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陣子，“四萬發際線男孩”和浙江電視台的《1818黃金眼》火了。

那位剪頭發花了四萬的杭州小吳同學，經過1818黃金眼（該民生新聞節目擅長把各種事報道成搞笑新聞）報道後，迅速蹿紅，給大家帶來了為期一周的快樂。雖然網友們表達關注的主要方式是轉發表情包，但最後好歹是幫他把這标價四萬塊的頭發免了單。

現實世界有人花4萬塊錢做頭發就能成為新聞，而在網遊的世界裡，同樣有人花四萬塊錢做頭發，并且毫無怨言，大家也都不以為奇。

這款遊戲就是劍網三，而關于四萬塊錢頭發的故事，要從它還未曾面世的時候講起。

2008年，國内玩家談論最多的網遊還是《魔獸世界》《勁舞團》或《天龍八部》，西山居開發的劍網三登上了那一年的“新遊期待榜”。

在當時的百度貼吧裡，已經聚集起了不少等待着這款遊戲的玩家。有人發帖詢問大家的意見，提到了“時裝”的問題，也代表了相當一部分玩家的看法：在不影響平衡的前提下，賣賣時裝也不是什麼大事兒。

有意思的是，他還特意提了一句“價格不能像au那麼貴”——au其實就是《勁舞團》的縮寫，此前就頻頻因為“遊戲裡一件内褲比現實中賣得還貴”而受到争議。2008年6月還有人撰文批評，認為遊戲内的時裝系統引發玩家攀比心理，不花錢買時裝的玩家會被其他人踢出房間并被蔑稱為“農民”。

《勁舞團》裡人物初始的服裝被稱為“農民裝”

在這個帖子下，支持者與反對者的數量大緻持平，但即使是支持的玩家也希望時裝能夠讓玩家利用遊戲内的資源獲取，或者至少價格能夠低一些。還有人自稱問過西山居的開發人員，表示劍網三的時裝将來自玩家的生活技能，可以自己制作。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帖子裡玩家們的願望也曾經實現過。

早期的劍網三确實沒有直接出售的“時裝”，玩家們可以通過收集各類裝備來進行搭配，而這些裝備的來源往往都是副本Boss掉落、任務獲取或者玩家生活技能制作。當時的各類劍網三相關網站上，到處都可以看到玩家們推薦的服裝搭配指南。

在2009年的時候，開發組進行了一項現在看來都顯得很“超前”的活動：玩家自由設計衣服。他們在遊戲裡添加了一件名叫“蘭夜衣”的裝備，玩家可以通過官方提供的服裝DIY編輯器來修改這件裝備的外觀，制作自己喜歡的時裝。

這個服裝編輯器的原理很簡單：玩家通過它可以直接修改“蘭夜衣”的貼圖，所以做好之後也隻有自己能看到自己的成果（類似一些遊戲的“反和諧補丁”）。但西山居在編輯器中增加了一個上傳功能，玩家可以将自己的得意作品發送給官方，還能為衣服添加自己的署名。

在發布服裝編輯器的公告裡，西山居表示将選出100套左右的DIY服裝，放到遊戲的商店裡開放給其他玩家購買，并且“這些衣服會帶着設計者的名号永遠流傳下去”。

玩家們做出了很多有創意的服飾

除此之外，遊戲策劃還為玩家們展示了一個相當宏偉的藍圖：以後的劍網三，不僅會有自定義服裝，連家具甚至副本都可以進行編輯。用他的話來說，這個服裝編輯器是“一個偉大的玩家創建遊戲内容和玩法時代的開端”。

可這件事後來再也沒人提起過，劍網三也走上了另外一條道路，和那位遊戲策劃所承諾的完全不一樣的道路。

2011年9月，官方宣布“易容系統”上線，玩家們可以花費充值獲得的“通寶”改變角色的造型（包括五官和發型等），還有一些初始創建人物時無法選擇的特殊造型可供挑選。這其實是MMORPG裡的常見功能，老前輩《魔獸世界》裡也有——隻不過花費的是遊戲内的金币。

為了鼓勵玩家們使用易容服務，西山居為多次使用這項服務的玩家設置了成就和專屬獎勵，而玩家們的熱情也使他們發掘出了新的商機。

于是，11月的時候，他們推出了一款特殊的發型：售價兩百元的白發。

這立刻引起了玩家群體的震動，不少人表示200元的價格讓人無法接受，但也有很多玩家認為這種不影響平衡的道具是合理的。因為西山居在當時的良好口碑，有些玩家還相信這種收費道具可以幫助遊戲的發展，值得大家去買。

2012年6月，西山居又推出了“成衣店”功能，起初官方聲明是為了幫助玩家獲取絕版服飾，但很快就賣起了200元一套的時裝。

從這以後，劍網三的内購商城迅速膨脹，并且發展出了一套完整的盈利體系，各種“限時限量”外觀就是其中之一。一般來說，遊戲中的外觀是購買即綁定的，玩家之間無法交易，但新年和遊戲周年慶期間發售的限量時裝一般會以禮盒的形式存在，購買後可供玩家自由交易。而且，也許是官方有意設置，這些禮盒并非限時道具，不會因為時間而過期。

許多商業嗅覺靈敏的人在這裡找到了商機，遊戲中的“黃牛”迅速湧現。他們專門負責蹲守這些限時限量的外觀，上線後就一搶而空，然後再高價出售給其他玩家。

一般來說，“黃牛”的目标都會是上線之前就引起玩家關注的熱門外觀，那些在大家看來不夠好看的時裝一般不會被盯上，甚至出現過好幾次活動時間結束後還有幾千套時裝沒賣完的情況。

大部分“黃牛”都會在搶購禮盒後沒過多久就轉手給他人，普通玩家更是買完就會給自己的角色穿上看看效果，但也有一部分人選擇了等待。這些未開封的絕版禮盒就這樣靜靜地躺在他們的物品欄裡，像葡萄酒一樣正在随着時間增值——隻不過進程上要快了不少。

在文章開頭提到的，四萬塊錢的頭發，就正屬于這些不斷發酵成金錢的禮盒們。這款“五周年限量紅發”（五紅） 于2014年推出，原價388元，因為數量稀少而價格飛漲，目前已經被公認為是遊戲中最貴的外觀之一。

我在淘寶上找了一家售賣《劍網3》外觀的店鋪，當問到“五紅”的價格時，店主表現得有些驚訝，大概是因為很少有人會來買這個商品——它的售價是44000元。

通過由玩家運營的物價查詢工具，我發現這也算是個相對公道的價格，在去年10月還曾經出現過5萬元成交的紀錄。除此之外，也有一些更加昂貴的外觀流通于市面上，其中一套時裝甚至在12萬元的高價上依然有價無市。

成交價波動很大

這還導緻了一件有點好笑的事：一些發售時被玩家“嫌醜”導緻沒賣完的時裝，因為數量格外稀少反而成了市場上的搶手貨，價格紛紛飙升到了五位數，翻到了原價的幾十倍。

而更戲劇性的是，隻要這些外觀被“拆封”穿到了角色的身上，就會立刻大幅貶值。與售價達到了40000元的“五紅”發型本身相比，一個有“五紅”的角色往往售價僅在14000元左右，考慮到這樣的角色一般都是花費很多心血、積累了大量其他道具的情況，貶值的幅度可以說是相當嚴重。

也正因如此，“面穿”成為了一個很氣派的詞——花幾千甚至上萬元買一個外觀禮盒，然後當着賣家的面拆開穿上，相當于售價70%的人民币立刻不翼而飛，“款爺”的感覺立刻就有了。也有一些賣家為了防止購買者二次轉售炒高價格，會要求對方買完必須“面穿”。

遊戲中潛在的購買力很驚人

一頂又一頂昂貴的虛拟發型就這樣成為了某種通貨，在玩家的手中不斷傳遞；不同價格的各類外觀仿佛比特币一樣，由玩家們的共識獲得了實實在在的價值。一個普普通通的MMORPG遊戲，居然被玩出了區塊鍊的感覺。

同時進行時間收費和道具收費的劍網三，如今已經是國内最成功的網絡遊戲之一，每年能給西山居和金山軟件帶來幾十億的利潤。而上文提到的那篇在劍網三出現之前的帖子，也隻能成為後來的玩家們憑吊兼自嘲的對象——“我們不隻出了200塊錢的時裝，還出了380塊的頭發和688塊錢的馬呢”。

至于九年前官方承諾的“自定義服裝、家具、副本編輯”，以及那個“一個偉大的玩家創建遊戲内容和玩法的時代”，大概已經進入了另一個平行宇宙，再也沒人聽說過它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