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離說了兩個“可是”,雙手掩面,放聲大哭起來。謝遜站起身來,喝道:“可是什麼?是我那無忌已然遭遇不測麼?”殷離哭道:“他……他早在六年之前,在西域……在西域墜入深谷而死。”謝遜身子一晃,顫聲道:“此言當真?”殷離哭道:“是真的。那武烈父女親眼見他喪命。我在他二人身上接連點了七次千蛛手,又七次救他們活命,這等熬煎之下,他們……他們不能再說假話。”謝遜仰天一嘯,聲音悲壯,兩頰旁老淚滾滾而下。張無忌見義父和表妹為自己這等哀傷,再也忍耐不住,便欲挺身而出相認。忽聽得金花婆婆道:“謝賢弟,你那位義兒張公子既已殒命,你守着這口屠龍寶刀何用?不如借了于我吧。”謝遜嘶啞着嗓子道:“你瞞得我好苦。要取寶刀,先取了我這條命去。”輕輕将殷離推在身旁,嘶的一聲,将長袍前襟撕下,向金花婆婆擲了過去,這叫做“割袍斷義”。
當殷離述說張無忌已死的訊息之初,金花婆婆本待阻止,但轉念一想,謝遜一聽到義子身亡,定然心神大亂,拚鬥時雖然多了三分狠勁,卻也少了七分謹慎,更易陷入自己所布的鋼針陣中,當下隻是在旁微微冷笑,并不答話。
張無忌心想:“我該當此時上前,說明真相,免他二人無謂的傷了義氣。”便在此時,忽聽得左側長草中傳來幾下輕微的呼吸之聲,有人欺到了身旁。這幾下呼吸聲極輕極短,若非張無忌耳音精靈,再也聽不出來,他心念一動:“原來金花婆婆暗中尚伏下厲害幫手?我倒不可貿然現身。”但聽得刀風呼呼,謝遜已和金花婆婆交上了手。
隻見謝遜使開寶刀,有如一條黑龍在他身周盤旋遊走,忽快忽慢,變化若神。金花婆婆忌憚寶刀鋒利,遠遠在他身旁兜着圈子。謝遜時時賣個破綻,金花婆婆毫不畏懼的欺身直進,待他回刀相砍,随即極巧妙的避了開去。二人于對方武功素所熟知,料得不能在一二百招中便分高下。謝遜是倚仗寶刀之利,金花婆婆則欺他盲不見物,二人均在自己所長的這一點上尋求取勝之道,反而将招數内力,置之一旁,是以明教兩大高手這番相鬥,卻是各逞機智,并非較量真實武功。
忽聽得飕飕兩聲,黃光閃動,金花婆婆發出了兩朵金花。謝遜屠龍刀一轉,兩朵金花都黏了在刀上。原來那金花乃以純鋼打就,外面鍍以黃金,那鑄造屠龍刀的玄鐵卻具極強磁性,遇鐵即吸。這金花乃是金花婆婆當年仗以成名的暗器,施放時變幻多端,謝遜即令雙目健好,也須全力閃避擋格,不料這屠龍刀正是所有暗器的克星。金花婆婆倏左倏右的連發八朵金花,每一朵均黏在屠龍刀上。此時月黯星稀,夜色慘淡,黯黑的屠龍刀上黏了八朵金花,使将開來,猶如數百隻飛螢在空中亂竄亂舞,突然間金花婆婆咳嗽一聲,一把金花擲出,共有十六七朵,教謝遜一柄屠龍刀黏了東邊的,黏不了西邊。謝遜袍袖揮動,卷去了七八朵,另有八九朵黏在屠龍刀上,喝道:“韓夫人,你号稱紫衫龍王,名字犯了此刀的忌諱,若再戀戰,于君不利。”金花婆婆打個寒噤,大凡學武之人,性命都在刀口上打滾,最講究口彩忌諱,自己号稱“龍王”,此刀卻名“屠龍”,實是大大的不妙,當下陰側側的笑道:“說不定倒是我這殺獅杖先殺了盲眼獅子。”呼的一杖,迳往謝遜肩頭擊去。謝遜沉肩一閃,突然腳下一個踉跄,“啊”的一聲,這一杖中了他的左肩,雖然力道已卸去了大半,但仍是結結實實的打中了。張無忌大喜,暗中喝了聲彩。
張無忌見謝遜故意裝作閃躲不及,受了一杖,心下便想:“義父隻須将左手袍袖中卷着的金花撒将出去,金花婆婆必向左退。義父一招‘千山萬水’亂披風斬去,金花婆婆不敢抵擋寶刀鋒銳,務必更向左退,接連兩退,蓄勢已盡,那時義父以内力逼出屠龍刀上金花,激射而前,金花婆婆再退不遠,非身受重傷不可。”他心念甫動,果見黃光閃處,謝遜已将左手袍袖卷着的金花撤出,金花婆婆疾向左退。張無忌鬥然間想起一事,心叫:“啊喲,不好,金花婆婆乃是将計就計。”其時他胸中于武學包羅萬有,這兩大高手的攻守趨避,無一不在他算中,但見謝遜的一招“千山萬水”亂披風勢斬出,金花婆婆更向左退。謝遜大喝一聲,寶刀上黏着的十餘金花疾射而前。金花婆婆“啊喲”一聲叫,足下一個踉跄,向後縱了幾步。
謝遜是個心意決絕的漢子,既已割袍斷義,下手便毫不容情,縱身而起,揮刀向金花婆婆砍去,忽聽得殷離高聲叫道:“小心腳下有尖針。”謝遜聽到叫聲,一楞之下,收勢已然不及,隻聽得飕飕聲響,十餘朵金花猛力射至,乃是金花婆婆令他身在半空,無法收勢而退,這一落下來,雙足正好刺在尖針之上。謝遜無可奈何,隻得揮刀格打金花,忽聽得腳底铮铮幾聲響處,他雙足已然着地,竟是安然無恙。他俯身一摸,觸到四周都是七八寸長的鋼針,插在山石之中,尖利無比,隻是自己落腳處四枚鋼針,卻被人用石子打飛了。謝遜又怒又驚,聽那擲石去針、暗中相助自己之人的手法,正是日間巨鲸幫手擲七石的少年。此人在旁窺視已久,自己竟然絲毫沒有察覺,額上不禁出了一陣冷汗。
他二人互施苦肉計,謝遜肩頭是真的受了一杖,金花婆婆身上也真的吃了兩朵金花,雖然所傷均非要害,但對方何等勁力,受上了實是不易抵擋。金花婆婆大咳幾下,向着張無忌伏身之處發話道:“巨鲸幫的小子,你一再幹擾老婆子的大事,快留下名來。”張無忌還未回答,突然間黃光一閃,殷離一聲閃哼,已被三朵金花打中。原來金花婆婆已瞧出張無忌武功決不在己之下,自己出手懲治殷離,他定要阻撓,是以面對着無忌說話,乘他絲毫沒有防備之際,反手發出金花。這三朵金花深入殷離胸口,乃是緻命之傷。
無忌大駭,飛身而起,半空中接住金花婆婆發來的兩朵金花,一落地便将殷離抱在懷中,殷離神智尚未迷糊,見一個小胡男子抱住自己,急忙伸手撐拒,隻一用力,嘴裡便連噴了幾口鮮血。無忌登時醒悟,伸手在自己臉上用力擦了幾下,抹去臉上黏着的胡子和化裝,露出本來的面目。殷離呆了一呆,叫道:“阿牛哥哥,是你?”無忌微笑道:“是我!”殷離心中一寬,登時便暈了過去。無忌見她傷重,不敢便替他取出身上所中暗器,隻是點了她神封、靈墟、步廊、通谷諸處穴道,護住她的心脈。隻聽得謝遜朗聲道:“閣下兩次出手相救,謝遜多承大德。”無忌哽咽道:“義—義—你何必—”
便在此時,忽聽得遠處傳來叮的一聲響,這聲音似乎極輕,又似極響,聽在耳中似乎極是舒服受用,卻又似乎是煩燥難當。謝遜、張無忌、金花婆婆聽到這聲音,心頭都是一震,竟比蓦地裡聽到晴天霹靂更是吃驚。他三人都是内力高強之人,張無忌九陽神功已成,更是諸邪不侵,但這異音之來,竟是震得他心旌搖動,一刹那間,身子猶如飄浮半空,六神無主,生平從未遭遇過如此經曆。他急忙收攝心神,隻聽得那聲音又是一響,這一次卻又近了數十丈,在這頃刻之間,這聲音移動得竟是如此迅速。
可是這一下異聲,和第一聲卻是截然不同,聲音柔媚宛轉,如靜夜私語,如和風拂柳,但聽在耳裡,同樣的奪魄驚心。張無忌知道來了異人,絲毫不敢怠忽,橫抱殷離,站起身來。突然間當的一聲巨響,山谷間嗡嗡作聲,如土崩地裂,如百鐘齊鳴,在這巨響聲中,三個人現身眼前。張無忌一瞥之下,隻見那三人都是身穿寬大的白袍,其中兩人身形甚高,左首一人卻是個女子。三人背月而立,看不清他們面貌,但每人的白袍角上赫然繡着一個火焰之形,竟然是明教中人。
隻聽中間那身材最高之人朗聲道:“明教聖火令到,護教龍王、獅王,還不下跪迎接,更待何時?”他的話聲語調不準,顯得極是生硬。無忌吃了一驚,心道:“楊教主遺言中說道,本教聖火令自第三十一代教主石教主之時,便失落于幫丐之手,迄今無法取回,怎麼在這三人手中?這是否真的聖火令?這三人是否本教弟子?”一霎時心中湧起了無數疑窦。隻聽金花婆婆道:“本人早已破門出教,‘護教龍王’四字,再也休提。閣下尊姓大名?這聖火令是真是假,從何處得來?”那人喝道:“你既已破門出教,尚絮絮何為?還不快去!”金花婆婆冷冷的道:“金花婆婆生平受不得旁人半分惡語,當日便楊教主在世,對我也禮敬三分。你是教中何人,對我竟敢大呼小叫?”突然之間,三人身形晃動,同時欺近,三隻左手齊往金花婆婆身上抓去。金花婆婆拐杖一揮,向三人橫掃過去,不料這三人腳下不知如何移動,身形早變。金花婆婆一杖擊空,已被三人的右手同時抓後領,一抖之下,向外遠遠的擲了出去。
以金花婆婆武功之強,便是天下最厲害的三個高手向她圍攻,也不能一招之間便将她身子抓住擲出。但這三個白袍人步法既怪,出手又是配合得妙到毫巅,較之一個人生有三頭六臂,還要法度嚴謹。張無忌情不自禁的“噫”了一聲,隻覺這三人的身法、步法、手法,竟是乾坤大挪移的家數,難道這三人居然同時練就了這等高深的武功?這三人初到時那一聲巨響,已将殷離驚醒,她睜開眼來,見無忌将自己橫抱在手臂之中。她隻感胸口劇痛,幾乎氣也透不過來,當下閉上了眼睛,除了竭力忍痛,已不能再想什麼。
那三人身子這麼一移,張無忌已得清清楚楚,最高那人虬髯碧眼,另一個黃須鷹鼻,竟然都是胡人。那女子一頭黑發,和華人無異,但眸子極淡,幾乎無色,瓜子臉型,約莫二十歲上下,雖然瞧來詭異,相貌卻是甚美。無忌心想:“原來這三人都是胡人,怪不得語調生硬,說的話又文謅謅的好似背書。”隻聽那虬髯人朗聲又道:“見聖火令如見教主,謝遜何不跪迎?”謝遜道:“三位到底是誰?若是本教弟子,謝遜該當相識。若非本教中人,聖火令與三位毫不相幹。”虬髯人道:“明教源于何土?”謝遜道:“源起波斯。”虬髯人道:“這就是了。我乃波斯明教總教流雲使,另外兩位是妙風使、輝月使。我等奉總教主之命,特從波斯來至中土。”謝遜和無忌都是一怔。無忌讀過楊逍所著的“明教流傳中土記”,知道明教确是從波斯傳來,眼看這三個男女果是波斯胡人,武功身法又是如此,定是不假,當下默不作聲,且聽謝遜如何對答。隻聽那黃須的妙風使道:“我教主接獲訊息,得知中土支派教主失蹤,群弟子自相殘殺,本教大趨式微,是以命雲風月三使前來整頓教務。合教上下,齊奉号令,不得有誤。”無忌一聽之下,心中大喜:“總教主有号令傳來,那是再好也沒有了。免得我擔此重任,見識膚淺,不免誤了大事。”
隻聽得謝遜說道:“中土明教雖然出自波斯,但千餘年來獨立成派,自來不受波斯總教管束。三位遠道前來中土,謝遜至感歡忭,跪接雲雲,卻是從何說起。”那虬髯的流雲使伸手入懷,取出兩塊二尺來長,非金非玉的牌來,相互一擊,铮的一聲響,正是無忌第一次所聽到的那古怪聲音。這時相距既近,更是震得人不能自恃。好在那流雲使一擊之下,便不再擊,說道:“這是中土明教的聖火令,前任姓石的教主不肖,失落于丐幫之手,今由我等取回。自來見聖火令如見教主,謝遜還不聽令?”
謝遜入教之時,聖火令失落已久,從來沒有見過,但其神異之處,卻是向所耳聞,明教的經書典籍之中,也往往提及,知道這三人所持的六塊玉牌,确是本教的聖火令。何況三人一出手,一招之間,便抓了金花婆婆擲将出去,自己武功和金花婆婆乃在伯仲之間,縱要抗拒,也是無能為力,當下說道:“在下相信尊駕所言,但不知尊駕有何吩咐?”流雲使左手一揮,妙風使、輝月使和他均似心意目通,三個人縱身而起,兩個起落,已躍到金花婆婆身側。金花婆婆六朵金花擲出,分擊三使。三使東一閃,西一晃,盡數避開。但見輝月使直欺而前,纖手伸出,點向金花婆婆咽喉。金花婆婆拐杖一封,跟着還擊一杖,突然間金花婆婆騰身而起,後心被流雲使和妙風使抓住,提了起來。這一來她後心要穴為敵人所制,已全然不能動彈。輝月使搶上三步,左手食指連動,點中了她胸腹的七處穴道。
這幾下對招極是幹淨利落,張無忌看得明白,心道:“他三人起落身法,未見有過人之處,隻是三人配合得巧妙無比。輝月使在前誘敵,其餘二人已神出鬼沒的将金花婆婆擒住。但每個人的武功,未必便在金花婆婆之上。”流雲使提着金花婆婆,左手一振,将她輕輕的擲在謝遜身前,說道:“謝獅王,本教教規,入教之後終身不能叛教。此人自稱破門而出,為本教叛徒,你先将她首級割下。”謝遜一怔,道:“中土明教向來無此教規。”流雲使冷冷的道:“此後中土明教悉奉波斯總教号令。這婆子适才擺毒計害你,一切全落入咱們眼中,留着便是禍胎,快快将她除了。”謝遜昂然道:“這位韓夫人昔年待謝某不錯,明教四王,情同金蘭。今日雖然她對謝某無情,謝某卻不可無義,不能動手加害。”妙風使哈哈一笑,道:“中國人婆婆媽媽,有這麼多啰唆。她要害你,你卻不去殺她,這算是什麼道理?當真奇哉怪也,莫明其妙。”謝遜道:“謝某殺人不貶眼,卻不殺同教朋友。”輝月使道:“非要你殺了她不可。你不殺她,便是不聽号令,咱們先殺了你。”謝遜道:“三位到中土來,第一件事便勒逼金毛獅王殺了紫衫龍王,這是為了立威吓人麼?”輝月使微微一笑,道:“你雙眼雖瞎,心中倒也明白。快快動手罷!”謝遜仰天長笑,聲動山谷,大聲道:“我金毛獅王光明磊落,别說不殺同夥朋友,此人即令是謝某的深仇大怨,既被你們擒住,已然無力抗拒,謝某豈能再以白刃相加?”
張無忌聽了義父豪氣幹雲的言語,心下暗暗喝采,對這波斯明教三使,漸生反感。隻聽妙風使道:“明教教徒,見聖火令如見教主,你膽敢叛教麼?”謝遜心念一動,昂然說道:“謝某雙目已盲了二十餘年,你便将聖火令放在我眼前,我也瞧它不見。說什麼‘見聖火令如見教主’?”妙風使大怒,道:“好!那你是決意叛教了?”謝遜道:“謝某不敢叛教。可是明教的教旨乃是行善去惡,義氣為重。謝遜甯可自己人頭落地,不幹這等沒出息的歹事。”金花婆婆身子不能動彈,謝遜的言語,卻是一句句的都聽在耳裡。
張無忌知道義父生死已迫在眉捷,當下輕輕将殷離放在地下,隻聽得流雲使道:“明教中人,不奉聖火令者,一律殺無赦!”謝遜喝道:“本人是護教法王,即令是教主要殺我,也須開壇秉告天地,申明罪狀。”妙風使嘻嘻笑道:“明教在波斯好端端,一至中土,便有這許多臭規矩!”三使同時呼嘯,一齊搶了上來。謝遜屠龍刀揮動,護住身子。三使連攻三招,竟然搶不近身。突然之間,三使各執聖火令在手,輝月使欺身直進,左手持令向謝遜天靈蓋上拍了下去。謝遜舉刀一擋,當的一響,聲音極是怪異。這屠龍刀無堅不摧,可是竟然削不斷聖火令。便在這一瞬之間,流雲使滾身向左,已然一令打在謝遜腿上。謝遜腳下一個踉跄,妙風使橫令點他後心,突然間手腕一緊,聖火令被人挾手奪了去。他大驚之下,回過身來,隻見一個穿着水手裝束的少年,右手中拿着一根聖火令。
張無忌這一下縱身奪令,快速無比,巧妙無比,妙風使竟是事先毫無知覺。流雲使和輝月使驚怒之下,齊從兩側攻上。張無忌身形一轉,向左避開,不意拍的一響,後心已被輝月使一令擊中。那聖火令非金非玉,極是堅硬,這一下打中了,張無忌眼前一黑,幾欲暈去,幸得護體神功立時發生威力,當即鎮懾心神,向前沖出三步。波斯三使毫不放松,跟着又圍了上來。張無忌右手持令向流雲使虛晃一招,左手倏地伸出,已抓住了輝月使左手的聖火令,豈知輝月使忽地放手,那聖火令尾端向上一彈,拍的一響,正好打中無忌手腕。他左手五根手指一陣麻木,隻得放下左手中已然奪到的聖火令,輝月使纖手伸處,抓口掌中。
張無忌練成乾坤大挪移法以來,再得張三豐指點太極拳中的精奧,縱橫宇内,從無敵手,不意此時一出手便被輝月使這樣一個年輕女子接連打中。第二下打在腕骨之上,若非他的護體神功自然而然将來力卸開,手腕早已折斷。他驚駭之下,不敢再與敵人對攻,凝立當場,要看清楚敵人招數來勢,以定應付方策。波斯三使見他雖然兩次被擊,竟似并未受傷,也已驚奇不已,那是他們生平從未遇到過的情景。妙風使一低頭,一個頭錘向無忌攻來,這種打法,原是武學中大忌,以自己最緊要的部位,送向敵人挨打。無忌端立如山,知他這一招似拙實巧,必定伏下厲害異常的後着,待他的腦袋撞到自己身前一尺之處,這才向後退了一步,蓦地裡流雲使躍身半空,向他頭頂坐了下來。這一招更是怪異,竟是以臀部攻入,天下武學之道雖緊,從未有這種既無用,又笨拙的招數。無忌不動聲色,向旁又是一讓,隻覺胸口一痛,已被妙風使用手肘撞中。隻是妙風使被他九陽神功一彈,向後倒退三步,跟着又倒三步,甫欲站定,又是倒退三步。
波斯三使愕然變色,輝月使雙手兩根聖火令橫掃,流雲使突然間在無忌跟前連翻三個空心觔鬥。張無忌适才被妙風使手肘這麼一撞,胸口隐隐作痛,忽見流雲使亂翻觔鬥,不知是何用意,心想還是遠而避之為妙,剛向左側踏開一步,不知如何,眼前白光一閃,右肩已被流雲使的聖火令重重擊中了一下。這一招更是匪夷所思,事先既無半點征兆,而流雲使明明是在半空中大翻觔鬥,怎能忽地伸過聖火令來,擊在自己肩頭?無忌驚駭之下,已不敢戀戰,加之肩頭所中這一令勁道頗為沉重,雖被他九陽神功彈開,卻已痛入骨髓。但心知自己隻要一退,義父性命不保,今日不理自己生死,無論如何要擊退強敵,保護義父周全,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咬牙,飛身而前,伸掌向流雲使胸口拍去。
流雲使同時的飛身而前,雙手聖火令相互一擊,铮的一響,張無忌心神一蕩,身子從半空中直墜下來,但覺腰脅中一陣疼痛,已被妙風使踢中了一腳。砰的一下,妙風使向後摔出,輝月使的聖火令卻又擊中了無忌的右臂。
謝遜在一旁聽得明白,知道巨鲸幫中這個少年已是接連吃虧,眼下已不過是在勉力支撐,苦于自己眼盲,無法上前應援,心中焦急萬分。須知他若孤身對敵,當可憑着風聲,分辨敵人兵刃拳腳的來路,但若去相助朋友,怎能分得出那一下是朋友的兵刃,那一下是敵人的拳腳?他屠龍刀揮舞之下,倘若一刀殺了朋友,豈非大大的恨事?耳聽得張無忌已處于接連挨打的局面,當即叫道:“少俠,你快脫身而走,這是明教的事,與閣下并不相幹。少俠今日一再相援,謝遜已是感激不盡。”張無忌大聲道:“我……我……你快走,聽我說,你快走!”隻見流雲使一令擊來,張無忌以手中聖火令一擋,拍的一下,如中敗革,似擊破絮,聲音極是難聽。流雲使把捏不定,聖火令脫手向上飛出。張無忌躍起身來,欲待搶奪,突然間嗤的一聲響,後心衣衫被輝月使抓了一大截下來。她手拍上指甲在他背心上劃破了幾條爪痕,隐隐生痛,這麼緩得一緩,那聖火令又被流雲使搶了回來。
經此幾個回合的接戰,張無忌心知憑這三人功力,每一個人都和自己相差甚遠,隻是一來武功怪異,二來兵刃神奇,最厲害的是三人聯手,陣法不似陣法,套子不似套子,詭秘陰毒,匪夷所思,隻要能夠擊傷其中一人,今日之戰便能獲勝。但他兩次震倒妙風使,每一次他都是若無其事似乎絲毫不受内傷。擊一人則其餘二人首尾相應,張無忌連變數種拳法,始終打不破這三人聯手之局,反而又被聖火令打中了兩下。波斯明教三使這時已不敢以拳腳和他身子相碰,蓋每一次用拳腳擊中在他身上,自己又吃大虧。
謝遜大喝一聲,将屠龍刀豎抱在胸前,縱身躍入戰團,搶到張無忌身旁,說道:“少俠,用刀!”将屠龍刀遞了給他。張無忌心想仗着這刀神威,或能擊退大敵,當下接了過來。謝遜右足一點,向後退開,在這頃刻之間,後心已重重中了妙風使一拳,隻打得他胸腹間五髒六腑似乎都移了位置。這一拳來無影、去無蹤,謝遜竟是聽不到半點風聲。張無忌一刀向流雲使砍了過去,流雲使舉起兩根聖火令,雙手一振,忙加運内力。流雲使的聖火令奪人兵刃,原是手到擒來,千不一失,這一次居然奪不了張無忌手中單刀,大感詫異。輝月使一聲嬌叱,手中兩根聖火令也已架在屠龍刀上,四令奪刀,威力更巨。
張無忌身上已受了七八處傷,雖然均是輕傷,力道究已大為減弱,這時但感半邊身子發熱,握着刀柄的右手不住發顫。他知此刀乃是義父性命所系,義父尚不自己身份真相,居然肯以此刀相借,可說是豪氣幹雲之舉,倘若此刀竟在自己手中失去,還有何面目以對義父?蓦然間大喝一聲,右臂一伸,體内九陽神功源源激發。流雲、輝月二使臉色齊變,妙風使見情勢不對,一根聖火令又搭到了屠龍刀上。張無忌精神大振,以一抗三,竟是絲毫不餒,心下不禁暗暗自慶,幸好一上來便出其不意的搶得妙風使一枚聖火令,否則六令齊施,自己更是難以抵擋。這時四個人已至各以内力相拚的境地。無忌心想你們和我比拚内力,正是以短攻長,我是得其所哉了。霎時間四人均是凝立不動,各運内力,突然之間,無忌胸口一痛,似手被一枚極細的尖針刺了一下……。
這一下刺痛突如其來,直鑽入心肺,張無忌手一松,屠龍刀便被五根聖火令吸了過去。無忌猝遇大變,竟是心神不亂,順手拔出腰間倚天劍,一招太極劍法的“圓轉如意”,斜斜的劃了個圈子,同時攻向波斯三使的小腹。三使忙要後躍相避,無忌已将倚天劍插還腰間劍鞘,手一伸,又将屠龍刀奪了過來。這四下失刀、出劍、還劍、奪刀,手法之快,直如閃電,正是乾坤大挪移的第七層功夫。波斯三使“噫”的一聲,大是驚奇。他三人内力修為,遠遠不及無忌,這一開口出聲,三根聖火令反而被屠龍刀帶了過來。三人急運内力相奪,終于又成相持不下之局。突然之間,無忌胸口又被尖針刺了一下。
這次無忌已有預備,寶刀未曾脫手。但這兩下刺痛似有形,實無質,一股寒氣突破他護體的九陽神功,直侵内髒。無忌情知這是波斯三使一種極陰寒的内力,積貯一點,從聖火令上傳來,攻堅而入。本來以至陰至陽,未必便勝得了九陽神功。隻是他的九陽神功遍護全身,這陰勁卻是凝聚如絲發之細,一鑽一閃,一戮一刺,令人難防難當。有如巨象之力雖巨,婦人小兒卻能以繡花小針刺入其膚。這服陰勁一入無忌體内,立即消失,但便是這麼一刺,可真疼痛入骨。
輝月使連連運兩下“透骨針”的内勁,但見無忌竟是毫不費力的抵擋了下來,心下更是駭異,又見他腰間懸着寶劍極是鋒銳,有心一并奪了過來,卻是分手不得。妙風使雖然空着左手,但全身勁力都已集于右臂,左手已與癱瘓無異。無忌知道如此僵持下去,敵人尖針一般的陰勁一下一下的刺将過來,自己終将支持不住,可是實無對策。耳聽身後謝遜呼吸粗重,正自一步步的逼近,知他要擊敵助已。隻是這時四人内勁布滿全身,謝遜一拳擊在敵人身上,已與擊打無忌一般無異,是以始終遲遲不敢出手。無忌尋思:“我和波斯三使并無仇怨,總是要義父先行脫身要緊。但他若知我便是無忌,無論如何不肯舍我而去。”于是朗聲說道:“謝大俠,這波斯三使武功雖奇,在下要脫身而去,卻也不難。請你先行暫避一時,在下事了之後,自當奉還寶刀。”波斯三使聽得他在全力比拚内勁之際,竟能開口說話,洋洋一如平時,心下更驚。
謝遜道:“少俠高姓大名?”無忌略一避疑,心想此時萬萬不能跟他相認,否則以義父愛已之深,勢必要和波斯三使拚個同歸于盡,以維護自己,當下說道:“在下姓曾,名阿牛。謝大俠還不遠走,難道是信不過在下,怕我吞沒你這柄寶刀麼?”謝遜哈哈大笑,說道:“曾少俠不必以言語相激。你我肝膽相照,謝遜以垂暮之年,得交你這朋友,實是生平快事。曾少俠,我要以七傷拳打那女子。我一發勁,你撤手棄了屠龍刀。”張無忌知道義父七傷拳的厲害,隻要舍得将屠龍刀棄給敵人,一拳便可斃了輝月使,但這麼一來,本教使和波斯總教結下深怨,自己一向諄諄勸誡同教兄弟,務當必和睦為重,今日自己竟不問來由的殺了總教使者,那裡還像個明教教主?當下忙道:“且慢!”向流雲使道:“咱們暫且罷手,在下有幾句話跟三位說明白。”
流雲使點了點頭。張無忌道:“在下和明教極有關連,三位既持聖火令來此,乃是在下的尊客,适才無禮,多有得罪。咱們同時各收内力,罷手不鬥如何?”流雲使又連連點頭。張無忌大喜,當時内勁一撤,将屠龍刀收向胸前。隻覺波斯三使的内勁同時後撤,突然之間,一股陰勁如刀、如劍、如匕、如鑿,直插入他胸口的“玉堂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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