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江蘇檢察機關辦理的一起鹦鹉案備受社會關注，起因是三名犯罪嫌疑人非法交易了幾十隻國家二級保護野生動物——費氏牡丹鹦鹉。因為這些鹦鹉，三人的法定刑本應該都在10年以上。不過江蘇檢察機關在曆經1年的研究論證後，決定對三人法定不起訴。也就是說，三人無罪。有罪和無罪，一字之差，對這三人來講意味着什麼？個案辦理中反映出的司法難題又該如何破解呢？

【44隻費氏牡丹鹦鹉 引發“罪與非罪”争議】

2020年9月16日，44隻費氏牡丹鹦鹉在徐州汽車總站被警方查獲，很快，收購人劉某及其上家田某被警方抓獲。田某交代，44隻費氏牡丹鹦鹉中有30隻來源于河南商丘的養殖戶王某。2020年10月11日，王某在商丘老家被警方控制。她人工馴養、繁殖的147隻費氏牡丹鹦鹉也被警方扣押。

因費氏牡丹鹦鹉在我國被核準為國家二級保護野生動物，2020年10月12日，王某在被警方帶走的第二天，被以涉嫌非法收購、出售珍貴、瀕危野生動物罪刑事拘留；一個月後，被取保候審。

王某說：“珍貴的東西它肯定是少又珍貴，像這種鹦鹉我們當地一年多得多，上鳥市場看全部都是這種鳥。我們這都是自己繁殖的，自己親力親為繁殖出來的。我從來沒想到它是瀕危野生動物，在我們當地太多了。”

2020年12月24日，王某被移送徐州鐵路運輸檢察院審查起訴。辦案檢察官發現，根據2000年12月11日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破壞野生動物資源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幹問題的解釋》的規定，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包括馴養繁殖的相關物種，定罪量刑上也沒有區分人工繁育野生動物和野外種群。就本案來講，非法交易10隻費氏牡丹鹦鹉，法定刑就高達10年以上。這意味着王某賣了30隻費氏牡丹鹦鹉掙了不到400塊錢，卻可能面臨10年以上的牢獄之災。

徐州鐵路運輸檢察院副檢察長鐘帥說：“我當時第一感覺是刑期太重。因為它是人工繁育的鹦鹉，買賣十隻法定刑就十年以上，這跟社會大衆的一般認知是很不相符的。”

王某說：“我就希望他們真的過來了解一下，不要把我們一杆子打死。這麼多鳥，你都把它劃為瀕危野生動物。它在我們這裡真的不是瀕危野生動物。”

【人工繁育野生動物等于野外種群？不能一刀切！】

到底該如何妥善處理此案？案件迅速上報至江蘇省檢察院。省檢察院認為不能機械辦案，應充分調研、廣泛聽取意見。就在江蘇檢察機關深入商丘實地調研之時，商丘市近千名鹦鹉養殖戶們，正經曆當地30多年鹦鹉養殖曆史中最寒冷的嚴冬。

人工繁育技術成熟的野生動物是否應該與野外種群區别對待？現行的動物犯罪司法規則還能不能适應不斷變化的現實情況？就在案件辦理過程中，2020年12月18日，兩高兩部《關于依法懲治非法野生動物交易犯罪的指導意見》出台，其中第九條規定，在認定是否構成犯罪以及裁量刑罰時，應當從涉案動物是否為人工繁育、物種的瀕危程度等8個方面綜合評估案件社會危害性作出妥當處理，确保罪責刑相适應。

徐州市人民檢察院第一檢察部副主任榮輝說：“人工繁育的費氏牡丹鹦鹉究竟有沒有社會危害性，要進行實質性判斷。野生老虎大熊貓的保護和寵物鳥的保護應當是不同的，不應當是一刀切的。”

商丘市自然資源和規劃局野生動植物保護科科長許麗說：“雖然費氏牡丹鹦鹉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但是在我們商丘，費氏牡丹鹦鹉有着長時間的人工養殖經曆了。一遍是養殖量大、養殖技術成熟的現實，另一邊是國家的法律。怎麼樣解決這個問題，我們也是非常困惑。”

檢察官經走訪了解到，商丘是全國最大的小型觀賞鹦鹉人工繁育和銷售基地。截至目前，養殖戶近千家，鹦鹉存欄量約138萬隻，其中費氏牡丹鹦鹉有54萬多隻。另外，費氏牡丹鹦鹉原産地非洲，在我國野外無生存能力，隻能人工馴養。

【多方努力 破解法律适用難題】

如何根據現實情況，既保護生态環境又妥善解決王某等三人案件中的法律問題？江蘇檢察機關多次召開公開聽證會、專家論證會、開放式檢察委員會會議，廣泛聽取社會各界意見，就本案相關問題進行論證。

江蘇省人民檢察院法律政策研究室主任張登高說：“列席省檢察院開放式檢察委員會會議的專家們普遍認為，從生态系統來說，該案沒有明顯的社會危害性。即使要追究責任，也不能簡單地把全部責任歸咎于該案當事人。要充分考慮社會一般認知，做到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相統一。結合該案辦理，可以從行政管理的角度完善相關制度、強化宣傳教育，促進規範管理。”

今年4月2日，國家林業和草原局出具《關于妥善解決人工繁育鹦鹉有關問題的函》，決定在河南省範圍内對人工繁育的費氏牡丹、綠頰錐尾等四種鹦鹉開展專用标識試點。這意味着，對确屬人工繁育、來源合法的四種鹦鹉，加載專用标識後，憑标識可銷售運輸。

商丘鹦鹉養殖戶說：“我在這裡賣的鹦鹉必須帶标識。不帶标識我不賣，那違法。知道不。”

商丘市鹦鹉養殖戶馮進軍說：“一個腳環配一個标識，腳環上的号必須和人工标識卡号是一樣的。人工卡上有個二維碼，掃着二維碼就出來了腳環号。點擊一下查詢，繁育單位、養殖戶的的證件号、鳥的圖像都在上面，還有養殖基地的門頭都在裡面。”

經曆了低谷之後，馮進軍和衆多養殖戶們漸漸對鹦鹉養殖的前景充滿信心。而王某等三人也迎來了命運的逆轉。江蘇檢察機關認為三人的行為不構成犯罪，決定對三人法定不起訴。

江蘇省人民檢察院第一檢察部主任柳慧敏說：“案件辦理過程中，國家林草局明确在河南對人工繁育、來源合法的費氏牡丹鹦鹉開展專用标識管理試點，通過申報辦理手續就認定為合法。動物犯罪是典型的行政犯，在行政法規政策變化情況下，不宜認定行為具有刑事違法性。本案的行為未實際侵害瀕危野生動物資源或造成瀕危野生動物被侵害的危險，不具有社會危害性。人工繁育動物案件區别對待，罪刑均衡，符合社會公衆的一般認知。基于以上考慮，依據刑法第13條的規定，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不認為是犯罪，決定對三人法定不起訴。”

2021年11月9日，徐州鐵路運輸檢察院當場宣布了不起訴決定。

【檢察建議：規範行業管理 完善司法規則】

2021年11月12日，江蘇檢察機關向商丘市自然資源與規劃局送達檢察建議，建議做好行業規範管理；另外，江蘇檢察機關向最高人民檢察院上報的相關建議，已引起最高檢的重視。

張登高說：“我們也期望通過該案的辦理推動有關部門及時更新《人工繁育國家重點保護動物名錄》。同時，對以觀賞、養殖等非侵害目的交易人工繁育技術成熟、種群規模較大的野生動物，且未對涉案動物造成實際侵害的、情節顯著輕微的，可以考慮不作為犯罪處理，為進一步完善有關司法解釋提供實踐探索。”

（陳渝娜 戴春梅 賈亮 季棟 劉小慧 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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