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鬓荊钗世所稀,布裙猶是嫁時衣。
胡麻好種無人種,正是歸時不見歸。
——唐葛鴉兒《懷良人》
中國文壇有千年曆史,驚才豔豔之輩不勝枚舉。可或是受封建社會的影響,吟詩作對這件事一度成了書香門第的專屬特權,極少有平民之作流芳千古。《懷良人》的作者葛鴉兒,非但是個連生卒年都不詳的普通人,還是個農家女子。
“懷良人”中的“良人”,在古漢語中有頗多含義。例如,良善之人,再如“良人猶美人”。關于良人的含義,大多都是比較美好的。在《懷良人》這篇作品中,我們又看到了“良人”一稱在唐朝的又一用法——指代丈夫。“懷”字是比較好理解的,就是思念與懷念。
顯然,這是一篇寄夫詩。
“蓬鬓荊钗世所稀,布裙猶是嫁時衣。”
太陽悄悄地爬上東山,光芒透過破窗照入民宅。透過第一縷陽光,葛鴉兒目所能及的是光柱中散落的塵埃顆粒。
再破落的人家,婦女也該梳洗打扮,這是婦德的一部分。然而,葛鴉兒的家裡家徒四壁,連牆壁磚瓦都是殘破不堪的,這樣貧窮的人家又怎會置辦梳妝台呢?一切從簡,葛鴉兒從水井裡打來一盆清冽的水,從倒影裡端詳自己的容貌。
遙想當年,她也是亭亭玉立的青春少女。都說青蔥時期的女子最是楚楚動人,那時的她也有一頭烏黑亮麗的秀發,光彩照人。如今水中的自己,滿頭亂發就像是稻草一樣打結幹枯。葛鴉兒想找些首飾來裝點自己,可即便是最便宜的首飾也不是她的家庭能負擔得起的。既是如此,不甘心的葛鴉兒還是摘了一段荊條,簡單地将荊條上的毛刺剪下,将整個枝幹插在發髻上,權當是漂亮的發簪。
晚唐時期國運不興,貧窮的人比比皆是,可困難到葛鴉兒這種程度的,卻不多見。就連她身上穿着的紅裙,還是出嫁那天穿着的嫁衣。除了這件衣服之外,葛鴉兒無法在箱子裡找到一件像樣的衣服。即便是這件紅裙,也已是街上少女不喜的舊款式。若穿着這條裙子走出門去,葛鴉兒多半會被當下的女子嘲笑吧。
“胡麻好種無人種,正是歸時不見歸。”
不過,嫁雞随雞嫁狗随狗,她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沒有發簪荊條也能當钗用,裙子破了便縫縫補補。每一年葛鴉兒都是如此,她從不肯向生活低頭。
為什麼她日日悉心打扮,不忘梳妝呢?
就是因為她時刻思念遠在他鄉的丈夫。正所謂“女為悅己者容”,葛鴉兒的丈夫雖不是什麼顯赫之人,但他卻是葛鴉兒在這世上唯一的知心人。
這個男人從不嫌棄葛鴉兒不會梳妝不懂打扮,即便葛鴉兒沒有經過任何妝點他還是一如既往地深愛她。村子裡的男人都去田裡耕種了,聽說現在正是栽種胡麻的好時候。胡麻是一種非常好養活的作物,可即便如此葛鴉兒一介女流也無法照料幾畝農田。
更何況,丈夫一離開,葛鴉兒連出門的心思都沒有。
多年以前,丈夫被途經村莊的兵丁抓走了。聽村上的老人說,丈夫或被押往運河做苦役,或被調到邊疆保家衛國,起碼要十幾年才能回來。葛鴉兒守在村子裡望穿秋水,隻希望有一天丈夫能敲門歸來,給她一個大大的驚喜。
現在,有不少人認為,生活幸福與否與金錢息息相關,窮人的日子就像是未經渲染的底片一樣。殊不知,幸福指數向來與經濟條件沒有關聯,再單薄的底片,也能綻放出愛情的花朵。連生計都成問題的農家女子,可她還是對一切美好的事物心存向往。
例如:她身上的紅衣,例如:她頭上的發簪,例如:她盼望丈夫早日歸來,這些都是支撐她熬過苦日子的支柱。即便已家徒四壁,可她還在盡心地打扮自己,希望丈夫歸來的那一刻,自己能以最美的形象出現在他面前。
這樣天真的女子,寫出來的東西并不是哀怨體,而是略帶自嘲性質的寄夫詩。或許她冰雪聰明,知道無法改變兵役或勞役的現狀,所以将一切都訴諸于希望。
葛鴉兒究竟有沒有等到她的丈夫呢?
無人知曉。
畢竟,人們都喜歡美好且圓滿的結局,或許在寫完了這首詩時,她的丈夫便風塵仆仆地從外地趕來與妻子團聚,還為葛鴉兒帶來一根漂亮的發钗和時下最流行的新裝。
除了《懷良人》之外,葛鴉兒還寫過一首《會仙詩》:
彩鳳搖搖下翠微,煙光漠漠遍芳枝。
玉窗仙會何人見,唯有春風仔細知。
煙霞迤逦接蓬萊,宮殿參差曉日開。
群玉山前人别處,紫鸾飛起望仙台。
這首《會仙詩》所描寫的景象頗具道家色彩,似乎不應是出自一個普通勞動婦女之手,如此說來的話,她的身世就愈加撲朔迷離了。
參考資料:
【《全唐詩》、《懷良人》、《會仙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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