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善于以壯景寫哀情,常在壯麗的景色描寫中,傳達出極為悲慨的感情,讀來很是動人。他在夔州時寫的一首《閣夜》,便是這樣一首詩。
閣夜
歲暮陰陽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五更鼓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
野哭千家聞戰伐,夷歌數處起漁樵。
卧龍躍馬終黃土,人事音書漫寂寥。
這首《閣夜》,寫于大曆元年(766)年,當時杜甫已經五十五歲,寓居夔州西閣。閣夜就是西閣的夜。
歲暮陰陽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陰陽:指日月。短景:冬天白天很短,所以日落月升像催促着白天匆匆而過。
天涯:指夔州。杜甫是中原人,漂泊到夔州就像到了天涯。霁[jì]:雪後天晴。
首聯總寫閣中冬夜蕭森的景色。時值歲末,日短夜長,日月催着白日過去,身處天涯,霜雪初霁,夜裡感到分外寒冷。這一聯寫日夜交替,霜雪變化,營造出了籠罩全篇的動蕩蕭森的氣氛。
五更鼓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
鼓角:更鼓和号角。《通典》卷一面四十九《兵二》:“軍城及野營行軍在外,日出日沒時撾[zhuā]鼓三通。三百三十三槌[chuí]為一通,鼓音止,角聲動,吹十二聲為一疊,角音止,鼓音動,如此三角三鼓,而昏明畢之。”五更鼓角:天将破曉。
身處西閣的杜甫為什麼能聽到軍營的鼓角呢?原來自從永泰元年(765)杜甫的好友劍南節度使嚴武去逝後,蜀中便起變亂,當年十月,兵馬使崔旰[hàn]領兵襲擊成都,繼承嚴武劍南節度使的郭英乂[yì]逃亡被殺,同時吐蕃持續侵擾蜀地。這悲壯的鼓角聲背後,是蜀地動亂的局勢。
三峽:指瞿[qú]塘峽、巫峽、西陵峽。西閣在瞿塘峽西口。星河:星辰和銀河。星影動搖也暗含着戰事之意。《史記·天官書》:“天一、槍、棓[bàng]、矛、盾動搖,角大,兵起。”
五更之時,軍營裡的鼓角聲傳來,顯得分外悲壯,天上的星辰銀河,仿佛也受到了鼓角的震撼,倒映在奔流的長江之中,動搖不定。
這一聯寫得尤為壯闊,讀來驚心動魄。清人吳見思《杜詩論文》卷四十中說:“三、四頂‘寒宵’句。天霁則鼓角益響,而又在五更之時,故聲悲壯。天霁則星辰益朗,而又映三峽之水故影動搖也。”張性《杜律演義·後集》中說:“二句雄渾浏亮,冠絕古今。”
野哭千家聞戰伐,夷歌數處起漁樵。
千家:一作“幾家”。
夷歌:西南少數民族統稱西南夷,夷歌卻少數民族的歌。
曠野中傳來無數哭聲,哭聲裡含着對戰争的控訴,同時,隐隐還有數處夷歌,從漁人和樵夫的口中傳來。
這一聯,将“野哭”跟“夷歌”對在一起,極有藝術感染力。一方面,在野哭中,還有夷歌,說明有人已經習慣了戰争,戰争連年不斷,但生活還得繼續,所以就不妨唱唱夷歌;另一方面,野哭是顯示戰争的殘酷性,夷歌則是安甯生活的象征,人在同一時刻聽到這兩種聲音,定然感慨萬千。
卧龍躍馬終黃土,人事音書漫寂寥。
卧龍:即諸葛亮。躍馬:指公孫述。王莽新朝末年,漢宗室劉玄複漢,年号更始。公孫述也憑借蜀地險要,起兵割據,稱白帝。晉左思《蜀都賦》:“公孫躍馬而稱帝”。夔州東南有白帝廟。
人事:指好友交遊。其時杜甫好友鄭虔、蘇源明、李白、嚴開、高适都已經死去。音書:指親朋間的音信。漫寂寥:任憑寂寞凋零。
尾聯是說,像諸葛亮公孫述那樣的人,最終也化為一抔[póu]黃土,我也任憑音書寂寞好友凋零吧!
杜甫的這首《閣夜》,在悲壯的情境中蘊含着詩人對家國、時代的深深憂慮和對曆史興亡的深沉思索,立意精深,用語壯闊,故能悲慨動人。
文 | 謝小樓
精讀《唐詩三百首》097:杜甫《閣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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