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春天，我就更加思念遙遠的家鄉。春回大地，我那依山傍水的村莊，便成了世間最美的地方，桃花紅了，柳樹綠了，天藍水碧，處處鳥語花香。鄉野田園的春光，多得快要漫漶出來，而春天裡的人們，常在田間地頭忙碌，一邊享受春光的美好，一邊種下希望。偶爾有空暇時，也會好好看看這春天，為一朵花而駐足，因一場雨而生出詩情。在美麗的春天面前，人人皆可成為詩人。雖然我不能在春天歸去，但讀一讀古詩詞，在詩詞裡溫習春日田園風光，也像是回到家鄉了。

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

蒌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宋·蘇轼《惠崇春江晚景》

青翠的竹林外，綻放了幾枝稀疏的桃花，青紅相配，清新而俏麗。氣溫回升，江水泛出暖意，鴨兒歡喜地在江面上嬉戲。江岸滿地都是鮮嫩的蒌蒿和蘆芽，一派生機盎然。這個時候，河豚也該從大海洄遊産卵了。鄉村的春天，草木争相萌發，花兒欣然綻放，眼見着越來越熱鬧了。鴨兒歡喜，盡情戲水，人也一樣的啊。

鄉村的春天，生機勃勃，而人們也早早為農事做好準備，這是來自季節的提醒，也是來自基因裡的習慣。

屋上春鸠鳴，村邊杏花白。

持斧伐遠揚，荷鋤觇泉脈。

歸燕識故巢，舊人看新曆。

臨觞忽不禦，惆怅遠行客。

——唐·王維《春中田園作》

春天到了，屋上斑鸠陣陣啼叫，村邊映襯着潔白的杏花。手拿斧子，砍去長長的桑枝，扛上鋤頭，去查看泉水流經的脈路是否通暢。去年的燕子，又重新回來了，好像認得舊巢似的，舊主人在屋裡看着今年的曆書，時間過得可真快呀。舉起酒杯來，卻沒有興緻，一想到出門在外的遊子，頓覺怅然。如此美好的春天，未能與家人團聚，總有些遺憾呀。

春天已歸，既是新的開始，也充滿了希望。為了祈求風調雨順，古時候的鄉村，常常會舉辦一些頗為熱鬧，有趣的農俗活動。

二月村園暖，桑間戴勝飛。

農夫舂舊谷，蠶妾禱新衣。

牛馬因風遠，雞豚過社稀。

黃昏林下路，鼓笛賽神歸。

——唐·白居易《春村》

二月的村莊暖融融的，桑樹間可以看到戴勝鳥飛來飛去。農夫舂着舊年的谷子，蠶婦祈禱養蠶順遂。牛馬在風裡越走越遠，舉辦春社後，雞和豬也少了些。為了讨個好彩頭，人們舉辦了一年一度的社祭，載歌載舞，吹笛賽神，玩得十分盡興。直到黃昏時，才結束了一天的活動，人們紛紛從綠蔭掩映的道路回來，歡喜的氣息仍久久不散。接下來，就該投入如火如荼的春耕了！

對于鄉村的兒童來說，春天也是最好的季節，哪裡都像母親的懷抱一樣溫暖又溫柔。

晴明風日雨幹時，草滿花堤水滿溪。

童子柳陰眠正着，一牛吃過柳陰西。

——宋·楊萬裡《桑茶坑道中》

雨後初晴，風輕輕，陽光暖暖，堤岸上滿是欣欣向榮的花草，池塘裡的春水也漲滿了。一個兒童在柳陰下睡着了，而他放的牛已經悠閑地吃過柳陰西面去了！多麼幸福的童年啊，和大自然融為一體，無憂無慮，心裡隻有滿滿的歡喜。這樣的童年，能治愈人的一生。

春天的鄉野，花紅葉綠，争奇鬥妍，到處都是勃發的生機，讓人覺得，春天實在太大方了，送來了太多的禮物！

土膏欲動雨頻催，萬草千花一饷開。

舍後荒畦猶綠秀，鄰家鞭筍過牆來。

——宋·範成大《春日田園雜興》

看吧，世界蘇醒過來了，春雨頻頻，更是解凍，潤澤了凍土，土裡亦有了春天的氣息。一時間，花花草草都争先恐後地煥發出生機。房屋後荒蕪的田園一片青綠，甚是秀美，而鄰居家的竹筍已竄到這邊來了！春天，果真是什麼也擋不住的！所有的花木，一得到了春的消息，便盡情展示強大的生命力了！

鄉野間的春天，雖無名花異草，卻有無窮生趣，即使默默無聞，也足以讓人驚豔。

青山如黛遠村東，嫩綠長溪柳絮風。

鳥雀不知郊野好，穿花翻戀小庭中。

——明·高珩《春日雜詠》

村莊之外，青山如黛，映入溪水裡，長長的小溪泛出嫩綠色，柳絮在風中飄飛。天大地大，是這般自由自在啊，連視野也開闊多了。鳥雀哪裡懂得這郊野之外的種種好處，總喜歡在小小的庭院裡逗留，眷戀着嬌豔的春花。在詩人看來，出門踏青，用腳步丈量春光，才是愛春天，也是愛自己最好的方式。

自古以來，有不少詩人為梅花，桃花梨花等寫過贊美的詩詞，但鄉野間平凡的花木，同樣值得賞看，它們也熱情洋溢地裝點了春天啊。鄉村的春天，更原生态，也更生動，那種活潑中透出的随意和野性，更令人震撼。

春風先發苑中梅，櫻杏桃梨次第開。

荠花榆莢深村裡，亦道春風為我來。

——唐·白居易《春風》

春風先吹開了園林中的梅花，櫻花杏花桃花梨花也紛紛綻放了。而不為人知的偏遠的村莊裡，荠菜花和榆花開得熱熱鬧鬧，雖然不夠驚豔，但從不自棄。那樣自信的模樣，好像在說，春風也是特意為我來的呢。是啊，春天不會薄待任何的花草，雖然它們在人們眼中，也許有所不同，但春風從不會區别對待！

春意濃時，村莊就像置于美酒中，走到哪裡，都會聞到令人心醉的香氣，可能是花香草香泥土香，還會看到各種動人的顔色，姹紫嫣紅層層疊疊，讓人看都看不過來，想停下來，卻又想走得更遠，看盡春光。

樹繞村莊，水滿陂塘。倚東風，豪興徜徉。

小園幾許，收盡春光。有桃花紅，李花白，菜花黃。

遠遠圍牆，隐隐茅堂。飏青旗，流水橋旁。

偶然乘興，步過東岡。正莺兒啼，燕兒舞，蝶兒忙。

——宋·秦觀《行香子·樹繞村莊》

綠樹繞着村莊，池塘裡春水漫漫。詩人在暖暖東風裡，興緻勃勃地出遊。小園不大，卻滿是春光。隻見桃花绯紅，李花雪白，菜花金黃，色彩豐富而絢爛。透過遠遠的圍牆，可以看到若隐若現的幾間茅屋。流水潺潺的小橋旁，青色的酒旗在風中飄擺。偶然趁着遊興，走過東邊的山岡，更是熱鬧了，莺兒歡啼，燕兒飛舞，蝶兒正忙，春光實在太美啊！

當布谷鳥飛過村野時，意味着春光漸濃，而農耕也刻不容緩了。

郊外杏花坼，林間布谷鳴。

原田春雨後，溪水夕流平。

野老荷蓑至，和風吹草輕。

無因共沮溺，相與事岩耕。

——唐·李德裕《憶平泉雜詠·憶春耕》

郊野外杏花開了，叢林間布谷鳥叫一聲聲響起，唱的是“阿公阿婆，割麥插禾”吧，多麼親切啊。經過一番春雨，傍晚時溪水上漲，已經和岸邊齊平。野老戴着蓑衣來，春風和煦，輕輕吹拂着芳草。詩人和野老一起，準備春耕。這樣的日子，平淡，卻也美好。隐逸的生涯，醉于春天，又有何不可？

春天的村民，雖然忙碌，過得卻充實而快樂，卻令人羨慕。

東風知我欲山行，吹斷檐間積雨聲。

嶺上晴雲披絮帽，樹頭初日挂銅钲。

野桃含笑竹籬短，溪柳自搖沙水清。

西崦人家應最樂，煮芹燒筍饷春耕。

——宋·蘇轼《新城道中》

東風好像知道我要去山上走走，吹斷了檐間久久未停的雨聲。山嶺間雲霧飄飄，好像戴着一頂白色的帽子，樹頭上太陽初升，就像挂着一隻又圓又亮的銅钲。一路春光爛漫，讓人歡喜不已。嬌美的野桃花映着矮矮的竹籬笆，碧綠的柳樹搖曳多姿，投影在清清的溪水中。西崦人家真是快樂啊，忙着耕種，到了該吃飯的時間，煮起芹菜，燒起筍子，填飽了肚子繼續幹。空氣裡的芹菜春筍清香，難道不誘人？

鄉野田園的美，是形容不盡的，尤其是春天，哪裡都是畫，哪裡都是詩。和大自然做朋友，和春天攜手前行，那樣的時光，明媚而帶着迷人的香氣，帶着純澈無塵的歡樂。我慶幸，我的童年，曾經在鄉野間奔跑過，發呆過，好像整個天地都屬于我，又好像我已融入春天的風中。我也慶幸，如今，可以一邊回憶往昔，一邊讀一讀千百年前，古人筆下的鄉野之春，和記憶中的春天完美重合，讓人快樂，又讓人有些想落淚。

-作者-

劉琪瑞，男，山東郯城人，一位資深文學愛好者，出版散文集《那年的歌聲》《鄉愁是彎藍月亮》和小小說集《河東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