈,但我覺得這樣沒什麼不好。如果我要保證高效,就勢必會落入程式化,如模版式的文案,剪輯方式,這是我完全不能接受的。所以,我甯願讓我的旅行充滿随機性。這樣也能讓我的創作保持熱情。
劉子超:你打算拍更具挑戰性的視頻嗎?
Rae:我的每個視頻都在挑戰上一秒的自己。我希望我的每個視頻是不同風格的。我拍過小清新的天空之鏡,也拍過無人區探險,下一個也許是蠢萌小動物。
我不喜歡一成不變,旅行從來不是一成不變的。
關于成長劉子超:很多人把你當做一種理想自我的投射。你願意成為偶像嗎?
Rae:不願意。他們愛看就夠了。比如參加綜藝這些,實在不是我的強項。有空餘時間,遛狗、躺沙發上看書、打遊戲會更美好。
劉子超:如果用一個詞形容你的這一年,你會用什麼詞?
Rae:想通了。
劉子超:2020年你有整整五個月的時間沒有更新,那段時間發生了什麼?
Rae:當觀衆突然越來越多,當大家對我有更多期待的時候,身上的“責任感”會變重。2019年大年三十,臨時決定不回家過年,待在巴黎“日更”過年七天的vlog。于是就開始“天亮拍視頻,天黑剪視頻,天亮發完視頻繼續出去拍”的節奏。随之而來的是程式化剪輯帶來的厭倦和體力上的透支。
元宵節回國,我感到很疲憊。我發現我找不到最開始做視頻的樂趣了。我不再覺得旅途是充滿期待的,反而覺得出發成了一種負擔。我想成為“創造者”,而不是流水線上的“生産者”。所以我停更了五個月,徹底休息。我想把重心放到自己身上,卸下“催更”的壓力,去感受我的感受。
但正因為那段時間的沉澱,我突然想通了。其實,我的vlog裡有很多故事,但最好的故事就是我自己。當我把注意力從景色轉回到自己時,當我剪“複出視頻”時,我覺得我又找回了第一次做視頻的熱情。幾乎是一氣呵成,在很短的時間内剪完了那條《我回來了》的視頻。剪的時候,我的内心像漲潮那樣。
劉子超:你對我說,你不喜歡跟陌生人見面,可在視頻中你顯得活潑自信,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反差?
Rae:以前我以為自己是個“外向的人”,但是“做視頻”這件事讓我更了解自己:去年面對越來越多推脫不掉的采訪、線下活動、綜藝邀請、雜志平面拍攝,發現這些根本不是我喜歡的,反而成為了一種“負擔”,幹擾我的創作。
當我單純地把注意力放在視頻創造這一件事上時,我才覺得我是快樂的。對我來說,創造一條滿意的視頻,遠比去線下參加一個活動開心得多。
現在,我挺接受這樣“有點内向”的自己,隻在自己可接受範圍内去接一些線下的活動。
劉子超:面對越來越分裂的世界,你感到焦慮嗎?
Rae:哈哈,我隻會對我的創作産生焦慮。想太多,累得慌。
劉子超:在你最狂野的夢想裡,十年後你會在做什麼?
Rae:大概率還是在做視頻吧,因為暫時我也沒覺得我有别的更擅長的事情,擅長且可以拿來當作職業的。
也許寫本書?因為視頻這個特殊載體,每次會因為時長有限,以及為了視頻節奏不得不的删掉很多内容。拍視頻之餘,我會在酒店用鋼筆寫日記。寫那些視頻裡放不進去的東西。大概是自己覺得這些内容還可以吧,就想換種“更絮叨”的形式說出來。但!!不想立flag,萬一哪天不想寫了,我就當我沒說過。
#點贊生活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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