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 莊子和惠施在濠河岸邊散步閑聊,河水清清,魚兒自由自在地遊來遊去,莊子心血來潮,說:“水裡的魚真滋潤。”惠施老被莊子在言語間欺負,一聽這話,呵呵樂了,“老哥,你又不是水裡的魚,你怎麼知道魚很開心呢?”莊子也不是省油的燈,回答說:“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知不知道魚兒很快樂呢?”惠施也有話等着他:“既然我不是你,所以不知道你的真實想法;同理,你不是魚,自然不會知道魚是怎麼想的。”莊子眨眨眼睛,笑道:“兄弟,你開始可是說‘你怎麼知道魚快不快樂’什麼的,說明你相信我是知道魚快樂的,怎麼又反過來問我。”惠施無語。
後人都說,惠施也太老實,莊子假裝沒聽到“子非魚”這個前提,惠施可以反駁說:“你偷換概念,故意忽略前提條件....如此糾纏下去,就不是惠施和莊子了,二人相對一笑,繼續聽風賞魚。惠施也是戰國年間著名的辯士,他說:“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既然天下萬物不存在時空的差别,那莊子和魚以及自己,又有什麼差别呢?不是惠施辯不過莊子,而是兩人心裡都了解彼此的想法。
智者之間的對話,一個眼神、一個微笑就能傳達。佛教也有類似的故事。傳說當日靈山大會上,佛陀拈花,迦葉一笑,後人作詩贊曰“拈花一笑萬山橫”。他們究竟笑什麼呢,二人沒說一句話,也沒做出許多大動作,一拈一笑,道盡萬古愛恨、輪回、悲喜、苦樂。在浩瀚的宇宙中,人是多麼渺小,而我們的各種煩惱對于生生不息的輪回來說又是多麼微不足道。莊子見魚兒遊泳,便說它快樂,惠施起初反駁,回頭一想,莊子就是魚,魚兒快樂也就是莊子快樂,自己的朋友快樂,又何必掃興呢?
《莊子》中的達人,并不是一開頭就明明白白,總要經曆一個懵懂到知覺的過程,惠施也是一樣。佛陀不拈花,迦葉的笑又從何說起?既然二人都明白,就不必多說。真正的妙處往往不是怎麼說出來的,而是在說與不說之間的感悟和認同。《莊子·外物》 雲:“筌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這裡的“筌”是指竹編的捕魚工具大腹大口小頸,有倒刺須,魚進來就出不去了。古人常将其安放在堰口處,用以捕魚。“蹄”是古代捉兔的工具,用以系兔腳,所以稱“蹄”,也指捕鳥的網。莊子的意思是目的達到了,手段就要放下,不要因為考慮坐公交車還是打的,忘了自己要去哪裡。
惠施和莊子二人起初辯論得很開心,不一會兒,二人忽然想起語言不過是求道的手段,而非求道的終極目的,就如捕魚用的筌、捉兔用的蹄一樣, 解決了問題之後,沒有必要對過程太過執著。當人們過分注重語言本身的時候,原本為了交際和使人快樂的語言和論辯就會成為人生中沉重的累贅,不利于養生,為有道者所不取。
古羅馬一位智者說:“懸隔判斷才能取得心靈甯靜。”過分的執著于一時的得失痛快,常常會讓自己辛苦,不但勞身,還很勞神。當為之奮鬥過後,發現自己曾經努力所獲得的東西不過爾爾,甚至發現自己的付出得到的與原本想要的恰恰相反,怎麼辦?人生沒有回頭路,騙自己還是選擇性遺忘?無論哪-種都會讓心靈 備受煎熬。很多人的痛苦緣自于賭博式的不甘心:我已經努力了這麼久,如果不繼續,就會前功盡棄,因此忘了自己做事的真正目的。争辯也是如此,争到最後往往忘記争論的主體和目的,僅關注于争論本身。莊子、惠施及時刹車,繼續道遙。 佛陀、迦葉相視而笑,看淡風雲。惟有在紅塵中打滾的你我,仍然像沒有方向的螞蟻,四處奔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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