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向日本漢方大師大塚敬節緻敬
使用了半個世紀經方的老人
在日本有一個學會叫“東洋醫學會”,這個學會的會員都是日本的臨床執業醫師。他們在日本的醫學院受過了完整的現代醫學教育,拿到合法行醫資質後,便去找精通漢方的醫師拜師學藝,待學徒生涯結束,他們才能成為“東洋醫學會”的會員,在臨床中自由開具中醫處方。
“東洋醫學會”的醫師近幾年經常和中國的經方醫師們進行學術交流,彼此切磋,大家可以在網上看到他們的網站,一般來說能夠加入“東洋醫學會”的日本醫師都是學界大牛。
日本的中醫走的是精英路線。
這個“東洋醫學會”的創始人之一,便是“大塚敬節”先生,他是承前啟後,使日本漢方醫學至今綿延不絕的重要人物。
1923年,青年大塚敬節從熊本醫學專門學校(今天的熊本大學醫學部)畢業,畢業後回到家鄉,在今天的日本高知縣開業行醫。
1927年,他偶然接觸到了中山忠直寫的書《漢方醫學的新研究》,對漢方醫學有了興趣。于是他開始閱讀湯本求真先生的《皇漢醫學》,參悟到《傷寒雜病論》是“世界上最高的論述治療學的古典醫著”,遂毅然放棄了自己經營得紅紅火火的醫館,赴日本京都拜湯本先生為師。
在那兒他看到經方治療疾病“力拔沉疴”的效果,感受到了經方的嚴格肅然,并為之颔首歎服,決心用一生沉溺到經方中去。
這一沉浸,便是大半個世紀,一直到1980年,到他生命的終結。
他一生著述甚豐,為日本漢方的發展鞠躬盡瘁,1978年被日本醫師會授予最高優功獎,1981年被追授文部大臣獎。
有時我經常感慨,日本學界沒有那種非常暴戾的對中醫學狠之入骨的氣氛,很多醫學大牛得以從容地用一生研究中醫,不被打擾。
我喜歡看大塚敬節的醫案,他使用經方,基本上按原方原比例,很少加減,而且因為日本人較真的性格,他們的醫案沒有作假的習慣,成功及失敗均記載在錄,所以從中可以窺見經方的真實效果。
當然,他們用方,因為癡信神農秤之說,用量極小,導緻某些地方,誤入歧途,這也是我後面将說到的。
但大塚敬節們戴着枷鎖跳舞,用那麼微小的劑量,竟也治好了那麼多的患者,經方的效果,讓人歎服啊!
[湯本求真作品]
雖然是誤入歧途,卻也開辟了一條新路
在中國《傷寒雜病論》中的方子因為量大,效果快,所以常被用于急症,比如李可使用附子,甚至可用到一百克以上,可以救患者于危難之際。
而日本醫師卻因信奉神農秤,每次用經方,每味藥隻用三克,五克,結果開出來的雖是湯藥,效果卻和中國的藥丸近似。
丸者,緩也,因為劑量小,經方得以像西藥一樣廣泛用于各種慢性病,比如副鼻窦炎,肺結核,腹膜炎,胃潰瘍,心源性哮喘,肝硬化等等,一用就是四、五個月,而且用來的确有效果。
所以經方在日本雖誤入歧途,卻柳暗花明又一村,打破了中國某些醫家隻知将經方用于“傷寒病”的禁锢,拓展了經方的治療範圍。
大塚敬節也笃信神農秤,所以他在他的《臨床應用傷寒論》中,将一兩定義為1.3克,這是非常小的量了。
不過他擅長用極小量經方治療慢性病,我們且看他如何用“真武湯”治療慢性腹瀉的。
大塚敬節用真武湯治療慢性腹瀉,取得了不小的成績
大塚敬節的下面幾個醫案,讓我印象深刻。
醫案一
患者是一位十五歲的少年,兩個月後開始出現持續性腹瀉,雖經多名醫師治療,但好轉二、三天後還是繼續腹瀉。大便呈水樣便,或夾雜黏液,有時會有咕噜咕噜的腸鳴,有食欲,無發熱,足冷,頭面有烘熱感。口不渴,無腹痛,臍上悸動明顯,極其消瘦。脈沉細弱。
于是大塚敬節給患者開了真武湯:
茯苓5克 芍藥3克 生姜3克 白術3克
附子0.5~1克
服藥後,患者腹瀉漸漸減少,四個月後痊愈,患者體重增加,身體狀況很好。
看罷這個醫案,我不由感慨日本患者的依從性之好,願意遵從醫囑,用四個月的時間,讓經方的力量,一點一滴推動自己的陰陽恢複平衡。
醫案二
大塚敬節先生還治療過一個肺結核患者的腹瀉。患者三十一歲,高個子,皮膚白,看上去很虛弱,消瘦明顯,每天腹瀉一、二次。脈大,散漫而弱,胃部有振水音,臍下可聞及腸鳴音。用了真武湯一年後,患者便不再腹瀉,營養狀況也好轉了。
醫案三
當然,也不是每例病例都時間長,也有時間略短的病例。
患者是16歲少女,四個月前患結核性腹膜炎和胸膜炎,然後出現腹瀉,一天多達四、五次,到處治療,未見效果。于是去找大塚敬節先生。
此時患者,左側胸膜增厚,腹部輕度腹滿,臍周圍有抵抗和壓痛。體溫正常,卻感覺雙足冰冷。大便中夾雜黏液。
于是投予真武湯,之後,腹瀉漸漸減輕,連續服藥三個月,痊愈後,後來成為了二個孩子的母親,健康地活着。
大塚敬節總結了他用真武湯治療慢性腹瀉的經驗:
腹痛,小便減少,四肢重滞、疲倦而疼痛,出現腹瀉,這種狀況就是真武湯的主治之症。
這些症候的關鍵是“裡有水氣”,以真武湯祛水氣,諸證候即可消散。
患者脈象有時浮大,有時沉小,但其共有特點是無力。
對于脾胃虛弱,容易出現瀉利、肢冷證者,使用該方的機會比較多。
但是大塚敬節的用方,因為曆史的局限性,也有遺憾
大塚敬節用方,有一些讓人遺憾的地方:
一、是受到神農秤之說的影響,用藥劑量太小。用藥劑量太小,會因為量小而不見效,以為是處方的錯誤而不斷變換處方,結果迷失方向。
二、我們去看《傷寒雜病論》,其中對方子的加減非常靈活,根據患者病情,桂枝倍芍藥,去芍藥,加柴胡,加石膏,去桂枝加茯苓白術,去桂枝加茯苓白術加附子,不斷地在變換之中,有一種流動之美。
但我很少見到大塚敬節先生在經方的基礎上進行靈活加減,他經常“套方”,一套就是好幾周,甚至好幾個月,缺少“随證治之”的神韻。
比如,一名二十七歲的未婚婦女。約從十年前開始出現腹瀉,每日二、三次,腹瀉時還伴有腹脹、腹痛,腹痛以早晨醒來時最為頻繁。腹瀉症狀在月經時加重。無口渴,尿量少。
盡管一直腹瀉,但是患者氣色不錯,營養中等,腹部有彈力,腹直肌略攣急。
于是大塚敬節先生先用了兩周的參苓白術散,無效。于是又用真武湯,兩周,還是無效。然後又改用胃風散,也無效。于是又再次用參苓白術散,無效。最後才用甘草瀉心湯,這次起作用了,服藥了二周,患者痊愈了。
整整一個多月,都在試藥之中。
當然,對于這兩點,我們不能苛求大塚敬節先生,我用方,也經常有患者遲遲不愈的時候,心中非常難受,但是劑量太小,的确會導緻試藥的時間極其漫長,而且會使得醫者最終迷失方向。
下一篇文章,将繼續解讀“真武湯”,與大家共度這段經方之旅。
更多中醫經典,關注醫師黃繼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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