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賴”在一起的24個小時

記錄于歡英語負責人王向華

我們都曾經在2021年的第一天許願

希望這一年掃清2020的陰霾

能夠讓人們彎下腰去修補一下前進的腳步

時間行進至年中，這個熱熱鬧鬧的夏天

用去年常出現“魔幻”一詞來形容是不夠的

更多東西在峰回路轉後突然裂變

有些在情理之中，有些在意料之外

你方唱罷我登場，當時隻道是尋常

不知道什麼時候

你就被一陣洪流推向了舞台的中央

并且漸漸習慣了一切的大開大合

這是2021年8月份在很多河南人朋友圈流行的一條網絡段子，暴雨、疫情、教培，讓許多身處其中的人不知如何面對，有人跑路，有人破産，而于歡英語的負責人王向華選擇了高調“複出”。

7月中旬，于歡英語在鄭州的11個校區全部關停，多名家長報警稱于歡英語跑路，要求上課或退錢，多家省級媒體對他進行了報道，有接受采訪的家長稱自己在于歡英語充了10萬塊錢，在校區關門之後，王向華現身承諾一定會負責到底、妥善處置，但随着他留在校區門口的聯系電話無人接聽，現在家長們是“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7月底，王向華高調現身某短視頻平台，一條點贊超過30萬的視頻讓我們注意到了他，視頻裡他坐在路邊給家長們打欠條，“我是網紅我一定還你們啊”，“我的人跑了你找我”，有家長用紙給他打着扇子。

第一次見到王向華的時候，他穿着那件經常出現在直播間出現的黑色T恤，他說這樣穿，其實是為了避免更多麻煩，房子和車子因為抵押，已經被銀行查封，但是很多名牌衣服還在，“那都是以前買的，怎麼辦呢？”

在短暫的寒暄過後，王向華立刻開始講述他和于歡英語的故事，提到目前的狀況，我們和他都無法繞開“雙減”政策，但從王向華自述的整個時間線看來，政策隻是最後一根稻草。

事實上，于歡英語早在2020年底就已經入不敷出，2019年，于歡英語吸引到多家資本的目光，王向華大刀闊斧地開始擴張，年底已經完成多輪盡調，“BP（Business Plan商業計劃書）什麼的全都做好了。”随後遭遇2020年初的疫情，一切都開始急轉直下。

王向華稱自己做出了“為情懷買單的錯誤決定”，他在疫情期間開設了免費的線上課，加上房租、工資等支出，賬面虧損了1000多萬。為了扭轉局面，第三方投資介入了他的經營，“當時我自己也管不了錢”，幾個月後對方抽身，王向華不得不轉而向銀行借貸抵押維持于歡英語的運營，多名核心員工和投資人也押上了“全部身家”，但最終還是賭輸了。

他坦言，确實是步子邁得太大。

在鄭州的門店關停之後，王向華曾留下一個手機号用于讓别人聯系到他，他的高管幫忙接了兩天電話之後“病倒住院”，兩部手機每天的幾百個電話讓他應付不來，于是選擇利用短視頻平台和直播來和家長對話。

見到王向華之前，我們一行人其實滿腹疑雲，翻遍王向華的短視頻，太不像是一個還在摸索階段的創作者了，他的背後是不是有團隊運作？對此他本人的回應是：“沒有，我哪有錢啊。”經過幾天的觀察，我們得到的結論是：他沒有團隊是真，但是有高人指點也不假。隻不過這位高人目前和他還沒有利益牽扯，是其朋友公司的抖音運營顧問。

在直播間裡，王向華相當注重互動，他說自己每天都在學習直播的知識，現在進步非常大，并且給每晚的直播安排了大概的流程：8點鐘上線，和進來觀看的人閑話家常并且重複“曾經身家上億，如今負債7000萬”的自我介紹，8點半到9點，他彙報自己的工作進展，9點鐘開始和家長及同行連線。

評論裡質疑的聲音很多，有人指出他一直在“畫餅”立人設，早晚是要跑路的，還有員工不停發催款評論。但幫他說話的也不少，其中有同行、也有一些家長，更多的人要求他給出自己承諾的具體時間節點。

王向華每天可以大概從直播間獲得幾十塊錢的收益，我們問他這些錢都怎麼分配，他回答說：“吃飯。”

網絡上盛傳他為了轉移資産，和妻子于歡假離婚，王向華稱這種說法是無稽之談，由于創業壓力，他早在2019年初就與于歡女士漸行漸遠，兩人于2019年8月協議離婚。但是他沒有對“為什麼兩人19年離婚，信息平台上顯示2020年7月于歡才退出公司，而這個時間恰好是财務危機發生之後”作過多解釋，期間，他始終稱呼前妻為“于歡女士”。

在初步采訪完成後，我們不得不承認王向華是個非常具有商業思維的人，此前于歡英語在鄭州及周邊市場取得的成績也許并非偶然。在校區關停之後，他反應的速度很快，截止到2021年8月底，已經在抖音收獲将近9萬粉絲和超過26萬點贊。他善于表達，包括接到催款電話時，甚至可以和銀行的催債人員談笑風生。面對記者的鏡頭，他的身體姿态非常放松，并且和所有來訪的記者彼此都沒有選擇在采訪之前對稿。

記者提出，他應該給家長一個明确的交待，“你問全國的機構，誰也給你說不了。”同時，他掏出手機，向記者展示手機上的短信，表示自己真的拿不出錢。

當他坐在朋友的辦公室拿起電腦開始辦公時，依稀還有“身家上億”時的樣子。在朋友的幫助下，王向華完成了第三封公開信。梳理時間線時，他坐在電腦前，短暫地展示了自己“有所不能”的一面：他記不清楚于歡英語重大事件的時間節點，也無法迅速反應過來孩子是哪一年出生，因此嗫嚅了很長時間。

提及家人，他說兩個女兒年紀還小，已經送回老家給父母照顧，現在不怎麼主動和他們通話，“等好一點了再說吧”。

他對我們說，被某晚報報道過後，自己短暫地煩惱過一段時間，面對我們的拍攝請求，他說：“我想了一下，為什麼要拒絕呢？我不就是就是要曝光量嗎？這樣才能被更多大佬看到，被更多學生家長看到。”

在拍攝的後期，我們向他提出是否可以進行一個長期的跟拍，他欣然應允：“我也挺期待的，如果都拍下來，是個很珍貴的經曆。”

他反複強調，目前已經完全跌入谷底，他可以完全打開自己，歡迎一切不确定性加入這場他稱之為“真人秀”的行動。

與其說是樂觀，我們更覺得他是在期待一些事情的發生，“有可能好，有可能壞，但是還能壞到哪裡去呢”，他吃着路邊8塊錢一碗的炒面，含混不清地說。

沖過鐵人三項比賽終點的王向華

在“東山再起”之外，王向華最常提起的兩個對象分别是鐵人三項與羅永浩，他用前者類比還錢，後者用來舉例。我們了解到，王向華是鄭州市鐵人三項運動協會的會長，任期為2019—2022年，他很經常分享自己參加比賽和運動的種種，朋友圈裡除了于歡英語，幾乎都是鐵人三項的内容。

回到我們的對話，王向華認為要改變現狀，必須給他足夠的時間，就像他曾經參加的很多次鐵三比賽，完成比賽需要過程，還需要參賽者充滿力量。至于作為例子的老羅，對方欠債也許比他多，但不用每天在直播間向兩千名家長彙報自己沒有跑路。

關上攝影機，我們不禁開始思考：王向華真的可以翻身還債嗎？網絡轉型之路适不适合教培機構？或者說，有沒有人能保證互聯網能夠順勢造出第二個羅永浩的神話？

在拍攝期間，曾有一位于歡英語的員工來探訪王向華，她痛哭失聲，表示如果一切可以重來，自己再也不會付出所有的精力和金錢去做“這件事”，現在“太傷了”。

未來，于歡英語和王向華的一切充滿了不确定性，也許乘上視頻平台的東風，他真的能夠負責到底，東山再起。

但我們目前唯一能夠确定的是，王向華一天不兌現他的諾言，人們的質疑就會繼續下去。當然，在質疑之外，還存在着一直都有的追問：我們究竟該給孩子什麼樣的教育？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答案。

我們問他的最後一個問題是：“現在你向我們展示的一切有表演的成分嗎？”

他非常認真地反問道：“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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