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小霞，拍着大腿兒蹦達蹦達地跑進車間，按捺不住興奮地告訴我們:“哈哈！順利辭職啦！工資全結完咯！”

我跟着她走進寝室，看着她歡快地收拾着衣物，然後很自信地對我說，她再也不想給人打工了，規矩多，約束多掙的卻不多。她要去過那種沒人管束的，自由自在的生活。

這是十年前的一幕。當時和我一起在面條廠上班的小霞才二十五歲，活潑也帶點心氣浮躁。廠裡每個月上十五天班，八天白班，七天夜班。雖然十二個小時的夜班很難熬，可是這十五天下來工資也一千八左右，比我們眉山當時的很多工作收入都高。

我當時剛進城買了房子，覺得這份工作收入還不錯，而且假期還有那麼長，可以回家輔導兒子學習，是非常值得我珍惜的。而小霞一個小學都沒畢業的女人，能有這樣的工作就不錯了，我多次勸她留下。

小霞嗤之以鼻地說，打工永遠發不了财，還不能遲到一分鐘，不能早退一會兒，請假和辭職都要寫申請……太受管束。

而她的心裡早就有計劃了——跟着哥嫂擺地攤。還怕人聽到地靠近我耳朵說，昨天她哥嫂一天擺了三回攤，賺了一千多塊，要頂上我們一個月的工資了。

呵呵，我隻笑笑，不好潑她的冷水。畢竟很多路隻有親自嘗試才知道好不好走呀。雖然我剛結婚也開過服裝店，到了蘇州也擺了三年地攤……算了，個中苦甜我留在肚子裡，講了她當時也聽不進去。

半個月後，小霞來廠裡找我玩。她穿了一身漂亮的新衣服，努力要顯出一種鶴立雞群的優越感。

大家說小霞發财啦，漂亮啦，當老闆啦……激起她一臉成功的喜悅，然後說明天正式擺攤，賣書刊。才和老公去把新買的拖鞋車上好戶口，特意來看看大家。

幾個月後，我在夜市碰到小霞。她和老公擺了足足有四米長的一個書攤，拖鞋車停放在攤位後面。

那是悶熱的夏天，小霞穿着短衣短褲和一雙拖鞋，頭發淩亂地搭在臉上，瘦小了很多。她不停地和顧客讨價還價着。很多人蹲在那看很久，最後站起來伸伸腰，以為他要掏錢，結果卻一邊活動一邊走開了。

小霞總是一邊重新擺好弄亂次序的書刊，一邊罵:“他媽的都是白看的多！”

我問小霞已有四五個月了吧？真那麼能賺錢嗎？

她是個直言直語的家夥:“賺什麼賺呀！我沒我哥嫂運氣好！他們賺錢我不賺！不想賣了，幹脆去賣水果，人家賣水果的光是一個夏天就賺好多錢呢。”

又看上水果生意了？可書刊生意怎麼又不賺錢呢？

小霞說想起都是火！家裡一大堆書賣不動，愁死了。當時去進書的時候以為是書就好賣，在成都北站批發市裡，看到堆山積海的書，花花綠綠的，好興奮啊！見一種拿一種。又沒有經驗，每種拿它一二十本，第一次就進了兩萬多的貨回來。

開賣才知道，還是些菜譜呀算命呀，雞湯和當時受歡迎一點的玄幻小說這些暢銷。大家看的就是耍書本嘛，其它很多古俠、言情……人們已經不大有興趣了。可是這類書品目很多，當時進回的也最多。

唉！就怪她當初想得太簡單了！看哥嫂一天擺三次攤賺了一千多，就以為地攤是滿地撿黃金的項目。

小霞兩口子不能像哥嫂那樣，她們一天最多擺兩次攤。早上在菜市場賣一上午，晚上到夜市賣到九點鐘。

因為嫂子比小霞能幹，自己會騎摩托車，上午可以自己帶貨去擺一個攤，老公在另一個市場擺一個攤。晚上光線不好，怕有人偷書，就夫妻合夥擺夜市，這樣一天三次擺攤，收入當然高很多。

轉眼一年過去了。我和小霞很難得再聚。電話問候她幾次都挺忙的。可我已在面廠辭職幾個月了，在離家很近的一家酒店做起了管理。

酒店需要人的時候，我想到了小霞，可她卻說不喜歡給人端盤子，太下賤了。雖然我說的工作輕松，但她看不上，她還是一門心思要“撿黃金”。而這時的小霞早已沒賣書刊了，如她所願，賣水果。

酒店老是要水果店送大量的西瓜和小番茄過來，包席都配送果盤的，茶樓也需要。我又想到了小霞。

那天小霞給我們送一百斤西瓜過來，不敢進酒店，她在玻璃門外給我招了好多次手我也沒理她。

她隻好給我打電話，我一扭頭才發現——原來那個在門外站了很久的人就是她！還真認不出來了。

隻見她原來一捆順順的長發不見了，可能為了好打理吧，剪得剛剛能紮住。可能太陽曬多了，發質太幹枯，卷成了一個小兔尾巴。原來白裡透紅的臉頰變成了紅褐色，還長了一些雀斑，整個人顯得又黑又瘦。

一個月後小霞不再給我們送西瓜了，因為西瓜旺季已結束，她不像那些水果店天天有豐富的品種。她的拖鞋車上隻有賣單一水果，靠貨賣堆山來吸引人。

後來在商業街又碰到小霞在賣香蕉，不是在拖鞋車上，而是和大多人一樣推着架子車。這一次我和她聊了一上午，才知道她老公已經把拖鞋車賣掉了，學修車去了。所以她隻有跟批發香蕉的租用架子車，當然隻要一直在他們手裡拿貨，用不着給租金的。

我詫異，她為什麼會答應老公賣車改行？

小霞已不再像以前心直口快了。遮遮掩掩地，最後才全部說出來。原來她賣書刊那段時間全白搞，根本沒賺到什麼錢，而且兩口子天天互相抱怨，吵得雞飛狗跳。

做了水果生意以為抓到了旺季，可是這水果生意裡頭學問大呢！這個西瓜太難辨認了！進回太生的或是太翻砂的，賣出去了人家還回來退貨，不退要吵架，退回來自己又不可能給瓜棚退得回去，自己虧呗。

不過這水果生意還是有很好做的。小霞喜滋滋地講起前幾個月的順利。三月櫻桃出來的時候，她們抓住了二十天的好時節，平均每天賣近兩百來斤，櫻桃的利潤是很高的，他們小賺了一筆。

櫻桃結束，枇杷又出來了。枇杷沒有什麼好難選的，隻要是大個的，五星的，色澤黃的，大都口甜好。那個月她們也賺了一萬多。

好事連連，枇杷剛一結束，美味的桃子又成熟了。她們直接去仁壽縣或成都龍泉種植地拉桃子，貨多而且新鮮，把水果店給直接抵死，一個月的桃子收摘期，她們又賺了一萬多塊。

水果的甜頭嘗歡了，小霞她們認定了水果這條路。可是後面卻不知道賣什麼了，就去瓜地裡拉西瓜。可是這季西瓜賣過，小霞怕了，她還是對選瓜沒把握，而且西瓜特怕連雨天！本來挑的瓜就不是全部好，結果還在雨天爛掉很多。

爛的爛，退的退，這賣西瓜就跟開始的書刊生意一樣，沒得賺。可不管你賺不賺，在城裡租房、生活、車子費用、油錢、攤位費……雜七雜八的開支躲不掉呀，就從以前賺的裡邊抽了，那點錢也是看得見的少。

天天早出晚歸賣水果守攤子，還要洗衣做飯，老公很懶全是她自己忙，加上天天不賺錢心裡煩，兩個人又開始頻頻吵架，真應了那句:貧賤夫妻百事哀。

更難的是，大家都知道水果旺季就一夏。夏天一過，兩個新手又靠賣什麼來賺錢（或者說是生活）呢？

已焦頭爛額，筋疲力盡的老公把稱啪地摔在地上，沖小霞吼道:“做他媽的鬼生意，老子不想幹了！”就這樣，他賣掉車子，學技術去了。

而小霞還在堅持着。她每天拼命地想辦法賣完那一架子車的香蕉。走街串巷，偶爾吆喝，他說每天跑下來，腳闆都走麻木了，而推車的雙手也都磨起了很多老繭，肩膀又酸又痛。

我安慰小霞:沒關系，至少你過得比上班時自由了嘛。

誰知小霞歎氣了:自由？唉！那是她做生意以前想像的！以前至少生活有規律，現在一日三餐都不定時；上班至少還有假期，做這個自己哪敢放假？

而且以前定時下班，可現在貨沒賣完會爛掉，不賣完不回家；太熱了貨堆在家裡還得心急地去賣，下雨了支傘也得頂着去賣……沒進到貨愁買，進貨堆在家裡愁賣。

上班的自由，老闆一個人說了算；擺攤後的自由顧客們說了算！

小霞雖然明白了這樣繼續下去沒什麼發展，但她還是想堅持。

堅持一段時間，她又賣了兩年蔬菜，可一個人不但累，而且也賺不到什麼錢。後頭見我做微商賣艾熱灸不錯，跟着做了我的代理。

我下了班認真發軟文，努力去地推，不斷積累了很多客戶。可小霞做了兩個月覺得發軟文太麻煩，退了我一半的貨，又跑去賣烤紅薯了。

眉山城就東西南北短短的幾條街。一到冬天，我下了班去送艾熱灸的時候，常常會碰到賣烤紅薯的小霞，她被踩三輪車的幾個男的給起了一外号——“紅薯大俠（霞）”。

“紅薯大俠”也并不大，一三輪車一烤爐。城管一攆馬上就跑。

我問她後悔了嗎？想不想重新和我一起上班？

她說後悔也沒用了，很多時候想過上班，可是鼓不起勇氣去學什麼了。自己字都不會寫了，什麼都不會了，好像都跟社會脫節了，去年頭發就白了很多了，這個鬼樣子，去當洗碗工啊？任我怎麼鼓勵，她都對自己失去了信心。

我不再勸她了。我知道她其實已離自己想要的自由越來越遠了。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創業成功的，想過什麼樣的生活，先問問自己計劃怎樣去創造。打工也好，創業也好，哪樣不需要努力，哪樣不需要思考？十年磨一劍，無論在哪裡，堅持了學習、努力，都會越來越輕松，越來越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