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新聞·映象網記者 邱延波
編者按:
行走河南,讀懂中國。
在河南,在鄭州,有不少非物質文化遺産(簡稱非遺)。這些優秀的傳統文化,不但構成了中華民族深厚的文化内涵,也承載着中華民族的文化淵源和内在文化基因。非遺,誕生于農耕文明。随着城鎮化的突飛猛進,部分非遺正在失去傳承的空間。在不可逆的城鎮化過程中,這些非遺的現狀如何?它們如何應對、适應這個過程?在城鎮化的必然潮流中,這些非遺人也自然将成為都市人。如何讓非遺在都市中生存、發展,非遺人如何與都市完美融合,紮根下來,煥發新的生命?
為此,大象新聞聯合鄭州市非物質文化遺産保護中心,梳理鄭州非遺人,推出系列報道“都市非遺人”,揭秘都市非遺人的現狀,困境,所面臨的機遇,着眼于今後的傳承弘揚,為非遺發聲,為文化續脈。
“香不是迷信,是一種文化。香最初造出來的時候是幹啥用的?驅蚊治蟲,祛病治病,防瘟防疫。香能靜心養性,還能用來計時。香的功能數不勝數,敬神禮佛隻是香的一種用途而已。”2月21日,73歲的耿發旺說,如果不了解香文化,不破除誤會,就永遠理解不了為何“耿氏香制作技藝”能被評為河南省非物質文化遺産代表性項目。
其實,香在古代文人生活中無處不在,形成了濃厚的香文化。“紅袖添香夜讀書”,讀書時要有香;“盥手焚香彈夜月”,彈琴時要有香;“茗茶在碗香在爐”,品茶時要有香;“空林閑坐獨焚香”,靜坐時要有香……它們或缥缈于廟宇神壇,或悠然于書齋琴房,或搖曳于宴上席間。
一根香長7米重2000斤
2022年2月21日,鄭州市航空港區龍王辦事處耿坡村,省級非遺“耿氏香制作技藝”傳承人耿發旺在盆裡倒了半盆水,讓記者先洗一下手。
原來,這是一項任何人都必須遵守的“規矩”:進入耿發旺的香坊之前,必須先進行一道儀式——淨手。這讓人迅速升起一種莊嚴肅穆之感。
在制香的簡易棚裡,地上放着一根又粗又長的“柱子”。這根“柱子”有個響亮的名字——中華大禮香。這根香長7米,重2000多斤,直徑36厘米,是耿發旺用了一年兩個月造出來的。這哪裡是我們印象中的短短細細的香?這簡直是孫悟空的如意金箍棒。
耿發旺說,做這根香,僅勞務成本就高達10多萬元,更不用說2000多斤原材料全部是純天然的植物原料,還有大量珍貴的中草藥,“沒有一丁點化學合成的東西。”
這不是耿發旺第一次做這種特大柱的大禮香。早在2008年,耿發旺就做過一柱長兩丈零八寸、重2008斤的中華大禮香,此香被世界佛教協會譽為“世界和平第一香”。
傳承千年技藝一度消失
耿發旺說,耿氏制香傳承上千年,祖上四百多年前遷徙到今天的耿坡村。從祖上遷到這裡開始算,他是第十三代傳承人。在耿坡村制香最紅火的時候,全村100多戶人家,有98戶都制香。耿氏香以該村天然的含硝鹽堿量較高的地下水為制香用水,并在沙鄉幹燥的自然環境下生産。看似樸實無華的一把燃香,從配料到精制成品,須曆經數十道嚴苛的工序,耗時十天左右。耿氏香韌而不脆、質地密實,因此享譽一時。當年興盛時,不少商販都慕名而來,制香賣香的耿氏一族因此十分富有,當地一度流傳一句俗語,“地有千頃,不如姓耿。”
時代的風雲有時變幻莫測。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耿氏香被認為是封建迷信。當時,耿坡村家家戶戶都被反複搜查,制香工具全部上繳,任何人不允許再去制香。曾經輝煌的制香人不得不另謀生路,制香業一度消失。
那時,耿發旺的父親帶領着他們兄弟幾人趁夜間偷着做香,暗地賣。耿家傳統技藝得以暗中延續。
花掉給兒子娶媳婦的錢來制香
改革開放後,耿發旺家率先恢複生産,帶動村裡部分老字号香坊起死回生。然而,随着現代工藝技術的不斷進步,傳統耿氏香制作受工藝複雜、手工勞動強度大、純天然制品成本高、經濟效益相對低等因素制約,逐漸蕭條。到1995年,耿坡村的香坊相繼停業。
擔心傳承千年的制香技藝從此失傳,耿發旺背着家人辭去公職,開始專心研究耿氏香制作技藝,“流傳了那麼多年,不能在我們這一代人手裡斷了。”耿發旺走訪村裡老一輩制香人,查找相關制香文獻,不斷進行試驗,曆時三年,終于成功。
為了制香,耿發旺拼盡了家底,甚至連給兒子娶媳婦的錢都花了,家裡除了香就是制香工具。他的這種做法在很多人看來不可理喻,他的兩個兒子因家貧長時間娶不上媳婦,受到村裡人的冷嘲熱諷。直到耿發旺的香慢慢有了名氣,家裡狀況才慢慢好轉。
“他們都說我是傻子,我要讓他們知道我的堅持是對的,後來我成功了。那一年我辦了幾件大事,一年娶了兩個兒媳婦。”耿發旺每次回憶起過去的艱難,都覺得對不起自己的孩子。
2013年7月和2015年9月,“耿氏香制作技藝”先後被鄭州市人民政府及河南省人民政府公布為市、省級非遺代表性項目,耿發旺先後被命名為市、省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2016年至2018年,耿氏香坊先後被河南省民間藝術家協會命名為“中華老字号”,被華南大學、河南大學分别确定為“大學生非遺文化教育實習基地”。
耿發旺苦心孤詣的堅守,換來的是這項技藝被列入河南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産。目前,他制作的香涵蓋家庭生活香、宗教香、盤龍香等六大類20多個品種。
家裡字畫能挂滿30套房
“我的香,都是真材實料,有一點化學合成物質你剁我手。”耿發旺說,他的香全部是純天然的,就連黏合劑都是用的榆樹皮中間那一層白瓤,“我買的榆樹皮,有一點雜質就不要。”因為堅持老傳統,老規矩,耿發旺制香成本一直比較高,原材料越來越不好買,拿榆樹皮來說,以前幾毛錢一斤,現在20元一斤。
正因為如此,耿發旺用傳統方法制作的香,通過口口相傳,名聲越來越響。很多廟宇和祭祀現場開始用耿發旺的香,很多書畫大家也不憚舟車勞頓,跑到偏僻的耿坡村來尋香。在耿發旺的卧室裡,成箱成櫃地裝着書畫家送給他的字畫,他都沒有裝裱,原封不動地躺在信封裡,塞在櫃子裡。 “要是都裱好了挂起來,30套房子也能挂滿。”
耿發旺說,他的香還有驅蟲保健、舒情解郁、固元祛障、養氣安神等功效,還得到了中醫方面的認可,“省中醫院的藥劑師,都來買我的香。”
談到難處,73歲非遺傳承人當場落淚
既然傳統香功能那麼多,又得到這麼多人的認可,那應該大有可為。可是,談及前途,耿發旺連連歎息。
2014年,耿坡村整體拆遷,耿發旺的香坊也被拆毀。出于非遺保護的目的,征得航空港區和龍王辦事處同意,耿發旺在原址上搭建了臨時闆房,進行生産性保護與研發。
“不能搬到别處,搬到别處造出的香不是這個味,根本不一樣。”耿發旺說,耿坡村一帶特殊的地理和氣候造就了耿氏香,他試過搬到别處,根本不行。
耿發旺說,現在的香坊隻是臨時性的,比較簡陋,不利于可持續發展。2021年7月20日,鄭州特大暴雨,積水眼看漫延到香坊裡,耿發旺和妻子兩位老人束手無策。大水一旦浸泡,香料不能再用,制好的香也會被毀掉。幾千斤的香料不說,那根中華大禮香整整耗費了耿發旺一年多的心血,他看得比自己的命都貴。緊急關頭,耿發旺打電話把小兒子叫來,又向村裡求援。大家及時趕來,和耿發旺一起用叉車把7米多長的中華大禮香叉起來,橫在半空中,這才躲過一劫。然而,5000多斤香料卻被洪水洗劫一空。
比香料被沖走更緊要的是,現在願意學制香的人太少了。耿發旺曾經招過幾個年輕人,每天給工錢150元,這些年輕人都不願意幹,沒幾天都跑了。“隻要他們踏實幹,一年就可以學會了。”耿發旺說,傳統制香技藝太苦了,年輕人受不了苦,甯願去打工。
2013年底,耿發旺突發心血管病,差點不行了,“我那時候就想,現在制香就我一個人會,我一死,這手藝就在我這兒斷了,對不住老祖宗啊。”談及多年堅守的不易,談及一路走來的辛酸,73歲的耿發旺一度失聲哽咽。
後來,在他人的勸說下,耿發旺的小兒子開始學這門手藝。傳承有人了,但離發揚光大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路漫漫其修遠兮”,非遺技藝的傳承仍然道阻且長。
專家點評
河南省文化藝術研究院非遺理論部主任葛磊:
耿氏香作為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産,是鄭州香文化的曆史見證和優秀代表,産品本身具有較高的競争力,但因各種原因,目前傳承較為艱難。地方政府和文化主管部門應提高認識,将其作為本地文化建設、地域品牌打造的一個亮點,在場地、傳承上積極幫助協調,特别是能夠找到合适的穩定場地,鼓勵支持傳承人堅持家族傳承的同時,探索通過開辦培訓班、體驗班、研學班等方式,培養一批愛好者,培育新生傳承力量。
純天然的真材實料,嚴苛而精細的傳統制作工藝是耿氏香的核心競争力,這一點絕不能丢。同時,還要結合當代人的生活場景和現實需求,特别是要和當前逐漸流行的品香文化相結合,在産品規格、香型、包裝、配套香器等方面進行創新。酒香也怕巷子深,還要做好宣傳推廣。總之,正如書記所說的,要“找到傳統文化和現代生活的連接點”。也希望鄭州的廣大傳統文化愛好者、香文化愛好者都能夠關注支持本土的制香項目,讓這一綿延數百年的珍貴遺産繼續香火不斷,桂馥蘭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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