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歲時的達爾文 | Messrs. Maull and Fox/ Wikimedia Commons
在當地,達爾文對一種适應能力極強的南美茄科植物極為着迷。他在日志中寫下了令人驚奇的發現:“同樣的植物出現在智利中部貧瘠的山脈上,那裡6個月都不會下一滴雨,而在南部島嶼潮濕的森林中竟然也能找到它。”這種茄科植物就是土豆(Solanum tuberosum)。他發現,由于此處氣候溫暖潮濕,與英國的大不列颠島相似,島上生長的土豆植株高大,可達1米多高,地下塊莖小,呈橢圓形,與英國本土栽培的土豆十分相似。這種土豆經水煮後,變得淡而無味。達爾文采集了智利奇洛埃島的土豆标本,并将它帶回了英國。他推斷,島上的土豆都是野生的,是當地居民馴化培育了這些野生種,從而演變成世界各地廣泛栽培的作物土豆。
走出南美,進入歐洲
如今,人們再次審視起達爾文采自智利的那份土豆标本,希望用基因的密碼拔開土豆曆史的迷霧。為了追溯現代栽培土豆品種的祖先,科研人員從88個樣本中提取了DNA。研究結果表明,現代土豆起源于安第斯土豆和智利土豆,它們都為今天的栽培土豆做出了貢獻。
智利土豆 | Avodrocc/ Wikimedia Commons
大多數學者認為,安第斯土豆更為古老。8000年以前,生活在安第斯山地高原的印地安人就已經開始培育土豆。此後,土豆分别向北、向南傳播。在今天秘魯的安第斯山地高原和智利中南部低地,當地人逐漸培育出了數千種不同的土豆品種,讓這兩個地區成了現代土豆品種的兩個重要起源地。數千年以來,土豆的栽培範圍一直局限在南美,是南美印地安人賴以生存的重要食糧,但它卻并不為世人了解。一個流行的傳說是哥倫布把土豆帶回了歐洲,然而,哥倫布從未涉足南美地區。沒有迹象表明,“發現”美洲的哥倫布有過和土豆相遇的經曆——否則,這位十分關注栽培農作物的探險家至少會為土豆留下隻言片語。
安第斯本土的一種土豆 | Kiwa Natural Life/ Wikimedia Commons
随着西班牙殖民者深入南美,歐洲人開始關注安第斯土豆。根據西班牙探險者的記載,土豆對印加人影響極大,支撐着整個印加王國的運轉。在印加人眼中,這種高産的農作物有着自己的靈魂,每一種土豆都有獨特的名字,它們被印加人尊為“豐收之神”。如果遇到土豆欠收的年份,當地就必須舉行一次盛大又血腥的祭祀,向“豐收之神”獻上祭品,不僅有牲畜,還有童男童女。隻有這樣,才能讓“豐收之神”平息憤怒,保佑來年豐收,這樣的血腥祭典,在印加王國一帶傳承了上千年。西班牙殖民者的眼中隻有黃金,他們對當地的農作物并沒有太大的興趣。在對血腥的征服過程中,西班牙人殺死了印加國王,摧毀了印加王國,順便把土豆當做一種異域特産,捎帶回了歐洲。土豆的英文名其實也大有來頭。印第安泰諾人稱紅薯為“batata”;在南美克丘亞語中,土豆被稱為“papa”。這個詞成為西班牙語的“patata”,後來成了英語中的“potato”。今天英語的土豆,其實最早指的是紅薯,為了避免混淆,後來人們專用“sweet potato”來指紅薯,而“potato”才成為了土豆的專稱。
紅薯稱為“sweet potato” | Louisiana Sea Grant College Program / Wikimedia Commons
後來,安第斯土豆和智利土豆都離開了自己的故鄉,經不同渠道相繼登陸歐洲。1596年,瑞士植物學家加斯帕爾·博安(Gaspard Bauhin)将這種來自南美洲的茄科植物正式命名為Solanum tuberosum,種加詞“tuberosum”的意思是地下塊莖,這也是人們首次對土豆進行科學描述。
魔鬼的蘋果,窮人的主糧
和大受歡迎的另一種美洲作物紅薯不同,在土豆進入歐洲後的很長時間裡,它隻是歐洲貴族花園裡的觀賞花卉,而它營養豐富的地下塊莖被當作飼料,供牲畜食用。
土豆花 | Danny S./ Wikimedia Commons
土豆隐藏于地底,人們覺得它像曼德拉草一般邪惡和神秘,甚至認為吃了土豆會染上麻風病。因為擔心土豆有毒,人們還稱它為“魔鬼的蘋果”。在當時歐洲人眼中,土豆是用來誘發情欲的春藥(這是什麼奇怪的謠言!),并不是用來吃的。在莎翁創作喜劇《溫莎的風流娘兒們》時,他讓好色、貪财、愛吹牛的破落貴族約翰·福斯塔夫爵士在野豬頭酒店高喊:“叫天空下起土豆雨!”來到歐洲的土豆忍受着人們的種種誤解,極為低調地開枝散葉。18世紀,愛爾蘭在大英帝國統治下,絕大多數耕地都被英國大地主和貴族控制。在僅剩的田地和荒野中,愛爾蘭農夫們發現,土豆這種其貌不揚的植物,能夠在惡劣的環境中茁壯成長。愛爾蘭人很快接受了土豆,并率先在歐洲開始了大規模的種植,土豆也被譽為“窮人的主糧”。後來的研究表明,智利土豆更能适應愛爾蘭長日照的氣候,長得更好,産量也更高。在達爾文發現智利的奇洛埃島上自由生長的土豆時,數百萬愛爾蘭人幾乎完全以智利土豆為食。
1885年梵高畫下了吃土豆的人們 | Wikimedia Commons
後來,越來越多的國家開始栽培土豆作為糧食,烹饪土豆的方法也逐漸增多。在衆多土豆愛好者的大力推動下,土豆最終成為歐洲最受歡迎的食物之一。大規模種植土豆,讓歐洲的食物短缺時代終于結束。土豆開始出現在世界各地,土豆、紅薯等美洲作物在中國的推廣和栽培,也支撐起了大清“康乾盛世”時的人口激增。
晚疫病肆虐,大饑荒慘劇
19世紀40年代,當人類似乎看到了告别饑荒的希望時,由緻病疫黴引發的馬鈴薯晚疫病在歐洲爆發。
得了晚疫病的土豆 | Howard F. Schwartz/ Wikimedia Commons
為了在極有限的土地上追求高産,愛爾蘭人長期栽培單一的智利土豆品種。由于極度缺乏遺傳多樣性,土豆收到了疫病毀滅性的打擊。上百萬愛爾蘭人死于饑餓,近兩百萬人被迫向美國和澳洲移民。愛爾蘭大饑荒是歐洲史上最慘絕人寰的慘劇。此時,在英國家中研究和寫作的達爾文對愛爾蘭人的不幸也抱以極大同情。此後四十年,他用了極大的精力研究馬鈴薯晚疫病,研究無性繁殖與有性繁殖對物種适應性的影響,還出資資助了愛爾蘭的一項土豆育種計劃。
為紀念愛爾蘭大饑荒中的苦難人民,愛爾蘭都柏林為他們設立了雕像 | Ron Cogswell / Wikimedia Commons
馬鈴薯晚疫病也極大地推動了植物免疫學的發展。人們研究發現,在南美安第斯山的土豆産地,當地印第安人們會在同一個地區交替種植不同的土豆品種,就算有病蟲害發生,也不至于讓作物絕收。馬鈴薯晚疫病的爆發,讓人類第一次認識到,作物安全對整個人類社會有如此巨大的影響。在晚疫病肆虐多年後,人們從南美再次引入遺傳多樣性更高的安第斯土豆品種,将它們和本地的智利土豆品種雜交,終于再次成功培育出适應能力更強、更抗病的新品種,土豆的産量也得以恢複。土豆是大自然給予人類的饋贈。從安第斯山地到智利奇洛埃島,感恩培育出數千個土豆品種的南美印第安人,他們在曆史長河裡寂寂無名,曾經創造出的燦爛文明亦被摧毀,但經他們手中培育出的這些流傳至今的種質資源,讓我們今天依然能安然享受土豆的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