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歲的黃朝珍,時常提着一隻小相機在村裡溜達,碰到廣場小亭子裡的老人們,他會向前和他們聊聊村裡以前的人和事;看見水泥路上蹦跳的小孩子,他站住拍幾張照片,“會玩撞拐不?”
喇叭溝門滿族鄉小學退休教師黃朝珍是北京懷柔喇叭溝門滿族鄉西府營村人,長大後也是和本村女子結的婚。以前鄉親們天天在井口邊排隊挑水吃,現在家家通自來水;以前人們需要回公社食堂排隊盛一兩稀粥,就棒子面窩頭吃,現在戶戶冰箱有蛋雞蔬果,不愁吃穿。這幾年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人們出行就戴口罩。這些事,在黃朝珍眼裡,都是變化,都值得記錄。
一晃眼,70多年過去了。他決定要把他看到的聽到的都記錄下來。不會用電腦和智能手機,他用筆在紙上寫在紙上畫。這項工程從2014年開始至今,已經有了25萬字、200餘張手繪圖。
78歲的喇叭溝門滿族鄉小學退休教師黃朝珍,正拿着相機在村裡拍照。懷柔區喇叭溝門滿族鄉供圖
300年村莊 近十年變化最大
喇叭溝門滿族鄉,是北京北端與河北灤平縣接壤的鄉鎮,地處燕山山脈西部,地勢自西北向東南傾斜,屬于深山區。2014年,黃朝珍通過走訪村裡90多歲的老人和《懷柔縣志》得出一個結論,村子是在乾隆年間建立的,最早由灤平縣的彭姓人家遷過來的。
“這裡有一個故事,說是當時莊稼種植時期,乾隆皇帝跑到河北這一帶狩獵。一個太監因為桀骜不馴,和當地村民出現沖突,被一位或者幾位彭姓的男子,給活活摔死了。那這群姓彭的,一看闖大禍了。怎麼辦,趕緊跑吧。就跑到咱們西府營村這兒來了。”
因為村子比較閉塞,教書先生少,村子在1947年之前,沒留下太多文字記錄,所以這中間關于西府營村的曆史,黃朝珍記錄較少。“1947年,我們西府營村被聶榮臻元帥的部隊解放了,村子歸屬了晉察冀解放區。解放軍的部隊一過來,開始辦識字班,發展農耕生産,老百姓的日子才好起來了。”
在黃朝珍撰寫的村史裡,2012年至今的曆史,占的篇幅最大。他說,還是2012年以後,西府營村的變化最大。
今年4月,北京懷柔區喇叭溝門滿族鄉西府營村,黃朝珍在完善村史編寫。北京懷柔區喇叭溝門滿族鄉供圖
上世紀60年代的經濟困難時期,他正上初中,每天早飯一兩稀粥,午飯三兩窩頭、菜湯,晚飯二兩稀粥,整天餓得心慌肉跳,面黃肌瘦。為了節約糧食,公社食堂實行“增量法”,即把泡好的棒核兒、棒葉磨成漿,再用1:2的比例和棒子面蒸出增量法窩頭給大家吃。1962年,增量窩頭才消失。
據村史記載,1976年以前村裡有兩口井,村民們都挑水吃。1976年彭光昶打了第一眼壓水井,村民從挑水吃進化到壓水吃,再也不用冬天站在井邊兒小心翼翼地打水了。1986年村民吃上了自來水,更方便了,還能澆園子、澆地 、洗衣服等。解放前,村民家多數用松明子燈,後來是豆油燈,解放初期是煤油燈和馬燈,1971年國家把電線架到了村裡,村民用上了電燈。解放前整個喇叭溝門地區既沒藥鋪也沒醫生,直到1965年才有了衛生所和醫生,各村有了衛生室和大隊醫。
黃朝珍認為,從2012年以後,西府營村村民的生活,一步上一個台階。村裡的路、村民福利,都是近十年來有較大提升的。現在,村民們不僅住上了新房,還用上了電地暖,家家戶戶都不缺現代家具。通過新農村建設,街道、胡同路面鋪上了柏油,村裡建起了大花園,村民們茶餘飯後有了休閑的地方。
2016年,黃朝珍作為發起人之一,成立了北方民間藝術團,由六個鎮的文藝愛好者組成,現在有百十号人。“要不是疫情,在今年五一勞動節,我們藝術團就會跟往常一樣,給大家免費表演唱歌、相聲、雙簧、舞蹈,雖然演員們也都五六十歲了,但都樂意做公益表演。我們趕上新時代好日子,心情舒暢。”
手繪200餘張圖片 承載鄉愁
1968年,24歲的黃朝珍經外村媒婆介紹,和本村女子潘景萍結婚。當時城市裡流行“結婚三大件”:手表,自行車,縫紉機。黃朝珍給新娘預備的,隻有一床新被褥和親手蓋起來的三間新房。婚房陳設簡單,一個闆櫃,兩個凳子,還有一方竈台。除此之外,别無它物。
結婚的喜宴比較熱鬧。黃朝珍姊妹五個,家裡人丁興旺。他們殺了一頭大肥豬,打了幾桶散酒,讓全村親朋好友吃了頓好飯。黃朝珍回憶當年的婚喪嫁娶,“物質很簡單,人情挺熱鬧。”
黃朝珍在記錄的村史裡,詳細介紹了農具的演化及使用、農作物和植物的生長情況、風俗文化等内容。他生怕後世人們通過文字不能想象出來物品形象,就把一些物品畫出來,有些諸如老房子這樣的建築,畫得不好,就請兒子和孫女幫忙。
78歲的黃朝珍,手繪200餘張關于村史的精美圖片。懷柔喇叭溝門滿族鄉供圖
“最開始除草的鏟子是直的,之後演化為彎鏟,到最後才變成現在的鋤頭。解放前孩子們玩的遊戲有10多種,其中男孩兒愛玩的撞拐,方法為一條腿支撐,雙手分别抱住另一條腿的腳腕處和膝蓋上方,把腿搬起來,用膝蓋撞擊對方,誰把對方撞倒或使對方抱腿的手松開誰就勝利……”
上世紀50年代的房屋、當年的養牛大戶、村莊風景等照片,大攬筐、魚悶子和菜筐等物品,在村子裡已經越來越少見了。他為此配了200多張珍貴的照片和200多張精緻逼真的手繪插圖。“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倏忽百年,往事如昨。”這位在村裡生活78年的老人,在為村莊收集記憶的時候,對從前村子的面貌越來越清晰的同時,也意外地發現以前的村子在快速消逝。
村史還在寫 個人會一直記錄下去
1984年,黃朝珍已經在鄉裡小學做了12年教師了。他在這一年,養成了寫日記的習慣。從一開始堅持寫,到逐漸形成習慣,再到寫日記已經成為生活的一部分。他已經寫了38年。
從2014年接受村支書邀請開始寫村史的時候,黃朝珍翻出了他上世紀的日記本。“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史料。日記日記,天天要記。但我不是天天記,有事才記。但寫在紙上的,就是真人真事。”
上世紀80年代初期,“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的潮流傳遍大江南北。改革開放洪流的到來,給黃朝珍帶來前所未有的新鮮感。他覺得自己這一代人,可能是這個國家曆史上見證巨大事件最多的一代人。他認為有必要把身邊的事,新聞上的事,都記下來。這是他決心開始寫日記的初衷。
“西府營村開始有一批人走出村莊了。他們去山外面打工、做生意,回來後,能娶媳婦蓋新房了。再慢慢地,出去的人越來越多了,去外面上學、定居、成家,已經不再是新鮮事。西府營村人口最多的時候,是在上世紀70年代初期,有八九百口人。現在,村裡是四五百口人。”
黃朝珍說,現在自己編寫的村史,還沒完全結束,現在的内容包括1947年前的西府營村、人民公社時期的西府營、人民公社運動、土地耕種情況、村裡特殊貢獻人物等19部分。“雖然村史主體部分已經完成,但仍有一些新發生的事物、移風易俗等情況需進一步完善。”
“以史為鑒,通過寫村史可以讓現在的人了解過去,更加珍惜今天來之不易的幸福生活,同時也激勵年輕人奮發圖強,成為社會有用之才。”黃朝珍說,還有一些事件不會放在村史裡面去,但我還會放進日記裡做補充,個人記錄會一直進行下去。
新京報記者 趙利新
編輯 唐峥 校對 柳寶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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