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老五腳上挂着人字拖,身上披着白襯衫,坐在花壇邊上,彈着吉他唱着歌,一臉陶醉的樣子,像極了低配版高曉松。
半個小時之後,終于有人丢下一枚硬币,吉他聲戛然而止,老五甩了甩頭發,得意地說道:
“看,我沒騙你們吧。”
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時間還停留在五年前,老五沒有踢出那一腳,一切都隻是一場夢。可是下一秒,一切都發生,成為了曾經。
02
故事要從五年前那個月黑風高的晚上講起。
我們寝室五兄弟逃晚自習去上網,回寝室的時候已經九點過,看到有人被堵在學校對面的巷子裡。老大掏出手機想報警,老二暗暗捏緊了拳頭。
“看什麼看?趕緊滾!”巷子裡的人朝我們這邊喊道。
這時,巷口那盞昏黃的老路燈仿佛聽到了召喚,歪歪斜斜地亮了,不偏不倚地照亮了巷子。
”卧槽。“那人低聲說了句。
“米——米高?”老三話音未落,老五已經沖了出去,英雄登場一般跳進燈光裡,飛起一腳踢在那人胸口上,那人就像紙片一樣飛了出去。老五像條瘋狗一樣,在三個人之間撞來撞去,對面可能從沒見過打架這麼不要命的,扶起地上那人就跑了。
後來在米高的生日宴上,老五已經喝得爛醉,我問米高,當時看到老五這麼沖過去,是什麼感覺?
“像個三維彈球似的,”米高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在燈光下,他好像真的踩着七彩祥雲一樣。”
我想,這或許就是所有女生都期盼的愛情吧。
第二天,老五的事迹就在學校傳開了。
人們都說,老五真有種,一腳把校長的兒子踢進重症。
于是在高二那年,老五被學校勒令退學了。
那天是周一升旗日,豔陽高照,紅旗招展,在全體師生面前,老五被校長點名開除。全體嘩然,紛紛看向這位全校風雲人物。老五在隊列裡昂首挺胸,生怕别人沒認出他來,突然他大步走到米高面前,“嘩”地一下拉開外套,拿出一袋純牛奶,塞進呆若木雞的米高懷裡,頭也不回地走了。
就這麼走了。
後來我們說起這件事,老二說老五像個英雄,老三說老五像條狗。
老五被開除的那天晚上,我們五兄弟跑到路邊攤喝送别酒,一個個醉得像條狗。老二哭着直說對不起,老大一把捂住他的嘴,老三一直在悶頭喝酒。那天怎麼回寝室的我是一點印象也沒有了,模模糊糊地隻記得老五頭也不回地離開,留下一個帥氣的背影,招着手,丢下一句話:
“照顧好弟妹。”
後來我和老大老二老三說起這件事,他們都說沒這事兒,我和老五醉得不省人事,是被他們背回來的。
03
老五和我們喝完酒的第二天,就胃出血住進了醫院。老五沒有告訴外出打工的父母,隻告訴了我們。于是我們四個每天下午放學就跑來陪老五,老三眼珠子轉得像個猴精,說要給老五補課,老五笑罵道,要補也不是你教。
所以,我懷疑是老三把老五住院的消息告訴了米高,好氣啊。
米高是我們班的班長,也是班花,人長得漂亮,學習也好。我們五兄弟都喜歡米高,可沒一個人敢站出來表白,直到發生老五被開除這件事以後,我們更是打消了表白的心。
米高來看望老五那天,穿着白裙子,白鞋子,白繩紮着馬尾辮子,還提了袋紅蘋果。米高進來的時候,老五眼睛都發光了。“咣”——老二的諾基亞N97掉在了地上。第二天,我們第一次那麼積極地去看老五。老三酸道,人家現在不要咱陪啦。不過我們最後還是去了,去看米高。
老五這一住就住了一個月,米高每天都來給他補課,老五一下子愛上了學習。看着老五津津有味地聽米高講題,老三氣得直想把他拽下病床。
老五出院以後,就和米高在一起了。
哥幾個不知道該祝福還是該嫉妒,每天看着老五騎着他從二手市場上淘來的“鳳凰”,在學校門口等米高的時候,空氣都酸透了。有時候老五沒騎車,就會拉着米高的手走遍整條街,米高低着頭,臉紅得像她帶去探望老五的紅蘋果。
離開學校久了,老五留長了頭發,蓄起了胡子,成天背着一把破吉他,和他新認識的朋友們在街上閑逛。
老五給我們說,像他這麼憂郁的人,要是抽起煙來,一定很帥。
于是老五學會了抽煙。
我記得很清楚,米高當時穿着黑色小皮鞋,在學校大門前,她一腳踢飛老五丢在地上未滅的煙頭,煙灰沾在黑色小皮鞋上,燙了個疤。老五身後是他那群新朋友,米高指着老五,說不出是生氣還是失望——或許二者皆有——眼淚在眼睛裡打轉:
“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和當時那些人有什麼區别?”
說完米高就跑了,穿過整條街,她和老五每天手牽手走過的街。
老五呆呆地望着米高的背影,直至消失,才一言不發地騎上他的“鳳凰”,一溜煙地追上去,留下他的那群新朋友,以及馬路對面的我們。
老五說,就是從那天起,他變得不一樣了。
我們問他怎麼不一樣,他說他變得更帥了。
04
老五和米高和好以後,跑去餐館給别人當學徒。他說他要學做菜,成為一個廚師,這樣以後米高要想吃什麼他就能做什麼了。可後來他才知道,餃子店隻能學會包餃子。
紙是包不住火的,終于有一天,米高和老五談戀愛的消息被米高爸知道了。米高爸是個作家,瘦瘦高高,文文弱弱,戴個眼鏡,生氣起來連自己都不怕的那種。米高爸把老五“邀請”到家,進行了一場閉門會晤。
于是那個蟬鳴不勝往年,卻多了一份酸甜的炎炎夏日。
老五說。
他吃到這輩子最甜的西瓜。
當時的情形就是,米高爸一言不發,死死盯着老五。老五可能是從來沒見過除了老師以外的讀書人生氣,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應對,隻是呆呆地望着米高。米高眼睛都紅了,擔心地看着她爸。
憋了半天,米高爸繃着臉問:“你都把我女兒怎麼了?”
老五小聲地說道:“就隻親了一下。”
米高爸臉都黑了,又是一言不發。老五想着自己不主動點怕是再也沒有機會了,于是小心翼翼地問道:“叔?”
米高爸突然聲音提高了八度:“都親上了,還有臉叫叔?”
老五恍然大悟,心中大喜:“爸——?”
當然,這些都是老五自己杜撰的。那天在米高家裡究竟發生了什麼,除了老五米高和米高爸,誰也不知道。隻是從那天起,老五再也不敢在大街上牽米高的手了。但有米高的地方,你總能看到老五。
05
時間過得飛快。
高考那天,米高她爸在考場外面的樹蔭下等着米高,老五在米高爸背後的太陽下,等着他以為的未來。
老五從來沒有想過米高會去哪裡,也從沒想過自己以後會做什麼,隻是簡簡單單地認為隻要米高去哪兒他就去哪兒。可是當米高接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刻,老五替米高高興之餘,卻也有那麼一絲失落。老五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失落,就像心裡突然失去了什麼,本來沉甸甸,飽滿的一顆心,就這麼空了。可是,明明米高還是和自己在一起呀。
這失去的一片心,究竟是什麼?
米高興高采烈地向老五說天說地,說着未來,說着過去。
老五聽着聽着,就笑了,發自内心的。
米高說,等她在新的城市穩定下來,就叫老五過去。
米高說,老五在新的城市安定下來,就告訴她爸媽。
米高說,就這麼說定啦。
後來有一年,我們兄弟五個難得的聚餐,老五喝得爛醉,我一點也沒醉。老五說,當火車啟動,米高在車窗裡對他擺手的時候,他覺得自己送走了自己的整個未來。
米高每天都會給老五打電話,說着大城市的樣子,講着她每天的經曆。
米高說,寝室的室友們對她都很好,她給她們說老五的故事,她們都羨慕極啦。
米高說,校門口有一家奶茶好好喝,想帶老五去喝。
米高說,你快來呀。
老五聽着聽着,就笑了。
老五給我打電話,說他決定去找米高,帶上他新買的吉他。
我說好。
老五又說他要一路賣着唱去。
我說好。
後來我才知道,老五決定去找米高這件事,他隻告訴了我。有時我會想,或許那天老五說的那句話不是我喝醉以後的夢,而是真實的,醉的是他們,他們不願承認。
06
“後來呢?”
“後來我在校門口等她,和以前一樣。”
老五在陌生的城市隻待了一天,什麼也沒吃,隻喝了一杯奶茶。
米高送老五走的時候,哭得像個淚人。老五潇灑地甩了甩背上的吉他,為米高彈唱了一曲。
最後一曲。
“假的吧。”
“不信?我彈給你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