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三多從沒有想過,他會和伍六一成為朋友。
因為他很早便明白伍六一讨厭自己。
至于讨厭的原因:
許三多認為是因為他的愚笨。
伍六一是聰慧矯健的天馬,而他許三多是笨笨的土騾子,天上地下,雲泥之别。
但事實卻并非如此。
直到史今退伍,直到七連整編,在心愛的裝甲戰車邊,許三多才明白了真相。
01那是許三多最難過的時刻。
他最依賴的史今離開了他的世界,而他賴以生存的七連也即将被整編,不複存在。許三多感覺自己又變為了一株無根浮萍。
他每天最愛的事情,變成了清理戰車。仿佛隻有這樣,他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某天,他又獨自一人清理戰車的履帶了。
他一手拿着錘子,一手拿着錾子,這個拆解動作本是由兩個人協作完成的。從前他的夥伴是史今,如今,他更願意自己一個人來完成。
伍六一忽然便出現在了他的身後。
蹲下來,奪過許三多手中的錾子,語氣冰冷地對他說道:“專心幹活,我最信不過你的錘子了。”
拿錾子,面對三多的錘子,其實風險很大,曾經的史今,就因為三多的一錘,被迫進了醫務室。但盡管有前車之鑒,伍六一還是選擇去承擔這種風險。
由此便可以看出伍六一的“刀子嘴豆腐心”屬性,他明明早已經對三多改觀了,但是依舊擺出了最冰冷的姿态。能嚴肅着,絕不笑臉盈盈。正如他的性格,永遠繃着一股勁兒。
但,三多早已經沒有心思繼續幹活了,他沒有接伍六一的話茬,反而放下錘子,默默地坐在了伍六一身邊。
這時候,他才發現伍六一面上也是烏雲密布,并沒有比他好過多少。
七連的整編,史今的離開,在一刹那,他倆成為了同命相憐的人。
他們一同說起了已經走了的人,将要走的人,以及即将留下的兩個人。
許三多看着伍六一,突然說道:“班副,我們和了吧。我知道自己很差勁,但是我們要分手了,記住一個人的好,總強過記住一個人的壞吧。”
但是伍六一毫不為之所動:“我從來沒有和你有仇,隻是瞧不上。”
這一點,三多一直明白的。身為兵王,伍六一有他的高傲,他不屑于與自己這樣的孬兵,尤其是與從前的自己為伍。
但是許三多倔強地堅持說道:“我知道你不把我當朋友,可是如果我們不是朋友,又能是什麼呢?”
這是三多第一次向伍六一抛出了友誼的橄榄枝,在他們之間,三多想不出來還可以用其他關系來定義。但是,伍六一轉而便将友誼橄榄枝摔倒了地上。
他直截了當地否決了三多:“班長走了以後,我就沒有朋友了。”
三多被怼得無話可說,悻悻然,向前邁一步,離開了伍六一,拾掇工具,閉口不再言聲。
背後,伍六一的聲音飄來:“他說謝謝你……”
許三多回問:“誰呀?”
許三多假裝不明白。
他怎麼會不明白,那個人是史今。但是,他用裝傻充愣掩蓋了自己的所有情緒。
但伍六一顯然被他的“愚笨”欺騙了,把頭紮進水桶裡,掩飾了淚水,随後,又迅速地出來,聲嘶力竭地說道:“你說還能有誰呀?”“知道我為什麼讨厭你嗎?我唯一的朋友,被你搶走了!”
在情緒極度宣洩的時刻,三多終于從伍六一口中得知了真心話。
他讨厭他,不是因為他的笨,而是因為史今。
三多與伍六一的成長進步都離不開史今的點化,如果說,他們是兩個泥人,那麼史今就是為他們塑造自尊自愛靈魂的造物主。但是,三多的可憐愚笨占據了史今更多的偏愛。他無意間搶走了伍六一的朋友。
三多明白失去朋友的痛苦,他默默承受着伍六一的抱怨。
面對三多的“裝”,伍六一終于忍無可忍,站起身來便走。
但是臨走時,他冷酷地給三多帶來了最新的消息——“留下來看守的是你和連長,别記着我的壞處,就像你說的,記住一個人的好處,強過于記住他的壞處。”
這就是伍六一,他明明最讨厭許三多,卻偏偏把三多的話記在了心裡,還能再原封不動地還給他。
02鋼七連終于整編完畢,偌大的宿舍樓裡隻留下了三多與高城二人。
三多仿佛被世界遺忘,所有的熱鬧都與他無關。他甚至想到了要給退伍的史今寫信。卻又提不起筆來,他已經拖累班長太久,不忍再打擾他的世界。
三多就這樣熬着。
後來,高連長也走了。三多徹底變為了孤家寡人。
三多雖然向來沒心沒肺,但是過慣了集體生活,突然變得孑然一身,那種落寞孤獨,讓三多難以承受。
然而,讓三多想不到的是,他最難的日子裡,他得到最多的關心和安慰竟然來自于伍六一。
操場上,伍六一對他道:“哭,哭出來,哭出來好受點。”那語氣裡充滿了逗弄的戲谑。
三多憋着眼淚,不理會伍六一。
誰知伍六一堅持要安慰許三多,下一刻,他直接揪住了三多的肩膀,眼神淩厲地說:“那打一架,打一架就是我對你最大的安慰。”“打嗎?許三多!”
彼時,伍六一的架勢,仿佛與三多有着深仇大恨。他渴望能用這樣的激将法,讓沉迷的三多發洩出難過來。史今那樣的軟言軟語,他學不來。他隻會這樣剛硬的态度。
他明明做着最溫暖的事情,卻給那層溫暖披上了冷酷的外衣。
不知從何時起,伍六一已經接過了史今手中的大旗,默默地照顧起了三多。隻是伍六一自己不承認罷了。
03半年轉瞬而過。
獨守七連的孤獨,終于變為了習慣。三多也從孤獨寂寞中,學會了慢慢長大。
但是,上天勢必要更多地考驗三多,讓他剛熬過孤獨的苦,便又不得不面對更大的抉擇:
他的父親許百順要求三多複員回家。
三多自小對父親百依百順,從未反對過父親。
但是,他最真實想法是繼續當兵。
他既無法違拗父親,也無法說服父親。留去的矛盾,讓三多躊躇不決。
他無人可以傾訴,除了伍六一。
對于三多猶猶豫豫的糾結,伍六一氣不打一處來,直接回應了一句:“滾蛋啊!”站起身,便要走。
三多趕快又補充道:“我真不想滾蛋,我就是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伍六一聞言,沒有給三多一句軟話,繼續甩着冷臉子說:“誰管你呢?!”說罷,便大步流星地走開了。
但是,等到許老爹探親的日子來臨。
大門口,當三多翹首盼望父親的到來;在他的身後不遠處,伍六一也筆直地站着,他穿得正式而莊重,如同迎接自己的親人一般。
這就是伍六一,嘴上說的是“誰管你呢”,但,當三多需要時,他從來不會把三多撂在地下。
04
許老爹來到連隊的第一頓飯,三多由伍六一作陪,一起招待了父親。
許老爹已經打定主意,要讓三多複員。甚至想到了要找領導聊聊的辦法。在節骨眼上,三多依舊拿不定主意。
從飯店出來後,伍六一實在看不下去了,他對三多說了這樣的一番話:“我想告訴你,你這兩年攢的東西,根本就是你爸攔不住的。他剛來的時候,我可憐他,因為他注定帶不走他的兒子;現在我可憐你,你爸沒帶狗鍊子,就把你給帶回去了。”随後,伍六一再次暴走。
伍六一依舊是一貫的毒舌,卻穩準狠地刺激到了三多。
在回連隊的路上,經過訓練場地,三多想方設法地想要向父親展示自己的本事,奈何父親壓根不搭茬。
三多隻能将父親帶回了空蕩蕩的宿舍樓。
進入宿舍樓,三多已經預見好了空蕩蕩的宿舍樓會給父親怎樣的震撼。到時候,他複員便是闆上釘釘的事情了。
但是,當他們回到宿舍時,剛一進門,便響起了雷鳴的掌聲。
掌聲源自于甘小甯,馬小帥等一行人,這其中,還有伍六一。
是的,前一刻,伍六一揚言要走了,卻在此刻又突然出現了。而其他人也正是伍六一安排的。為了能夠顯示三多的能耐,他們還稱呼三多為首長。可以說,這樣的安排,給了許三多最大的排面。
許老爹見狀,高興得樂不可支,早已經忘記了找領導的初衷。
三多自己更是高興得喜笑顔開,他向伍六一詢問這是為什麼。伍六一卻依舊黑着臉說:“串通好了逗你玩兒,怎麼着吧?”
為了能讓許老爹感受一下步戰車的魅力,伍六一動用了自己的關系,讓許老爹成為了全中國唯一一個登上過步戰車的老百姓。
為了能夠改變許老爹的主意,伍六一又帶着衆人,把三多誇成了一朵花。那些贊美與肯定,伍六一從來沒有當着許三多的面說過,卻全部都說給了許老爹。
可惜的是,就算如此,許老爹依舊不為所動,堅持要帶三多回去。
最後,伍六一隻能與三多進行了格鬥對抗,以證明三多的本領。
看到三多與伍六一打起來了,許老爹終于認真審視起了兒子。三多也終于憑借真本事證明了自己不再是從前的龜兒子。他決定了自己的命運。
最後,許老爹走了,獨自走的,雖然有不能帶走兒子的遺憾卻又心滿意足。他為兒子的成長感到高興,他也從未知道兒子獨守七連的苦。
在許老爹走後的幾天,22歲的三多轉為了士官。他的軍旅生涯又邁進了一步。
大家都皆大歡喜,但唯獨伍六一領到了軍事生涯的唯一一次處分。因為他私自調動了陸戰車。
真正的朋友從來不是嘴上說的,如果他們還不算朋友,又算是什麼呢?
05轉為士官不久後,許三多迎來了終極挑戰。
老A的選拔開始了。三多的競争對手很多,人才濟濟,如過江之鲫,但老A卻隻要三個人。
許三多與伍六一選擇了聯合行動。他們聯合行動小組裡,還有成才、馬小帥以及甘小甯。
軍事競賽是殘酷的。
等來到目的地:水泡、山包與松林時,三多的身邊隻剩下了伍六一與成才。
他們的任務是繪制作業圖,為了能夠完成任務,他們隻能遊過海水,深入敵方。
半夜的海水,溫度接近于0度。
遊在水中,三多的嘴唇都被凍得發白,全身不停地顫抖。連續兩日的奔波勞累,饑寒交迫,三多已經出現了幻覺,他以為自己躺在宿舍的床上,等待熄燈号的吹響,之後便可以沉沉睡去了。幻覺之下,三多半截身子已經沉入了海水中。
如果睡去,那麼,三多一定會墜入海水深處。
但是他突然便被伍六一牢牢地抓住,耳畔也響起了伍六一的聲音:“吹起床号了,全連集合了。全連都等你了。班長又挨訓了,都是因為你不争氣,不争氣。”
聽到史今,三多的眼睛突然便又睜開了。
最了解三多的莫過于伍六一了,但彼時,他是在耗費自己的體能幫三多。不管他們從前的關系如何,此時此刻,他們更真實的關系是競争對手。然而,這就是伍六一的情意。
“不抛棄,不放棄”,在那一刻,鋼七連的精神與友誼已經融為了一體,綻放出最耀眼的光輝。
他們終于深入了敵方腹地,然而在繪制完作業圖後,他們終究還是被老A發現了。
一枚閃光彈在三多眼前炸開,熾烈的強光讓三多短暫失明了。
一旁的伍六一見狀,趕忙拉起了三多,帶着三多奔跑離開。也就在奔跑的過程中,在一條溝壑裡,為了照顧三多,伍六一的腿不幸撞到了石頭上。
天終于蒙蒙亮了,等到三多視力恢複時,伍六一已經變為了瘸子。他的左腿已經完全不能着地。
三多趕忙拉開了伍六一的褲腳,裡面的傷口慘不忍睹。
06越野冠軍伍六一再也跑不動了。
三多和成才将他攙扶起來,一起前進,奈何三個人都已經筋疲力盡,前進的速度越來越緩。
彼時,他們的移動隻能依靠信念作為支撐。而袁朗就在不遠處。
但,一個兵卻突然殺了出來,率先跑到了袁朗的身邊。
一瞬間,三個名額中,隻剩下兩個了。
伍六一勸告三多與成才,放棄自己。
成才見狀,猶豫片刻,卻又奔跑而去。
又是一瞬,老A隻剩下最後一個名額了。
那個名額,是三多夢寐以求的,也是伍六一夢寐以求的。伍六一勸告許三多快跑。
然而三多卻毫不猶疑地背起了伍六一。
不僅因為是他欠他的,如果不是因為自己,伍六一的腿不會變成這般慘烈;更因為,他們是朋友,因為是朋友,所以不抛棄,不放棄。
趴着三多背上的伍六一卻拼命地掙紮着,他顯然明白了三多的想法,他嘲弄着說:“你是想把我拖到最後,你自己再裝蛋趴窩,是嗎?你不是笨,你是蠢!我用得着你施舍嗎?”
但三多隻是依舊步履蹒跚背着他挪動着,他如此回應道:“我們跑了這麼遠,到了最後這一下,我幫你又算是什麼呢?”
随後,三多聽到了伍六一關于友誼的回應,他說:“有句話你說得對,我們不是朋友,又是什麼呢?”
三多點頭,剛回答了一個“是”,背上便突然有黃煙飄起,那是伍六一拉開了求救彈。
三多難以置信地站在原地。
伍六一順勢從三多地背上跳下來,他用右腿跳着,手裡拿着飄散黃煙的求救彈,向袁朗喊道:“跑不動了,棄權了。”
說罷,他便倒在了地上,瞪着眼,向三多咆哮道:“跑啊,你看着我幹什麼?你跑,看我被你逼成啥樣了。”
從不放棄的伍六一,平生第一次選擇放棄了。
“不抛棄,不放棄”,早已經融進了他的靈魂,但為了朋友,他選擇了放棄。
三多終于跑起來了,他拼盡全力沖向了越野車。
站在袁朗身旁,三多回頭,伍六一躺在擔架上,手舞足蹈,癫狂與興奮掩蓋下,是絕望與傷心。
三多望着他,紅了眼眶。
07再次見到伍六一是在醫院。
伍六一韌帶斷了,一根鋼釘打入了他的腳踝。他從此再也不能玩命奔跑,更不用說當越野冠軍了。
在走廊裡,三多聽到了一連對伍六一的安排,因為高成的人情,他将成為一連的司務長。
但是,毫不意外,伍六一拒絕了。三多明白,那是伍六一的傲骨。
一連連長隻能搖頭離開。
而後,三多與成才走進了病房。
剛進屋,三多便聽到了久違的老家話。
伍六一笑容滿面地恭喜他們:“我這兩老鄉,中!”
曾幾何時,他對許三多說,不要在我面前說老家話,但,此時此刻,他先犯規了。
伍六一還在說着自己的傷勢,裝作若無其事,從前,他是一個言語不多的人,但此時,卻顯得聒噪能說,三多明白,他隻是不想冷了場子,更不想讓他們同情他。
寒暄過後,許三多拿出了自己的三千塊錢,壓在了伍六一的枕頭底。
伍六一詢問了一下,便收下了。他不再像從前那般客氣疏離,但他又說,他會還給三多的。
三多笑着點頭,便與成才離開了。
在離開的刹那,伍六一叫住了他。
三多回頭,見到了他從未見過的伍六一,卸下所有的堅硬,露出了溫情脈脈,就像當初的史今,然而,這卻讓三多分外難過。
伍六一看着他,像大哥一樣叮囑道:“到了那兒不要再從孬兵開始了,沒有人再寵着你了。”
聞言,許三多的眼中已經有淚水打起了轉轉。
往事一幕幕湧上心頭,這個冷酷寡言的男人,給了他多少幫助,從前,他以為他最讨厭自己,到頭來,他卻是最寵自己的人……
08後來,三多因為執行任務失誤,落下了心理陰影。他不得不暫時離開老A,回溯成長之路。
也因此,他重新回到了702團。
也直到那時,三多才知道伍六一已經轉業了。在臨走時候,還專門把3000塊錢托一連長還給三多。
接過那張3000塊錢的彙票,聽着指導員描述伍六一走時的場景,三多再次淚眼迷蒙。
那是他所認識、了解的伍六一,永遠的不屈不撓。
他總能清楚自己内心深處的聲音,并以此行事,他雖然擁有了遺憾,卻也成為了傳奇。
09看了太多遍《士兵突擊》。
越來越覺得許三多能成為兵王,除了自身實力外,他的運氣真是好到爆棚,他的這一路都有貴人相助,有朋友風雨同舟地相伴。比如:史今、袁朗,當然還有伍六一。
如果說,史今和袁朗為許三多的人生大道指明了大方向,讓花成花,讓樹成樹。那麼三多走在路上的坎坎坷坷,則是由伍六一陪着他越過的。如果沒有伍六一,也就沒有了老A許三多。
但是伍六一的結局卻讓人扼腕歎息。
《士兵突擊》原著中對于伍六一的結局如此描述:
工地的頂端,一個現代都市的最高處,與這燈海中任何一處相比也是最璀璨的地方,因為工人們在趕夜工,完成這棟未完建築的頂層架構。伍六一在工作,他很專心,像對他的戰車和機槍一樣,偶爾擡頭看看腳下的那片燈海,甚至更遠的地方,他的眼神就很溫和,一個有很多懷念的人才有那樣的溫和。
回到故鄉,伍六一放棄了傷殘補貼,成為一名建築工人,選擇用一條半腿去重新征服世界。
世事滄桑,經曆過種種,伍六一的人生主色調依舊是“拼搏”,從不曾改變過。但是以一種色調貫穿始終,又何嘗不是一種最讓人欽佩的風骨呢?!
【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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