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儒林豪俠 (商丘詩詞學會)
譚汝為:1945年生,廣東新會人。天津師範大學國際教育交流學院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主要從事漢語修辭語用學、漢語詞彙學、民俗語言學、對外漢語教學及天津方言與文化的研究與教學工作。主要著述:《古典詩歌的修辭和語言問題》、《詞語修辭與文化》、《民俗文化語彙通論》、《天津方言詞典》、《天津方言文化研究》、《天津方言與津沽文化》等。
第24講:雙聲疊韻
為什麼許多古典詩詞作品具有和諧抑揚的音調美呢?除了平仄之外,雙聲詞、疊韻詞的運用也是一條重要的原因。
雙聲詞和疊韻詞是由部分聲音相同的字組成的詞,聲母相同的叫雙聲詞,如玲珑、淋漓、猶豫等;韻母相同的叫疊韻詞,如徘徊、依稀、彷徨等。還有極少數既是雙聲又是疊韻的詞,如輾轉(zhǎn zhǎng)、缱绻(qiǎn quǎn)等,這被稱為雙聲兼疊韻詞。
為什麼雙聲詞、疊韻詞讀起來順口,聽起來悅耳呢?因為這些詞的音節中某一個構成要素(聲母或韻母)是有規律的重複出現,造成音素的回旋,形成聽覺上的美感。李重華《貞一齋詩說》雲:“疊韻如兩玉相叩,取其铿锵;雙聲如貫珠相聯,取其婉轉。”王國維《人間詞話》雲:“餘謂苟于詞之蕩漾處多用疊韻,促節處用雙聲,則其铿锵可誦,必有過于前人者。”
雙聲疊韻的音樂效果是很突出的,如《詩經》中雙聲疊韻使用相當普遍,其中“栗烈”“參差”“踟躇”“玄黃”“荏苒”“邂逅”“流離”等都是見于《詩經》的雙聲詞;而“倉庚”“窈窕”“綢缪”“栖遲”等都是見于《詩經》的疊韻詞。在《楚辭》、漢賦及魏晉南北朝詩歌中,雙聲疊韻的運用更踵事增華、蔚然成風。
詩歌發展到格律嚴整的近體詩階段,運用雙聲疊韻來錘煉字句已成為詩歌創作必不可少的手段之一了。清人周春在《杜詩雙聲疊韻譜括略》中指出:
雙聲疊韻,分而言之,三百篇所早有。延及西漢、魏晉,莫不皆然。但爾時音韻之學未興,并無所謂雙聲疊韻名目,故散見而不必屬對也。自沈約創四聲切韻,有‘前浮聲,後切響’之說,于是始尚對者,或各相對,或互相對,調高律諧,最稱精細。唐初,律體盛行,而其法愈密,惟少陵尤熟于此。神明變化,遂為用雙聲疊韻之極。
誠如周春所言,杜甫的律詩喜歡在上下句之間對應使用雙聲和疊韻,使之臻于善境。
風塵荏苒音書絕,關塞蕭條行駱難。(《宿府》)
“荏苒”是雙聲,“蕭條”是疊韻。
江間潑浪兼天湧,塞上風雲接地陰。(《秋興八首·之一》)
今人吳戰壘分析說:“上句‘江’‘間’‘兼’三字雙聲,‘間’‘兼’‘天’三字疊韻,又多為舌齒音,讀來連綿赓續,形成一種急速流轉的節奏,有助于烘托江上後浪推前浪、滔滔滾滾的洶湧氣象。”(《中國詩學》第166頁,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
晚唐李商隐在律詩語言形式上繼承了杜甫精嚴工穩的特點,同時又青出于藍,把雙聲疊韻同平仄、對偶相配合,極大地強化了詩歌的節奏美和音樂美。在整首詩中運用雙聲疊韻,更顯示出李商隐駕馭音律達到精純的境地。如《嫦娥》:
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今人葉君遠分析說 :“首句‘屏風’和‘影’、‘雲’和‘深’、‘母’和‘燭’疊韻,次句‘曉星’雙聲,三句‘應’和‘靈’疊韻,‘應’和‘藥’雙聲,二三句之間,‘長’‘娥’同音,‘河’‘娥’疊韻,四句‘夜’字疊音,短短一首七絕,竟使用了如許多的雙聲疊韻,所構成的音律真是美妙絕倫了。”(《詩》第188頁,人民文學出版社,1994年出版)
詞學大師夏承焘先生對李清照的名作《聲聲慢》的雙聲疊韻運用曾進行了細緻的分析。他說:這首詞的雙聲疊韻字,多為舌齒聲。計用舌聲的十五字:“淡”“敵他”“地”“堆”“獨”“得”“桐”“到”“點點滴滴”“第”“得”。用齒聲的四十二字:“尋尋”“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時”“最”“将息”“三”“盞”“酒”“怎”“正傷心”“是”“時”“相識”“積”“憔悴損”“誰”“守”“窗”“自”“怎生”“細”“這次”“怎”“愁字”。夏先生分析道:
全詞九十七字,而這兩聲多至五十七字,占半數以上;尤其是末了幾句:“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二十多字裡舌齒兩聲交加重疊,這應是有意用齧齒叮咛的口吻,寫自己憂郁惝恍的心情。不但讀來明白如話,聽來也有明顯的聲調美,充分表現樂章的特色。(夏承焘《李清照詞的藝術特色》,見《月輪山詞論集》)
在這裡應強調指出,由于古代語音系統與現代語音系統不同,有些古代雙聲疊韻關系而現代不是了。例如“憔悴”“滑稽”“容與”等在上古都屬于雙聲詞,但在現代漢語中卻不是雙聲了;又如“朦胧”“倉庚”等在上古都屬于疊韻詞,但在現代漢語中卻都不是疊韻了。有些現代為雙聲、疊韻關系而古代卻不是。例如“珍珠”“威望”在現代漢語中屬于雙聲詞,而在上古漢語中它們都不是雙聲;又如“樹木”“舒服”在現代漢語中屬于疊韻詞,而在上古漢語中卻不是疊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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