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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山嘎芏姩
在海南瓊北地區,有的農村把誰誰家已結婚的婆娘稱為“姩”。為了區分,會在“姩”前面加注她娘家所在的地方名或村名,例如“東山姩”“遵譚姩”新坡姩“,又或“坡上姩”“紫羅姩”“湧譚姩”“文山姩”等等。
嘎芏
嘎芏,是海南瓊北地區具有代表性的傳統手工草編制品,一種家用草藍子,一般用于采摘荔枝,龍眼,黃皮,盛裝地瓜,黑豆,花生等農作物。“嘎芏姩”,是過去人們對瓊北草編能手的統稱。現在,這些嘎芏姩,都已經高齡了,最年輕的也已經70多歲了。
三四歲的時候,我被當作玩具送回老家東山鎮寄養在外婆家一段時間。懵懂的童年除了和小夥伴瘋野玩耍于水利溝和田野間,爬樹摘食各種野果,打地瓜竈,揮之不去的印象裡,就是在午後和晚間昏暗的煤油等下,各家公婆叔姩積聚在外婆家大院子的楊桃樹棚下,劈草,分草,編席子,編帽子,編嘎芏的場景。那個時候,最高興的就是晚飯的時候,在院子裡把席子鋪出一長條,擺上外婆自釀的地瓜酒,炒好的花生米,蘿蔔幹小菜,地瓜稀飯,還有用蒌葉包的“笠”,大家席地而坐,男的喝酒,女的添飯,家長裡短的此一聲彼一聲聊得熱鬧,空氣裡彌漫着酒香和草香。蹦跶完這長席宴,我的兜裡,早就收羅了滿滿一口袋外公和叔公們打賞的花生米,這是他們安撫我夜間沒電燈想爸媽哭鬧的法寶。還有就是,嘎芏姩們變戲法似的用草編出的鴨子苙,小草帽,小嘎芏,小鞋子,小包包等新奇的玩具,讓我在與父母分開的那段時間裡,忘記了陌生環境的恐懼和離愁。
草編嘎芏帽,小包包
後來被父母接回部隊大院,我從東山帶回來的這些量身定做的草編小帽子,小嘎芏,小包包,小鞋子,一度讓我成了小夥伴們争相讨好的焦點人物,城裡孩子的玩具,哪有我的這麼特别。那個時候,作為互換條件,我優先獲得了不少糖果和閱覽小人書的好處,當然,我的草編,隻是借給他們玩,最後還是要還回來的。
一轉眼,我們這一代人,就到了不惑之年。更新換代迅猛的高科技,令我們兒時的很多東西像放映電影的膠片一樣被淘汰,甚至是永遠消失了。
如果不是那一次在永興摘黃皮,沒有袋子裝了,一個外地的朋友随手在池塘邊拔了一捆水草,三下兩下編成一個簡易的籃子,那一刻,那一股特别的清香味直接掀開了我隔絕了幾十年對嘎芏的記憶!嘎芏,已經被很多人遺忘了。嘎芏姩這個名稱,也會随着一個曾經輝煌而今沒落的産業消失了嗎?
外公外婆已經做古,曾經作為家族産業的東山草編,後續無人。80年代到90年代初,東山鎮曾經有90%從事草編的家庭作坊,而今屈指可數。
坡上嘎芏姩
坡上村的“嘎芏姩”是我的第一個草編師父。她今年78歲高齡。當我提出跟她學編嘎芏和編草席的時候,她擡起頭錯愕的看了我半晌:“怎麼想起編嘎芏了,都二三十年沒編過了,不知道還記不記得呢”。坡上嘎芏姩年輕的時候是東山鎮最有名的巧手編織能手,村裡的老人們都說,同樣的時間同樣的草料,她總是能比别人多遍好幾個,她編的東西送去供銷社,都不用檢驗直接收下的。也許是我的磨人誠心讓她動心了,坡上嘎芏姩托人從東山弄來一捆席草,開始擺弄起來。連續一周,她都在編了拆,拆了又編的重複中,看着她微胖的身軀盤腿作業,我于心不忍她老眼昏花和腰酸背痛的堅持,好幾次勸她放棄了。她擡眼看着我問:“這是祖傳的草編技藝,我有生之年傳給你,你要不要堅持?”一周後,坡上嘎芏姩做出了我童年記憶中的小嘎芏,小帽子,小包包。疲累不堪的她,臉上洋溢欣喜,終于還是沒有忘記烙印在生命裡的東山草編。她全情投入回想,甚至熬了兩個通宵習作。隻為了我一句:“我想把東山草編作為我們東山鎮的産業做起來。”坡上嘎芏姩是個嚴格嚴謹和善耐心的師父。在學習和記錄這些編織技法的過程,她一眼就能看出我編錯的那一步,即使我已經認為編的快成功了,她也絕不姑息我的将就,責令我拆了從來,不允許我的應付糊弄。每一次從頭再來,她都耐心陪同觀察,指點我的錯處。就這樣,在她無數次滿含慈愛的鼓勵中反複練習基礎技法,一個月後,我終于在她的笑意中看到了認可。
坡上嘎芏姩說:“當年,我奶奶和媽媽就是這樣教我的,要打好一張席子,編好一頂帽子,做好一個嘎芏,一定要認真,耐心才能出好品。這樣才能賺的比别人多。
坡上嘎芏姩
坡上嘎芏姩得我外婆真傳!她是我的母親,我的第一個草編師父!因為已經在海口生活多年,我想學的打草席需要特定的工具,這就必須回到東山去。
紫羅嘎芏姩
紫羅村的嘎芏姩,是母親推薦給我的第二個草編師父。紫羅嘎芏姩今年74歲,擅長打草席,到目前為止,東山鎮也就僅存她一家以種席草和編織席子為業。幾根木頭簡易搭在一起,就是打席子的工具了。紫羅嘎芏姩同樣對我想學打席子置以疑慮,連她的子女都嫌這門手藝不賺錢還難學,一個從小在城裡長大的人居然想學!直到我真的坐到織席架前,根據母親口述的方法,嘗試挂經,穿草并請教綁口的方法,紫羅嘎芏姩才相信了我的求學誠意。當她知道我是母親推薦過來的時候,一句:“誰不知道大富爹和香蘭姩(我的外公外婆),東山打草席編嘎芏最有名的那家!”
紫羅嘎芏姩帶我去了席草種植園,她說,要想學打席子,首先要從認識草開始。席草适合草編制作,是因為這種草生長在南渡江畔河道兩邊濕地的淡水草。席草又稱為燈芯草,三菱草,我們地方上叫葷草。葷草莖直立無節,圓滑細長,纖維長富有彈性,抗拉性強,清香濃郁。野生的燈芯草在五六月收割最好,種植的葷草一年能收三季,不打農藥,羊糞牛糞和草木灰就是天然的養分。收割的席草,要趁大太陽天,要經過采割,挑揀,分号,揉,劈瓣,晾曬去除水分等十幾道工序後才能編織。
紫羅嘎芏姩
東山草席
編織席子需要特制的工具——席架。席架是四根簡易木頭搭建成四邊形支立起來,中間用栲穿經線。編織時需要兩個人配合完成。由一人擡栲,一人把草穿進經線,再由擡栲的人捶壓夯實鎖邊。一張席子編的好不好,全靠兩個人默契配合,掌栲的人,力度輕重要把握好,過重草會裂,過輕席子不緊密。編織一張1.5米的睡席,一般需要三天的時間。東山草席曾經聞名遐迩,是因為挂經用的是經線是本地種植的黃麻,纖維韌性極好,即使小兒漚尿洗過,隻會越來越韌。一張草席,能用三四十年都不在話下,而且,葷草的清香味不會随着年代甄沒,安神助眠。目前東山草席的産量不高,但憑着定安,遵譚,新坡,澄邁,瓊海的老主顧們推薦的客戶定制,日子還是能衣食無憂。
紫羅嘎芏姩沒念過書,她連名字都不會寫。憑着六十多年專一的手工制作,所有的編織技巧通過她口述,演示,手把手教,一個月後,我終于交出了她滿意的一張席子。
遵譚湧譚姩
鴨子苙
遵譚湧譚姩,擅長編織蒌席和瓊北的特色小食“苙”。我的蒌葉編師父。她編的蒌席緊密平整,立體感超強。幾片蒌葉在她手裡上下紛飛,不一會,一隻鴨子苙就靈活靈現的展示出來,又一會,一個小燈籠編了出來!一聽說我想跟她學蒌葉編,大中午的就跑去山旮沓裡割回長滿銳刺的蒌葉(露蔸葉)。今年82歲高齡的她年前不慎跌倒斷了兩根肋骨,好了以後就再也直立不起來,一米七高挑個頭的她,如今彎弓駝背不到一米四,長滿老繭的雙手剝離銳刺時劃出的幾道血痕讓我心疼不已,她卻習以為常,說這是勞動人民的家常便飯。直到我自己進到山林裡采割,我才知道,割草的過程除了要經受跌碰割傷,還有各種蚊蟲山螞蟥甚至蛇的侵襲,因為符合編織要求的蒌葉,基本都生長在潮濕的陰溝石頭縫裡。
......
“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我的草編師父,嘎芏姩們,沒讀過什麼書,卻慈愛對我言傳身教。她們都有一個共性,嚴謹認真和善慈祥!傳我編織技藝,教會我用愛心,耐心,責任心對待每一根草,每一件作品,每一個人,每一件事!
明天就是“教師節”了。謹以此文,獻給我敬愛的“嘎芏姩”們,祝福我的草編師父們身體健康長命百歲吉祥如意福祉心靈!
葷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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