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秉坤召集全家人開會,艱難地對大家說,我們得搬回原來的舊房子,對不起!
這是電視劇《人世間》最新的一段劇情。
改革開放不久,周家最沒出息的老兒子周秉坤離開國營醬油廠開飯店、辦書店,憑着辛苦努力,用辛苦掙來的一千七百塊錢買了一處大房子,一家人離開了原來簡陋的平民區,“讓家裡邊,有廚房,有廁所,有煤氣,有暖氣,吃飯有吃飯的地方,睡覺有睡覺的地方。”不僅家人滿意,也更讓他自己開心驕傲。
不料,住了幾年後突然被告知,當初賣給他房子的人并不是房主,真正的房主從國外回來了,他們必須給人家騰房子,隻能搬回原來的老破舊房子……
滿懷挫敗感的周秉坤在屏幕内強忍淚水,我在屏幕外,也哭得稀裡嘩啦,不能自抑。
作為一個感性的人,看劇被感動到流淚哭泣,對我來說是常有的事兒,一般哭完也拉倒了。可這次,我竟是久久都緩不過來。
這時有同事的電話打過來,我強裝若無其事,将通話敷衍完。還是調節不好心情,我于是決定出去買菜散心。雖然街路有冰雪覆蓋,但陽光真是無比明媚燦爛,我竟然還聽到了鳥叫聲,這真是一個美好的世界。
然而我還是無法擺脫憂傷的情緒,以至于讓我的思維和行動都變得遲鈍了。我決定,還是直面我被電視劇觸痛的心靈
我最初選擇看這部《人世間》,并不是被故事情節吸引,相反,我對很多情節都是不以為然的。
比如主人公周秉坤愛上了帶着孩子的鄭娟——這樣的婚姻理所當然不能為周家人接受。然而不久,周母就人事不知地在床上躺了兩年,周秉坤又因為一首詩被捕,而這時其他周家人全在外地,靠着鄭娟的辛苦照顧才得以度過艱難……這情節太刻意了,完全就是為了周家人接受鄭娟安排的。還有,出身普通工人的周家的長子和女兒,竟然全都考上了北大,這也太容易了點。
可是,這部劇再現的是東北往事。
看久了上海職場的精英美女、西北窯洞的風沙漫卷,忽然看到了屋裡的火炕、房檐下的冰淩子、繡花的門簾、帶繩的棉手悶子……畫面上這一幕幕,還有什麼“我賊高興”、“死氣白咧”這些大碴子味的東北話,簡直太熟悉太親切了。是的,這都是我親身經曆過的歲月生活,讓我有穿越時光的真切感動。
看着看着,我被雷佳音扮演的周秉坤圈粉,這個家裡年紀最笨、混得最差、卻也有卑微夢想的人,他一路的艱辛人生,也是每一個不被家庭和命運厚愛的普通人的縮影。
我和他一樣,從小被哥哥姐姐的出色襯托得黯然無光。我為什麼愛看書啊,因為我太笨,他們都不愛帶我玩。父母對我的期望就是,有個工作就行,所以初中畢業就讓我讀了師範,根本不在乎我能不能當老師,愛不愛學英語。
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我又固執地不聽他們的話,嫁了個外地、沒錢的丈夫。好容易他掙錢多了,結果呢,人家又變心了,我不聽話地帶着孩子又離婚了。
從生活到職場,種種看不到的嫌棄和輕慢如影随形。更多的細節,我都不敢深想,想多了都是眼淚和絕望。
更讓我難過的是,我無奈成了親友們的負累。
小時候家裡住房條件不好,我一直跟父母一個房間。時常,他們在夜裡生氣吵架。而吵架最多的原因都是因為,我爸爸想要給我的兩個守寡的姑姑寄錢,我媽媽就不願意,有一次為了寄20還是30,兩個人吵得天翻地覆——我也理解媽媽,實在是我家也不寬裕,我讀初中每天帶飯,都是同學中帶得最差的。父母時常吵架冷戰,成為我成長歲月中揮之不去的沉重陰影。
然而誰能想到,曆史竟然重現了,我和我的姑姑們一樣,也成了窮困無能的單親媽媽。便是我不曾開口要求什麼,事實上,我已經成了親友心靈的負累。
那時候,我的夢想是,讓我自己和我的孩子,不被人輕視怠慢,更不受人憐,能夠有尊嚴地活着,不讓自己成為親人朋友的負累。
十多年過去了,我的夢想算是實現了吧?可看到電視劇中的這一幕,我為什麼還是這麼悲傷,這麼感同身受?
因為除了千辛萬苦之外,更有無數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就像周秉坤這樣,一個不慎,一個偶然,可能就給我們打回原形——周秉坤得帶着家人再搬回老舊的家,我又重新回到那被嫌棄被憐憫的狀态中。
是的,我沒有安全感。不管有沒有風吹草動,我時刻都是羽毛分張,緊張地面對這個世界,我哪裡能夠柔軟得下來……
這就是真實讓人感動共鳴的“人世間”,周秉坤演繹了每一個小人物的驕傲與疼痛,勇敢與堅韌。在漫長的歲月裡,我們不僅要與生活戰鬥,也要與自己的心靈較量。然後,不斷在傷痛中隐忍反思、然後繼續負重前行,進而重建信仰、治愈自己。
向每一個千辛萬苦、如履薄冰的小人物緻敬,我們也值得被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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