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圖 |《三傻大鬧寶萊塢》劇照

文｜風馬牛 （馮侖風馬牛）

「這個國家到底怎麼了？我兒子已經經曆了4個财政大臣、4個内政部長、3個首相，他才4個月大啊！」這句幽默中帶着無奈的調侃，來自英國網友。近來英國政局動蕩，官員更換速度好比川劇變臉，面對高通脹、養老金危機和債務風險，曾經的日不落帝國将希望寄托在一個印度移民二代身上。

當地時間10月25日，42歲的裡希·蘇納克在倫敦唐甯街十号發表就職聲明，成為英國第一位印度裔首相。比起前兩任，蘇納克身上的标簽自帶網絡熱度：印度裔、豪門女婿、80後、高學曆，其中前兩個标簽最為引人矚目。

因為印度裔的身份，國内網友把蘇納克戲稱為「第一任大印帝國英國總督」，還說「印屬英國是大印帝國神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巧妙地玩了一把曆史梗。又因為蘇納克的妻子阿克沙塔·穆爾蒂是印度IT巨頭印孚瑟斯（Infosys）創始人的女兒，手握不少股份，蘇納克也成為英國曆史上最富有的首相。

事實上，如果順着蘇納克深挖，你會發現，印度裔早已成為歐美國家政商兩界的重要力量，這股力量與中國的交集也越來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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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門女婿背後的外包巨頭

10月27日，也就是蘇納克就職聲明2天後，他的妻子阿克沙塔拿到了本财年的中期股息，6.4億盧比（約合人民币5635萬元），去年，中期股息和末期股息加起來，阿克沙塔拿了12.07億盧比（約合人民币1.06億元）。

令英國人頗有微詞的是，阿克沙塔每年光分紅就這麼多，卻是印度國籍，她還曾以「在英國沒有固定住所」的理由享受稅收豁免。今年4月，阿克沙塔終于宣布，她将保留自己的「無固定住所」身份，但自願為她的全球收入繳納英國稅。

據英國媒體《星期日泰晤士報》報道，蘇納克、阿克沙塔夫婦在英國富豪榜上排名第222位，淨财富為7.3億英鎊（約合人民币61.42億元），其中大部分來自阿克沙塔的父親納拉亞那·穆爾蒂創辦的公司，印孚瑟斯。

蘇納克和阿克沙塔

對大多數中國人而言，印孚瑟斯并不知名，但在IT行業，這是一家繞不開的企業。

印孚瑟斯的創業曆程像個傳奇——

1981年7月2日，以納拉亞那為首的7個印度理工男集資250美元（主要由納拉亞那的妻子蘇達提供），注冊了這家公司。靠着過硬的技術，印孚瑟斯承接各類To B業務，提供軟件開發、技術維護和安全解決方案，客戶行業包括金融、保險、制造、軍火、公共服務等。1983年，印孚瑟斯搬到班加羅爾，這裡也被稱為「印度的矽谷」。1993年2月，印孚瑟斯在美國IPO，成為印度第一家在納斯達克上市的公司。

2021年，印孚瑟斯年收入達到160億美元。2021年8月24日，印孚瑟斯成為第四家市值達到1000億美元的印度公司。此時距印孚瑟斯創辦，剛好40年。

在大家印象中，印度貧富差距巨大，基礎設施落後，許多人還生活在貧民窟，卻擁有一家曆史超過40年的IT企業，二者之間非常違和。事實确實如此，尼爾森數據顯示，直到2021年12月，印度有6.46億活躍互聯網用戶，這意味着還有超過一半的印度人沒有「觸網」。

印孚瑟斯能夠成為IT界的龐然大物，是因為它的客戶絕大部分來自歐洲和北美，每年營收中，隻有大約3%的收入來自印度本土。用現在的話說，印孚瑟斯是「北京賺錢，鶴崗花」，高收入、低成本，完美實現了當下流行的「地理套利」。

作為創始人，納拉亞那在印度乃至世界IT行業聲譽極高，美國《時代》雜志曾将其評選為「印度最具影響力的人物之一」，稱他為「印度IT行業之父」，因為他證明了通過承擔以往隻能在發達國家完成的工作，印度可以參與世界競争，他的事業還引發了外包革命，讓印度轉變為世界的後台辦公室。

納拉亞那

印孚瑟斯與中國也淵源頗深。

早在2003年，印孚瑟斯就在上海成立了全資子公司，後又在北京、深圳、廣州等11個城市開設了分公司。2016年底，印孚瑟斯斥資1.5億美元的園區在上海闵行紫竹園區落成，是外資IT服務企業在華做出的金額最大的單筆投資。2008年北京奧運會、今年北京冬奧會，印孚瑟斯中國區負責人都被邀請出席了開幕式。

印孚瑟斯是印度第二大IT外包企業，在全球50多個國家提供服務，雇員人數多達31.4萬人，僅次于塔塔集團旗下的塔塔咨詢服務（TCS）。它也是印度企業的典型代表：行業外知名度很低，行業内影響力很大，所提供的服務已成為歐美國家數字網絡的基礎設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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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裔精英崛起的秘密

因為印孚瑟斯，蘇納克「豪門女婿」的标簽深入人心。然而，如果細究蘇納克的背景經曆，「中産階級」和「高學曆」才是最核心的點，這也是印度裔在歐美政商界如魚得水的重要原因。

據公開資料，蘇納克出生于英國南安普頓一個印度裔移民家庭，父母都是從東非移民至英國的中産階級，父親是全科醫生，母親有自己的藥店。蘇納克曾就讀于英國頂尖私校溫徹斯特公學，後進入牛津大學學習政治、哲學與經濟。溫徹斯特公學學費昂貴，以2022/23學年為例，全年學費4.59萬英鎊（約合人民币38.62萬元），哪怕蘇納克家境寬裕也會覺得吃力，因此每個假期他都會去做零工補貼家用。

以牛津大學應屆第一名的成績畢業後，蘇納克進入高盛擔任分析師，随後成為一家對沖基金的合夥人，工作期間還拿下了斯坦佛大學MBA學位。他和妻子阿克沙塔就是斯坦佛同學。

阿克沙塔的家庭也有濃濃的中産味道。盡管父親創業有成，但她青年時代的生活并不奢侈，更貼近中産家庭：住在班加羅爾郊區，沒有生日派對，零花錢非常有限。阿克沙塔的父母創業前也是中産階級，父親納拉亞那是印度名校碩士畢業，創立印孚瑟斯，母親蘇達文理兼修，擁有印度科學研究所計算機科學博士學位，是印度第一位受大型汽車制造商聘用的女性工程師，也是一位作家，作品曾被多次改編成電影電視劇。阿克沙塔本人擁有經濟學、法語文學、服裝設計和工商管理碩士文憑。

不僅蘇納克，同為印度裔的卡馬拉·哈裡斯也是如此。

哈裡斯

哈裡斯的母親是印度裔生物學家，父親是非裔經濟學家，她本人擁有名校法學博士學位。哈裡斯倡導禁槍、醫療改革、累進稅制改革，以及增加為無證移民提供公民身份的途徑，因為對特朗普政府的官員進行尖銳質疑，哈裡斯在美國聲名鵲起。2020年，她原本準備尋求民主黨總統候選人提名，但最終放棄，轉而成為拜登的競選夥伴，于2021年1月正式成為美國副總統。目前，她被視為下任總統的有力競選人之一。

蘇納克、哈裡斯算是在歐美政界打破天花闆的印度裔，如果把目光投向商界，這種中産出身 高學曆的現象更加普遍。

10月27日，馬斯克完成收購推特的交易，當場解雇原CEO帕拉格·阿格拉瓦爾。阿格拉瓦爾是印度裔美籍軟件工程師，他的父親是印度公務員，母親是印度知名大學的經濟學教授，他自己曾在國際奧林匹克物理競賽中獲得金牌，擁有斯坦佛大學計算機科學博士學位。盡管阿格拉瓦爾擔任CEO剛滿一年就被炒了，但因為受到「黃金降落傘」條例的保護，他還能獲得總計5640萬美元（約合人民币4.08億元）的失業大禮包。

阿格拉瓦爾不過是印度裔CEO中資曆尚淺的一位。

美國四大科技公司中，谷歌母公司Alphabet的CEO桑達爾·皮查伊、微軟的CEO薩提亞·納德拉都是印度裔。皮查伊的父親是電氣工程師，母親是速記員，他本人是斯坦佛大學材料科學與工程學碩士。納德拉的父親是印度公務員，母親是梵文老師，他本人是威斯康星大學計算機科學碩士。

Adobe，「計算機軟件界的通用集團」，「P圖」這個詞就源自它旗下的圖像處理軟件Photoshop，在Flash格式停用之前，互聯網上的視頻都離不開Adobe Flash的助力。自2005年起，Adobe的CEO就是印度裔，他叫山塔努·納拉延，父親是印度小塑料廠老闆，母親是教美國文學的老師，他本人有計算機科學碩士學曆。

IBM，百年企業，藍色巨人，現代計算機世界的奠基者，華為曾經花巨資向其學習。IBM的CEO阿文德·克利希納也是印度裔，父親是印度軍官，母親是從事慈善事業，他本人是伊利諾伊大學香槟分校電氣工程博士。

美國聯邦快遞、服裝巨頭GAP、星巴克……這些鼎鼎大名的企業，如今都有一位印度裔CEO。他們的共同點就在于出身中産，受到良好的教育，那些從名校裡習來的專業知識和技能，成為他們敲開歐美主流社會大門、擊碎種族天花闆的最重要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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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裔，印度人

蘇納克當選後，印度總理莫迪在推特上發去「賀電」，還特意提了一句，「向在英國的印度人送去排燈節祝福」。問題是，改了國籍的印度裔，還能算印度人嗎？

這個疑惑印度人也有。

蘇納克就任的消息傳到印度，大多數人歡呼雀躍：「印度裔正在成為統治印度200年國家的總理，對印度人來說非常自豪。」也有人潑冷水：蘇納克的父母都生長在非洲，他本人生長在英國，人們在為他印度裔的身份自豪；索菲亞·甘地，在印度結婚、生活，拿着印度護照，以印度為家超過55年，但人們攻擊她是外國人，「到底誰才是印度人？」

對此，國内網友有句評論一針見血，「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通常說「某國人」有兩種含義，政治意義上的擁有某國國籍，文化意義上的民族認同。顯然，印度裔已經不再擁有印度國籍，他們對應的身份是移民。别看現在印度裔在歐美政商界如魚得水，部分人還被視作印度驕傲，但在曆史上，他們遭遇的苦難很大一部分就來自印度。

從1830年代到1930年代，印度作為英國殖民地曾有過一次曆時一個世紀，号稱遷徙規模達到2800萬人的大規模移民潮。

這次移民潮是有組織地向海外移民，人口主要來自印度南部，一開始他們是作為契約勞工被英國人「介紹」到其它殖民地，後來，為緩解英倫三島勞動力短缺，英國又大規模征集印度人口，準備向英國本土移民，但這些移民因故滞留非洲，隻能落地生根，留在當地。蘇納克的祖輩就是那時候去了非洲，這也是非洲國家毛裡求斯曾有過9個印度裔總統的曆史緣由。

二戰後，印度又有一次大規模移民潮。當時，印度國内經濟形勢糟糕，大批人才以技術移民的方式去了歐美，而沒有技術的人，為了謀生便以勞務移民的方式，去了中東産油國。

自1980年代起，以塔塔咨詢服務、印孚瑟斯為首的印度外包企業興起，STEM（科學、技術、工程、數學）成為印度大學課程中的熱門，越來越多印度人通過留學-技術移民的方式，主動遷向海外。印度裔CEO多數屬于這一類型。

印度政府對待移民的态度也并非一開始就那麼熱情。

英國殖民時期，印度移民作為勞工和貨物的差别微乎其微。獨立後，尼赫魯提出，「那些移居海外的印度僑民必須與國際人民合作，同他們建立良好的關系并勤奮工作，以此來提高自己的地位。」因為不結盟政策，印度對這些移民顧慮重重，隻保持着低強度、非正式的維系狀态。

1973年起，印度政府的态度邁向積極，頒布《移民法》進行管理。1990年代以來，印度政府逐漸對移民敞開心扉，以聖雄甘地從南非回到印度那天為紀念日，設立海外印度人節。2000年9月，印度正式成立「海外印度人高級委員會」。

換句話說，當國家的重心從政治轉向經濟，開始謀求經濟改革後，印度政府才真正開始重視印度裔的存在。

不管從政治身份，還是文化認同上，印度裔都經曆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的尴尬期。相比起上述有名有姓、衣食無憂的政商人物，印度移民數量更為龐大，經曆也更加坎坷，他們是「沉默的分母」，構成了真實的印度裔全景。但是，被印度人引以為榮的印度裔，僅僅是蘇納克、哈裡斯、皮查伊、桑德拉這些跻身歐美政商名流的人物。與其說印度人是為印度裔自豪，不如說他們是發自内心地向往歐美國家的政治和經濟實力，渴望印度也能變得同樣強大。

然而，印度隻能是印度人的印度，而不是印度裔的印度。哪怕蘇納克是印度教教徒，宣誓就職英國首相時手裡拿的不是《聖經》，而是印度教經典《薄伽梵歌》，也無法改變他代表的是英國利益的事實。

歸根結底，位置決定立場，當印度裔徹底融入歐美社會後，「印度」就成了過往，重要的是未來。

資料來源：

[1] Infosys官網

[2] 許振華：人物｜英國七周内迎來第三位首相：蘇納克是誰？，澎湃新聞

[3] 甯敏峰：全球化進程中的印度海外移民與政府移民政策研究，華東師範大學博士學位論文

[4] 畢素紅：1965年以來美國印度移民研究，華東師範大學碩士學位論文

[5] 滕海區：論美國印度裔族群的形成及特點，《美國研究》

[6] 張璐晶：印度為什麼盛産跨國公司CEO，《中國經濟周刊》

[7] Shilpa Phadnis: From Bengaluru’s first family to UK’s first lady: The hidden Murty, The Times of India

圖片來自網絡

本篇作者 | 毛洪濤 主編｜王滔

編審｜陳潤江 顧問｜王淑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