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于季家的故事要從1935年說起。
這一年,季羨林的兒子季承出生;這一年,季羨林的叔父娶了新的妻子;這一年季羨林“抛妻棄子”,前往德國留學。
季羨林走的時候,女兒兩歲,兒子三個月。
當他再次歸家時,女兒十三歲,兒子十一歲。這一家,男主人一缺席便是十一年。
年輕時候的季羨林
季羨林說:“家庭對我總是沒緣的,我一看到它就讨厭。”
至于多年以後,季羨林歸家之時,家人之間依舊沒有久别重逢的喜悅,隻有彼此陌生又寡淡的感情,直至最終,父子反目為仇。
自季承記事起,家中就充滿着結婚的喜慶氛圍。
牆上挂着寓意生男的神獸,屋裡擺着紅色的箱子和櫃子,就連支蚊帳的架子都用紅漆刷過顔色。
小時候的季承不懂這滿屋的喜慶氛圍,直到長大,他才明白:這是父親留給母親的為數不多的溫馨回憶。
後排為季羨林的兒子、女兒;前排是季羨林妻子和侄子
季羨林出生在一個普通的農村家庭,與那個時期大多數家庭一樣,季羨林父輩兄弟極多。
但到了季羨林這輩,便隻有這一個男孩繼承香火。
本來,如果沒有什麼大的變動,這一家大概也就如其他家庭一樣,普普通通過完這一生,可惜世事難料。
季羨林的叔父在外出闖蕩時,買了兩張。
不曾想,天降大喜,頭彩落在了季家,五千大洋。
這可是一筆巨款。面對着越來越多前來賀喜又借故借錢的親朋好友,季羨林叔父當機立斷,将錢彙回了濟南,自己留了一部分。
從左至右:季羨林的表妹、叔父、女兒、兒子、嬸母、妻子
剩下的則給了自己的哥哥,也就是季羨林的父親,去購置房産,以期來光宗耀祖、振興家族。
得到巨款的季父也是驚喜交加,窮了一輩子,不曾想會有這麼一大筆财富落在自己頭上。
他立馬遵從弟弟的意願,忙前忙後地張羅着置地蓋房。
可是,平日裡小錢使慣了,季父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如何使喚這筆大錢。
再加上突然的巨富,讓他腰闆兒都直了不少。因此,花起錢來便有些離奇。
用季羨林的話說:“他用荒唐離奇的價錢,買了磚瓦,蓋了房子。又用荒唐離奇的價錢,置了一塊帶一口水井的田地……又用荒唐離奇的方式……招待四方朋友。”
終于,在季父荒唐的操作下,磚房有了、地也有了,一切都變好了。然後,仍有富餘的他開始賭博,漸漸地,蓋好的房子沒了,地也沒了。
對于自己哥哥在家鄉的一通操作,季羨林的叔父是不想管了,不過季家的獨苗他卻不能不管。
于是,他将季羨林從家中接到城裡。
雖然沒有過繼手續,但從此,季羨林便跟着自己的叔父過活。
從鄉下到城裡,季羨林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曾經無限渴望的白面饅頭,在這裡也是想吃就吃。但是吃穿變好了,季羨林卻變得不開心了。
季羨林的叔父自然不會想着為難自己的侄兒,隻不過平日裡不苟言笑慣了,年幼的季羨林自然有些畏懼,最讓季羨林有壓力的是他的嬸母。
面對突然多出來的侄子,嬸母不可能視如己出,況且她自己還有自己的女兒。
不僅如此,對于這個侄子,她還有些許的不滿。于是,本來每日需要三個銅闆才能吃飽的季羨林,隻能得到兩個。同樣是做衣服,叔父家的妹妹是府綢料子,他隻能是粗布料。
季羨林的妻子彭德華
雖然算不上虐待,但是這樣細小的歧視,終究在季羨林的心中留下了些許的陰影。年幼的他也清醒地知道,叔父之所以接他進城,隻是為了他能夠為季家傳宗接代。
因此,對于叔父,他有感激之情,卻沒有過多的親近之意。當然,也包括叔父為他娶的妻子。
為了能夠延續香火,季羨林的叔父為他說了鄰居彭家的三女兒。雖然都是一起長大的竹馬青梅,但季羨林真正的意中人卻是彭家四女兒,而非他後來的妻子——彭德華。
當然,季羨林沒能反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最終,他還是與家中安排的妻子結婚,并有了一兒一女。
不過,在事業上,季羨林卻沒有遵從家中安排,而是找了一份“鐵飯碗”,而是成為了一名教員。
有了教書的工作後,季羨林便能貼補家用,恰好此時他的叔父也沉迷大煙,家道開始中落。
盡管對這個家沒有過多的依戀,但季羨林卻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責任。所以,每月的工資他都會按時上交。
隻不過,他會偷偷留下一部分錢,為自己出國作準備。
留學海外是季羨林一直以來的夢想,即使成家立業了,他也沒有打消這個念頭。
後來,季羨林的嬸母去世了,他的叔父便很快地找了一個比自己小很多的繼室。季羨林看不慣叔父的這番做派,便借口去德國留學,離開了家鄉。
這一年是1935年,他的女兒兩歲,兒子更是隻有三個月。
沒有季羨林每月的工資來源,季家的生活重擔便落在了新進門的嬸母和季羨林的妻子身上。
為了撐起這個日漸沒落的家庭,季羨林的嬸母重拾父親的衣缽,做起了濟世救人的中醫。并且還靠着這門手藝,将季羨林的妻兒從鬼門關前拉回。
至于季羨林的妻子彭德華,則像老黃牛一樣,晨夕勞作,耕耘不止。季羨林說:“……對丈夫,她絕對忠誠,絕對服從,絕對愛護。她是一個極為難得的孝順媳婦,賢妻良母。”這話一點都不假。
對于彭德華來說,最折磨她的并不是賺錢養家的辛苦,而是丈夫離開後的閑言碎語。
伊姆加徳
而其中最壓垮她的流言,便是季羨林在德國有了新歡。
說起來,這其實不是流言。季羨林後來在自己的回憶錄中提過,那個新歡名叫伊姆加徳,是季羨林在德國的房東的大女兒。
剛到德國的季羨林,相貌英俊,才華橫溢,引來了房東一家的青睐。
那時候,季羨林沒有打字機來打自己的論文。于是,伊姆加徳便自告奮勇幫他打印。
一來二去,兩人之間有了暧昧的情愫。
季羨林和妻子彭德華
但是理智的季羨林知道,自己是有家世的人,而且中國傳統的禮義廉恥,也不允許他做出對不起妻兒的事情。
一面是自己真心愛着的女人,一面是家鄉的妻兒。
季羨林陷在這樣左右的矛盾中,隻覺得無限痛苦。
白天,他和伊姆加徳約會散步聊天,晚上夜深人靜時,想起家鄉的妻兒,他又開始自責不已。
最終,無法違背自己做人原則的他,選擇了家鄉的妻兒,回到了祖國。至于伊姆加徳,據說她一生未婚,一直守着一台打印機孤老終身。
且不論季羨林和伊姆加徳分别的痛苦,留在家鄉的彭德華和兒女們也忍受着難耐的精神摧殘。
面對着外界的流言蜚語,彭德華隻能化悲痛為力量,通過不斷地幹活來麻痹自己。
但是她的兒女,卻不能通過這樣的方式來彌補父愛的缺失。
季羨林離開時,他的兒女都還沒有到記事的年齡,甚至最小的季承才三個月。
因而,從小到大,他們都不知道什麼叫父親,也不知道誰是他們的父親,更不知道父親的愛是什麼樣的。
季承
别人問起他們:“你有爸爸嗎?”“你爸哪裡去了?”“你爸是什麼模樣?”他們也不知道如何回答,雖然可以不加理睬,但自己内心卻也在問自己:“父親是誰?父親長什麼樣?”
等到他們再大點的時候,季羨林寄了照片回來。
看着照片上的人,筆挺的西裝、锃亮的皮鞋、洋氣的發型,即使知道這是自己的父親,但内心也隻有無盡的陌生。
1945年,滞留德國多年的季羨林終于榮歸故裡,此時的他已經被北京大學聘為教授。
然而對于彭德華和子女來說,除了生活質量有所提高外,其他一切照舊。
空閑時候,季羨林也會慈愛地摸着季承的頭,詢問他的學業,不過轉身就會用冷水沖洗自己的雙手。
至于再親昵的拉手、擁抱,便一次都沒有過了。
對于季羨林來說,家中的妻兒隻是他需要負起的責任,并沒有過多的感情。
他并不願意和自己的妻子生活在一起,他們之間的結合是勉強的、機械的,他們的婚姻和生活是悲劇,至于他們的家庭也隻是形式上的圓滿或美好。
1994年,彭德華去世,帶着一生的遺憾永久地離開了人生。
季承攜妻兒看望父親
季羨林沒有出席追悼會,沒有送花圈,也沒有告别。
隻在後來寫了一篇散文來紀念自己的妻子。
而彭德華也不會想到,因為自己的離世,使得季羨林和季承父子離心,此後13年都不曾相見。
彭德華離世時,需要4萬元的喪葬費,季羨林要求季承出2萬。
這一要求,激怒了季承,父子兩人本就淡薄的感情,岌岌可危。
第二年,兩人終于走上了決裂的道路。
季羨林手稿
這一決裂便是13年,直至季羨林去世前一年,兩人才冰釋前嫌。
僅僅一年後,季羨林便病逝。
在季羨林的前半生,可以說沒有真正的親情,也沒有真正的愛情,哪怕是他在留學期間的那段情緣,也讓他惶惶不可終日。
而歸國後的他,同樣是在相對無言中度過,也許,季承的内心是無比痛苦的,對于母親的境遇,季承想必也是同情的,才會在母親逝世後,與父親決裂。
對于季羨林來說,在生命的最後時刻,能夠得到兒子的諒解,也許是他最幸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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