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還是“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最近,初中課文中的這一字之差在社交平台引發争論,不少人感歎自己這麼多年都背錯,甚至有人直言自己“上了個假學”。
事實上,為流傳已久的經典文本“勘誤”已不是第一次引發争論。不論是古詩文的字句、讀音、語義随着時代發展而改變,還是因為考古的最新發現而發生變動,每一次都會引發大衆的關注。
記者就此采訪了多位專家學者,他們表示,語言本身就有生命,會随着時間發展而不斷進化,在學術界這種“較真”其實很常見。而大衆對于廣為流傳的經典作品“勘誤”“較真”,其實更有利于我們的語言文化保持旺盛的活力,同時,對于學生來說,了解這個“勘誤”“較真”的過程,本身也是一種學習,是對語言生命力的感悟。
異文現象在不少廣為流傳的經典文本中并不罕見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這句大衆耳熟能詳的名句出自孟子的《生于憂患,死于安樂》,也是初中語文的必背課文。記者向部分高校中文系教授和語文一線教師求證後獲悉,在古籍通行版本中确實為“是人”,目前使用的部編人教版語文課本原文用的也是“是人”。
那麼,為什麼在不少人的第一印象中,此處的文字表述是“斯人”而非“是人”?對此,多位語文教師都提到,“斯人”和“是人”兩個說法,其實都沒有錯,都表示“這個人”的意思。有人推測,“斯人”的用法在日常生活、影視劇中出現較多,如“斯人獨憔悴”等就廣為流傳,當然也可能與早期不同版本的文本有關。
複旦大學中文系教授陳引馳認為,“斯”和“是”在這裡的意思相同,并不影響文本的理解。其實,這種争議在源遠流長的古文中并不罕見,屬于異文,即同一書的不同版本,或不同的書記載同一篇文字而字句互異。比如賈誼的《過秦論》就有不同版本,分别源自《昭明文選》和《史記》兩個權威出處,兩個版本部分字句的不同對整體意義影響不大,所以沒必要糾結孰是孰非。
當然,古文中不乏曆代抄錯、印錯的版本,由此導緻意義分歧,也産生了值得專門研究的學術問題。
對傳世文本應更立體看待,引導學生體會語言文化的魅力
“不僅是文本的變化,一些常用古詩文的語音變化等也屢屢引發争議。而且,學界對此的看法也不盡相同。”複旦大學文科資深教授、中文系教授陳尚君的話代表了不少學者的看法。他認為,應該立體地看待傳世文本,古詩文的語音和平仄、音韻等密切相關,不可随意更改,也不必過于強調讀音對錯。尤其是在中學教學中,老師更重要的是通過講解語言變化背後的語言進化和發展規律,引導學生體會語言文化的魅力。
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郦波直言,每一個改變的具體情況不同,對錯不可一概而論,更值得關注的是如何正确看待經典文本的考據和規範,這關乎文化傳承工作如何做得更好。
他專門舉了一個例子。近年來,學界屢次糾正“七月流火”的錯誤用法。這個出自《詩經》的詞,原意是指天氣變涼,但現代常被誤用為指稱天氣炎熱,主要是人們誤把“七月”理解成公曆七月。郦波認為,個中關鍵并非是簡單糾正這個詞的錯誤用法,而是要對語詞所承載的傳統文化有正确的理解,把握好、傳播好。
再比如,在曾經的熱播劇《甄嬛傳》中,皇帝因為甄嬛的一句“逆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而對她傾心。其實這句詩就用錯了,正确版本是“朔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朔風”意指北風,詩人惜花愛花,希望北風如果能夠理解梅花的心意,就不要再摧殘它了。
此外,電視劇《人間至味是清歡》的劇名出自蘇轼的《浣溪沙》“人間有味是清歡”。中央民族大學曆史文化學院教授蒙曼就表示,把“有味”改成“至味”沒有問題,這句話表達的就是人到中年放下一切的恬淡之心,關鍵是這部劇所表達的是不是這個意思,否則的話這樣的改動很容易令人反感。
“将錯就錯”帶來的改變,本身是語言發展的一部分
不過,一些“将錯就錯”帶來的改變,本身也是語言發展的一部分。郦波表示,今天的語言中不乏訛變“成功”的例子。出自《詩經》的“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的成語,本意是比喻事物繁榮興盛,被誤寫為“逃之夭夭”後,就變成了形容逃跑得無影無蹤。
“在語義發展和演變過程中,一些約定俗成的用法得到認可,原意反而被淘汰,也是曆史選擇的結果。”陳引馳也舉例說,出自《莊子》的成語“朝三暮四”,原指養猴人為了解決猴子對早餐食物太少的不滿,而将早晨喂三枚果子、晚上喂四枚果子,改作早晨四枚、晚間三枚。後來通常用以比喻變化多端,捉摸不定,反複無常,這種變化不能簡單視為錯訛。
“漢字文明不同于字母文明,多音、多義的特性帶來了更豐富的含義。”郦波告訴記者,從古至今,“微言大義”就是學術研究的核心之一,也作為傳統文化的一部分深入人心。所以,借助時常引發公衆熱議的語言變化問題,可以提高大家學習、研究母語的熱情。不過,網絡時代的傳播速度大大加快,這也對學界的研究和語文教育的頂層設計智慧帶來更多挑戰。
作者:儲舒婷
編輯:吳金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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