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今朝也做親，

燈籠火把鬧盈門，

新娘照例紅衣褲，

翹起胡須十許根。

——魯迅《兒童雜事詩·老鼠做親》

老鼠嫁女又稱鼠娶親、鼠納婦、老鼠娶親等，此一習俗在中國民間較為盛行。且因地區不同，其風俗各異。中國對于鼠的信仰由來已久，老鼠偷糧毀物、傳播鼠疫的惡行為人類帶來不少的災難，故在傳統信仰及其文化中對老鼠多加斥責，但卻因其生性機敏、繁殖能力驚人又給人以吉祥的形象。

因此在民間的鼠信仰中，老鼠既是災難和瘟疫的源頭，又承載着人們對于生命繁衍的期盼。鼠既兆災又兆吉。鼠信仰的兩重性，是我們認識鼠婚信仰的前提和關鍵所在。

新版老鼠嫁女|袁曼君

一、故事文本溯源

據考證，“老鼠嫁女”源于印度《五卷書》中第三卷的第十三個故事。季羨林、鐘敬文、日本學者野村純一、當代學者劉守華，皆持此觀點。

《五卷書》是印度專門搜集寓言和童話的書籍，被譽為古代印度“治理國家的智慧”之書。其編撰年代幾乎貫穿整個古典梵語文學時期，書中的故事和童話題材均來源于民間，由民間老百姓口頭創造。但其創作的目的則是國王為了讓其子盡快掌握統治術，特聘請老師編纂成教科書，由婆羅門把民間的故事用官方的梵語整理改編成冊，最終成為統治者的文學。

現存印度《五卷書》的版本中，最為古老的應屬公元二三世紀版的。據了解，6世紀時，該書被譯成的維語版就傳到了歐洲和阿拉伯國家，共譯成十五種印度語言、十五種其他亞洲語言、兩種非洲語言、二十二種歐洲語言。影響中國時間則更早，有學者認為在漢代時已有影響。

在季羨林翻譯的《五卷書》中有：

“苦行僧耶若婆基耶在河裡沐浴時，救了從鷹嘴裡掉下的老鼠，把它變成女孩子帶到家裡交給妻子撫養。待到出嫁之時，想找一個門第相當之神，但女兒都不喜歡。叫來太陽神覺得它太熱，太陽說雲比它強，可遮住它；叫來雲覺得它黑呼呼，雲說風比我強，可以将其吹走；叫來風覺得風太流動，風說山比我強，可以擋住我；叫來山覺得它太硬又不能移動，山說老鼠比我強，可以打洞。叫來老鼠，女兒一看是同類開心的不得了，最後苦行僧把女兒變回老鼠嫁給了同類。”

在中國湖北地區，其婚鼠故事按照太陽、雲、風、牆、鼠的順序尋找鼠新郎。遼甯地區以太陽、雲、風、雨、石頭、牆、鼠的順序為鼠新娘進行招婚。此皆與印度《五卷本》中記載相類。它主要是說明了一個人不要失去本真，亦有本性難移之貶斥。

新版老鼠嫁女|袁曼君

老鼠在整個東方人的民俗心理中大多是一種“不詳的動物”。英國的民俗學家Warren R.Dowson在《寓言及俗說中之鼠觀》道：“鼠之為人不喜歡，或由于其破壞性，在東方則卻以它為疫癰之表征。”在《中國民間故事類型索引》中以老鼠故事，亦多為不詳之物，為何此老鼠嫁女這個題材頗受中國人民喜愛，在民間的樂曲、戲劇、雕塑、剪紙等體裁中皆有表現。讓人不禁好奇，為何它在民間被不斷傳頌？老鼠嫁女又有怎樣的意蘊？

二、“老鼠嫁女”的意圖

首先，在民間老鼠嫁女有“送”和“出”之意，既是将鼠蟲逐出家門、驅鼠避災之意。《方言》中這樣記載：“嫁，往也。自家而出謂之嫁。”我國古代便有嫁災嫁非之說，指的是把災禍、是非送出家門。江蘇常州《武進、陽湖縣合志》（36卷，清道光二十三年刻本）載：“（正月元旦）至晚不燃燈即卧，雲老鼠嫁女。小兒女以米團插花置鼠穴旁，雲送嫁。”

《古今圖書集成•歲功典》卷九十五“除夕部”雲：（進武歲除）“喂鼠飯，飯一盂，益以魚肉，置之鼠窖處而祝之曰：鼠食此，毋耗吾家！”另外，陝西商洛地區《孝義廳志》有：“臘月二十三，是日不動磨，婦女不懂針，夜間俱早睡，俗雲‘老鼠嫁女’，見則次年多鼠害。”清代學者錢泳在《鼠食仙草》中對家鄉無錫九裡橋的鼠婚習俗有所記載，謂其時也在歲朝之夜：“今邑中風俗，歲朝之夜，皆早卧不上燈，诓小兒曰聽老鼠做親。”對此，王樹村曾言，“老鼠結婚成親之日，當晚不許點燈，令兒童不要說話，靜聽老鼠嫁女之鼓樂聲。其實是誘鼠出洞，縱貓逮捕之，以消鼠患。”

湖南灘頭年畫

鼠害是農業與日常生活的大敵，人們企圖以交感巫術的手段來達到杜絕鼠患的實際目的。在江南地區，立春前後是老鼠繁殖的高峰期，吳地百姓多選擇除夕或初一、蘇北在正月十五、十六嫁鼠送鼠，主要出于對驅除鼠害的祈願。

其次，反映了辭舊迎新、陰陽相交的歲時屬性。

在中國人的觀念中，鼠屬子，為十二支之首。馬昌儀《鼠咬天開》談到，遠古時期天地混沌，老鼠咬開了一條縫隙，有創世之功，故此将老鼠列為十二支之首。明代郎瑛在《七修類稿》中又雲：“夫十二支故屬陰陽，皆于時位上見之。《易》卦取象亦然也，惟理義之存焉耳。如子為陰極，幽潛隐晦，以鼠配之，鼠蔵迹也。……”明代王逵在《蠡海集》中載：“十二肖鼠， 子為陰極， 幽潛隐晦，以鼠配之，鼠蔵迹。”由陰及陽的過程。正是基于此，老鼠成了時辰的物化象征，并成了計時之首。歲末除夕，是舊年即将結束，而新年就要到來的關鍵時刻。古人認為，年末陰氣會越來越濃， 到除夕日時陰氣最盛而陽氣最衰，之後陽氣逐漸上升。因此，這一階段也是陰陽相轉的關鍵時刻，而老鼠本身的特征正符合了陰陽相接的歲時特征，所以，在這時貼“老鼠嫁女”的年畫，就具有了由陰及陽、辭舊迎新的意義。

（老鼠嫁女）

年畫本身就是歲時張貼之用的藝術品，是地地道道的農民的藝術。歲末除夕，勤勞的群衆總會買幾張年畫貼在牆上，既美化了居室，又渲染了新年的氣氛。那麼，歲末除夕張貼“老鼠嫁女”的年畫，自然就和歲時年節聯系起來了，具有了辭舊迎新的傳統意義。

最後，求子納福。

老鼠生命力頑強，且有較強的繁殖能力。除了冬天其他三季都可以繁衍後代，孕期一般為二、三十天，每年可産6~8窩，一窩一般有5、6隻。所以老鼠以其生命繁衍的能力為世人所豔羨。在民間人們常在家中貼年畫或剪紙窗花，以祈求子孫興旺。

在山東，正月初七“人日”是民間老鼠娶親日。晚上老人囑咐小孩把鞋子藏好，不然會被老鼠拖去做花轎。“人日”，亦稱“人辰”、“靈辰”、“人生日”、“人節”、“人勝節”，節期在農曆正月初七。

人們為什麼要讓老鼠在人日成親？許多學者認為，老鼠是“子神”，生命繁衍之神。如《史記》載：“子者，滋也，言萬物滋于下也。”《漢書》雲：“陰陽合陽，氣鐘于子，化生萬物者也，古孳萌于子。”皆是說明老鼠對于生命的孕育，讓它在人辰日成親，有助長、促使人類繁衍。唐《四時纂要》道：初七夜 “凡無子者，夫妻同于富人家盜燈盞，安于床下，則當月有孕矣！”此便是人們祈子之明證。

（老鼠嫁女）

以上可知，各地習俗雖不一，有的置冷飯、有的送米鹽、有的夜不點燈、廚不動刀等等，但是它們都承載着人們驅鼠或求子的美好願望，且在中國本土化的過程中産生了自身的故事文本。“老鼠嫁女”不僅僅是美好祈願，也透露出廣大民衆的生活情趣。拟人化的人類嫁娶行為，诙諧的表達，總能讓人忍俊不禁，為之一笑。

參考文獻：

馬昌儀《吳地鼠婚俗信與藝術》

劉博欣《“老鼠嫁女”圖像流變研究》

孫發成《老鼠嫁女”年畫的意義解讀》

宋兆麟《滅鼠,還是求子?———老鼠嫁女年畫剖析》

作者：拉面

（部分圖片來自于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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