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

變味

文/黃福勝(廣東)

莫榮從中學校長的位置上退休了。賦閑的日子清靜得讓他有些憋屈，有些惘然：校園裡那熟悉而親切的場景全看不見了，曾經走馬燈一樣的應酬也忽然間銷聲匿迹。取而代之的是，住在他對門的新任校長殷力德的門鈴聲老是響個不停，而從那兒飄逸而來的歡聲笑語，更似一個個鼓錘，直搗莫榮的心窩。為了阻止嘈音，更為了避免尴尬，莫榮在家裡的時候，幹脆連以前總是敞開的街門也關上了。

其實，在學校領導崗位浸淫多年的莫榮，早就料到遲早會有這一種人生落差。此時此刻，他心裡變得異常坦然。“無官一身輕”，多好！他想。

莫榮的生活很自然地變得悠閑起來：一大早，他就到小區附近的小公園慢跑健身；回家沖過涼，就叫上老伴雪雯一起去祥盛酒家飲早茶；飲完茶，雪雯去市場買菜，他就到小公園去觀棋；午飯後，他睡個囫囵覺，看看電視，讀讀書報……

日子就這樣波瀾不驚地悄然而過。

忽一天黃昏時分，門鈴驟響，雪雯開門窺看，隻見一中年男子左手挽着一大袋禮品，右手提着一隻大果籃，笑問：“莫老師在家嗎？”

“哦，您是？”雪雯柔聲問道。

“我叫沈大維，是莫老師的學生。”

雪雯将沈大維讓進屋。莫榮聞聲從書房裡踱出來，仔細地端詳着沈大維，覺得來人有點面善：“嗨，不好意思啊，我老了，真的記不起來了！”

“莫老師您教學數十載，桃李滿天下，不記得我，不奇怪。隻要我們心裡有老師，就行了！”沈大維大大咧咧地說。

“嗨，你呀，來探望老師已經很好了，還帶那麼多東西！”莫榮嗔怪地說。

“小小禮物，不成敬意！”沈大維說，“莫老師，當年不是您幫我墊付了學費，恐怕我早就無書讀了。”

“有這事？，哈哈，你不提起，我都不記得了。”

“還有一次，上勞動課割草時，我不小心割傷了手指，鮮血直流，同學們都被吓傻了。你立即幫我止血，還背起我去衛生站。”

“哦，還真有這回事？”莫榮笑了起來。

“莫老師，當時我趴在您背上，就好像趴在我爸爸背上一樣，感覺那手指都不怎麼疼了！”

“哈哈哈，你小子，重情重義！”莫榮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雪雯忙不叠地為沈大維添茶。

師生倆天南地北的侃了一會，沈大維瞥了一眼手表：“老師、師母，我們一起到外面食頓飯吧！”

“大維，你能來看老師，我們已經很感動了，無必要再破費了。”莫榮夫妻倆婉言推辭 。“還有，你這些煙呀、酒呀太貴了，都帶回去吧，留在這，也是浪費！”莫榮說。

“看你們說的！難得過來一次，甭跟我客氣了，花不了多少錢！”沈大維邊說邊簇擁着莫榮夫妻倆往外走。

盛情難卻。莫榮夫妻倆隻好上了他的奔馳車。奔馳車一路疾馳，很快便到了一間海鮮舫。沈大維熟稔地點了幾道菜：清蒸金邊撻沙、白灼北江蝦、豉油皇焗扇貝、蟹煲雞等。沈大維還專門為莫榮點了一瓶袋裝的百年糊塗酒。席間他們談笑風生，沈大維還不時為莫榮、雪雯夾菜，一個勁地勸他倆放開肚皮，食得痛快。

從海鮮舫回到家，雪雯看着沈大維送來的禮品，皺了皺眉頭：“阿榮，我感覺那沈大維有點兒不對勁。”

醉眼朦胧的莫榮喝了一口茶：“怎麼了？有啥問題？”

“我心裡始終不踏實！您想一下，他又送禮，又請食飯，好歹也花了近兩千元。我擔心事情沒那麼簡單！”雪雯瞅着莫榮說。

“嗨，我還以為你擔心啥哩。”莫榮倏地清醒了許多，“你想多了。如果我還在當校長，他這樣找我，我真的有戒心，也不想犯錯誤；現在，我退了休，無職無權了，一個平民百姓。他來探望我，純屬是師生感情。況且，他并沒向我提出任何要求！别嗐想了，早點睡吧！”

在沈大維登門拜訪的第三天下午，莫榮的女兒小茹打來電話，詢問莫榮是否認識沈大維。

“他是我學生，咋樣了？“莫榮吃了一驚。

“爸爸，是這樣的，我們鎮文化發展中心要公開招聘一名工作人員，沈大維的女兒綜合成績排第三。他昨天來找過我，說是您的學生，希望我這個主任能夠念及這一層關系，高擡貴手，錄用她女兒。”

“那你是咋想的？”

“那肯定不行！既然是公開招聘，就必須公開、公平、公正！”

“小茹，你做得對！”雪雯奪過電話，”前天那沈大維來過，送來一大堆禮物，還請我和你爸去海鮮舫食飯，估計也花了2000元。當時我就納悶了，他為啥對我們那麼大方呢？我跟你爸說這事，他反而說是師生感情。唉!”

“爸，那你的态度呢？”

“早知這樣，打死我也不會犯這個錯！”莫榮大聲嚷嚷道。

“可憐天下父母心呀！”小茹說， “當家長的也不容易。我打完電話就回辦公室。趁他還在，我要退給他2000元，并跟他表明态度。這樣，誰也不欠誰！”

莫榮看着那一堆還是原封不動的禮品，長歎一聲：“天呀！怎麼會這樣？”

（本文系水緣文學（ID：sywxwk）原創首發，作者：黃福勝）

作者簡介：黃福勝，廣東南海人，作品散見于《作品》、《珠江》、《文化參考報》、《廣州日報》、《佛山文藝》、《佛山日報》、《湛江文學》、《嶺南文學》、《首都文學》、《大灣文學》、《南海文藝》等，佛山市作家協會會員，佛山市小小說學會會員，廣東省小小說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