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出院回來已是11月初了，天氣漸漸涼爽幹燥，前院的桂花樹像是迎接奶奶般在一夜之間香飄滿園。

在奶奶出院的早一天，大伯大媽大叔大嬸和婆婆已把奶奶卧房裡靠窗的桌子櫃子給挪了出去，整個房間整理打掃了一番，騰出的地兒給放了張新買的鐵床。

在奶奶回來的第二天來了一位50多歲的阿姨，個兒不高不矮，笑吟吟的，特别閃眼的還有她全身黃金——金耳環金項鍊金戒指金手镯。來自四川，在我們當地已生活了10多年，之前護理過小姑的婆婆。

剛出院回家的那些天，奶奶房裡很是熱鬧，頻繁的來各位看望她的遠親近鄰，奶奶呢精氣神十足，有說有笑，講醫院裡如何如何一天被抽好幾筒血，這檢查那檢查……，胃口也很不錯，一頓都要一碗飯，葷素搭配，水果牛奶……，當沒人來時，她也會拄着拐杖出門口來走走看看。

生活總是慢慢歸于平靜，探望的親戚漸漸少了直至最後沒有了，來往隻剩下了自家人。

大伯叔叔和嬸嬸們有空就來看望，隻有小姑是開始的每天來一趟到後來每天早晚各來一趟。每次小姑要離開時，奶奶總會一再吩咐：“明天你要走來啊，自己人要來啊……”

可是沒到1個月，這個黃金阿姨說做不下去要走了。奶奶也說不要這個阿姨，氣死人了，說又說不懂，聽也聽不懂，而且還非常浪費，每餐吃完就把剩的飯菜倒掉，叫她不要倒，還是要倒掉，還跟我分開吃，我的飯菜是有毒嗎……，洗個澡水在那裡一直嘩嘩的放……我的電茶壺要這樣放的她偏給我轉過去蒸汽沖着玻璃鏡……

黃金阿姨走後，新的阿姨沒來時，都是婆婆先頂上，從去年11月到今年7月過世前，換了6個阿姨，就在過世的前1天還新來了一個阿姨。

聽婆婆說本來大家是想叫她來照顧奶奶，自家人，又住一起，脾氣什麼的都清楚，婆婆人也高大有力氣，他們幾房出錢……，可是公公不同意，同時婆婆也說自己一個人要兼顧兩個老人是有點困難。婆婆還有個輕度癡呆的95歲媽媽，後來外婆吃錯藥口吐白沫打120搶救，這是題外話了。

第二位阿姨是我們鄰縣山裡人，能講我們的方言，看起來也是客氣有禮，可是自從這個阿姨來照顧後，奶奶的健康似乎差了很多，吃飯都得喂，經常說自己的肚子掉下來了不舒服……平常我們早晚出門進去看時總躺床上裹着被子睡覺，而這個阿姨呢就一直拿着手機說說笑笑。有回傍晚我外面回來進去，奶奶躺在被窩裡，似乎半醒着的，但跟我對話了，有點含混不清，沒說幾句，那阿姨把我推推出來，說奶奶要休息了。

記得當天晚飯時我還跟公婆和老公說這個阿姨這麼奇怪的把我從奶奶房間裡推出來，怎麼自她來了奶奶天天睡覺呢，婆婆和老公都說人老了就那樣了照顧成這樣很好了……。我問婆婆阿姨都是誰找來的嘛，婆婆說家裡有關爺爺奶奶的事都是小嬸做主的。

本來奶奶1月底去醫院做檢查，可是國内突然爆發的新冠疫情打亂了這個安排。那時間每個人都窩在家裡，不敢出門，也出不了門，更别說上醫院了，而我們市又是感染者衆多。年底年後疫情期間照顧奶奶的重任都落在婆婆肩上。因為鄰縣阿姨在大年廿三就回家了，說是要回家過廿四，也說了年後初八來，可之後過了疫情也沒來。

2月下旬開始，奶奶就徹底躺床上了，吃的也少了，時不時呻吟，總說肚子掉下來了很疼。

3月底出現便血，仍然總喊肚子疼，時不時呻吟。大家是想送醫院的，可是特殊時期醫院規定住院期間陪護必須隻能是同一個人，這個差事誰也沒敢承接，因為誰都沒能一直空。而好不容易新來的一個阿姨聽說要去醫院，就立馬提包走人了。

那會兒奶奶不吃不喝隻是呻吟喊肚子疼，大家都以為奶奶已是最後的彌留之際了，遠在外省的三叔甚至連夜開車趕回來，大媽嬸嬸小姑和婆婆們開着暖燈支着躺椅輪流徹夜守候。

不過奶奶還是撐了過去了，可仍然大量便血。小姑歎着氣說是腸子爛了破了，沒辦法，看醫生也沒辦法……人老了就像破船沒法修補了……。一個阿姨因為便血而離開。

5月中旬以後，奶奶都在極其痛苦中度過，之前總是在夜裡哭叫，後來白天也哭叫，每天都有一次像蟲子一樣蠕移到床沿讓自己掉到水泥地闆上……，一個阿姨因為她持續哭叫而離開。

奶奶人生的最後那段時日，我感覺都無法用文字來描述，那種無力掙紮的殘喘和苦痛叫看了的人隻想流淚，因為我們隻能眼睜睜看着，卻誰也無能為力，特别的心酸悲傷。

我一直無法忘記奶奶蜷縮成一卷，雙手雙腳像吹了氣般鼓起來，一一打着藥餅……頭發淩亂，雙目緊閉，不吃不喝，時不時的呻吟哭喊媽媽媽媽……的場景。以緻後來我都不敢進門看，我内心難以接受如此直面奶奶逐漸一寸寸的被折磨至死亡。甚至都想象着将來老去的自己也必須經曆這一點點死亡的模樣……内心無比恐慌。

在我看來奶奶是極有福之人，爺爺是讀書人和奶奶一樣健康又長壽，兩人子孫滿堂，沒有過世人所說的人世間最痛苦的三件事，即幼年喪父或母、中年喪妻或夫和晚年喪子或女，爺爺奶奶都沒有經曆過，她倆的子女們各個都孝順也家業有成（相對除了我的公公）。方圓幾裡都是少有的。

在7月20日聽到老公跟我說“奶奶沒氣了”，我發自内心為奶奶感到開心，這應該也是奶奶的一種幸福。

謹以此文獻給認識4年4個月19天的婆家奶奶，一位有福氣的老太太。（完）#原創# #心晴計劃#

最後我特别聲明一點：本人并沒有說長壽不好，也不是讨論長壽與否的問題，文章隻是記錄我婆家奶奶人生旅程的最後點點滴滴。我自己從小沒有奶奶，我一生不曾看過醫生的外婆在1993年因摔倒而突然在2天後離世，那時我還很小，并不懂死亡。這次婆家奶奶的過世，是我人生第一次目睹老人逐漸痛苦死亡，内心沖擊很大，故而引發感慨。另外謝謝各位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