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今年的3·15講這個行業亂象，缺乏監管，主播亂吹，顧客狂退，最後一地雞毛，這都還算好，所謂毛料加工，手镯料畫圈這才是吃人不吐骨頭，直接連消費者維權的機會都沒有。”今年“3·15”晚會揭開了珠寶直播間陷阱的面紗，某珠寶商也在朋友圈吐露真言。

本屬于高檔消費品的珠寶，正在網絡直播間刮起一陣“甩賣”風。

“放漏”！“巨漏”！在以翡翠産品為主的珠寶直播間，拿捏着消費者“撿漏”的心态，主播和廠家紛紛打出“源頭工廠拿貨”“某翡翠工廠放漏”等賣點，營造一種“大甩賣”的氛圍吸引顧客。

在一些直播間，千元左右的翡翠手镯，幾乎每分鐘成交一單乃至數單，消費者甚至需要憑手速搶購。據新京報貝殼财經記者觀察，屏幕中透亮、色彩鮮明的“高品質”翡翠手镯，直播間的價格的确低出市場價不少。

消費者果真能在網絡直播間輕松撿到“大漏”嗎？一名為多家直播間供貨的翡翠經營者告訴貝殼财經記者，相同品質的産品，直播間和實體店銷售的價格不會相差太多，“線下有成本，（線上）運營也是有成本的。”

“如果有漏，幹嗎我們自己不去撿漏？不可能的，沒有那麼好的事。”一名從事翡翠行業30年的經營者表示。

以“顔值”為重要價值衡量标尺的翡翠、寶石等珠寶産品，在不同的光線環境下，呈現出的品相和真實價值也相去甚遠。貝殼财經記者了解到，基于光線、環境等對珠寶價值的“可塑造性”，珠寶直播領域頻現售賣殘次品、貨不對闆等亂象。

一邊是熱鬧非凡的“撿漏”，另一邊又是不絕于耳的消費維權聲。在小紅書及短視頻平台，珠寶直播消費維權聲音頻現，關于直播間買珠寶“踩坑”的帖子屢見不鮮。貝殼财經記者在黑貓投訴平台檢索發現，以翡翠為例，投訴案例達到3000多起，其中多數涉及直播間網購。有消費者在鑒定後發現買到假貨，也有消費者表示買到手的珠寶雖為真貨，但品相劣質，“一文不值”。

在線“放漏”

夜間12點珠寶類直播高達數百場，價值千萬的“帝王綠”手镯隻賣458元？

“千元翡翠百元漏”“9.9搶翡翠火爆現場”，3月14日，已臨近夜間12點，各大平台的珠寶直播間還在熱火朝天地吆喝。一家直播間打出“新店開張蜜蠟2.9包郵到家”的标語，直播點贊數量達到90.8萬。

近日，貝殼财經記者蹲守多家平台珠寶類直播，發現不乏百萬粉絲的賬号參與其中，直播産品以翡翠為主，還包括和田玉、蜜蠟、寶石、碧玺等品類。

平台上的珠寶直播。APP截圖。

珠寶直播的火熱程度，從直播間數量可以窺見一斑。以14日晚12點前後時段為例，貝殼财經記者看到，盡管已是深夜，一家短視頻平台的珠寶相關直播間近200家，另兩大平台的珠寶類直播也達到數百場。

貝殼财經記者了解到，除市場價格較透明的黃金類産品外，翡翠等珠寶産品對消費者鑒賞能力要求較高，由于這類産品在市場并非以稱重或其他形式明碼标價，溢價空間大，在選購時，需要憑借專業知識和經驗判斷是否物有所值。

“不靠譜，直播間的美顔太強了。”在北京一家珠寶城内，店内老闆周慧（化名）告訴貝殼财經記者，在直播間買珠寶，容易被美顔效果迷惑，也的确存在假貨。

北京一家珠寶店鋪陳列的翡翠飾品。新京報記者席莉莉攝。

但衆多珠寶産品直播間裡，“源頭工廠”“放漏”等宣傳點，擊中了一些消費者擔心由于信息不對稱、流通環節疊加導緻過度溢價的心态。

湧進直播間，一邊是主播，一邊是廠家。貝殼财經記者在多家翡翠直播間看到，賣貨的模式大體相似：主播拆開一批新貨後，先是介紹、誇贊其品相，接着由廠家出價，随後主播砍價，消費者以“極低價格”得手。

在某短視頻平台近日的一場直播中，主播大聲挽留圍觀用戶“蹲住”，同時動作利落地拆開一包翡翠手镯，旁邊工廠“廠二代”開價800多元後，主播迅速在計算器打出428元的價格，毫不理會一旁“廠二代”的激烈反對，接着消費者便以428元的價格開始了搶購。

在另一個直播間貝殼财經記者看到，同樣的流程，主播将工廠方面喊價20000多元的翡翠手镯“砍價”至3900元。

昨晚央視“3·15”晚會曝光，在一些翡翠直播間，所謂的“砍價”是主播和貨主表演的雙簧，每當主播拿起一件貨物準備替粉絲砍價，貨主在報出一個特别高價格的同時，會把暗碼所代表的底價打在計算器上，悄悄展示給主播，然後，雙方煞有介事地連連砍價。

“拼手速姐姐們！今日第一隻帝王綠來了，抓緊搶！”貝殼财經記者發現，近日午間一家名為“老兵翡翠”的店鋪直播中，以458元的價格銷售“帝王綠”手镯。

貝殼财經記者了解到，“帝王綠”為翡翠中的稀有品質，價格少說千萬元起步。而在老兵翡翠直播間，這種品相的手镯雖稀有，但幾乎每天都能出現，主播表示，“昨天6個小時才一共拆了4個帝王綠。”

記者多番詢問直播間所售是否為天然翡翠，主播和客服表示“支持複檢”。3月15日晚間，“老兵翡翠”直播間的觀看人數已過百萬，貝殼财經記者看到，多名用戶詢問“這是翡翠嗎”“證書是A貨嗎”，主播并未予以回複。在該賬号店鋪主頁，粉絲數為1.5萬，店鋪資質一欄顯示為14377元。

文字遊戲

以為是瑕疵品處理甩賣，到手卻是化學加工的染色翡翠

“比如說衣服，大減價處理，那衣服裡不可能會包含有害物質，處理的問題可能就是線頭多，對吧？”張玉（化名）告訴貝殼财經記者，近日在兩家店鋪購買了4件翡翠飾品，單價低的500元，高的3000元。下單時，其中一家直播間顯示“瑕疵處理翡翠”，主播表示所售均為“正宗緬甸翡翠”。然而，張玉在專業機構檢測發現，收到的産品為翡翠（處理），并顯示表面結構被破壞。

在翡翠行業，“翡翠（處理）”意味着該産品并非天然翡翠，或者可以稱之為假貨。翡翠（處理）通過人工漂白、酸洗、注膠、染色等進行美化，經過一系列化學加工步驟後，對人體有害的物質進入手镯，長期佩戴有礙健康。張玉表示，她所理解的瑕疵是指出現紋裂、棉質等，而“處理在一般人理解中就是大減價”。

前後經過近一個月的時間，在平台介入下張玉得以退款，但商家并不承認售賣假貨，郵費、檢測費用均由張玉自行承擔。

貝殼财經記者檢索瑕疵處理翡翠，看到多家直播間在售産品，當詢問是否為A貨翡翠（即天然翡翠）時，主播多表示“支持複檢”。

除了陷入“文字遊戲”陷阱，還有消費者在買到經過漂白染色的“翡翠”後，陷入維權難。

今年初，沈女士在“緬先生翡翠高端私人定制”直播間購買了5單翡翠産品，其表示商家承諾為天然A貨翡翠。收到第一單珠子後，沈女士覺得不對勁，“實物很假”，經鑒定中心鑒定，其為經過浸泡染色處理的翡翠。

鑒定結果。受訪者供圖。

近日接受貝殼财經采訪時，沈女士未能成功退掉到貨的第一單産品，“平台表示，他們對翡翠的規定是B貨、C貨也是翡翠，不算假的。”記者檢索相關店鋪，發現已更名為“緬先生工廠瑕疵處理私人定制”，店鋪主頁顯示為新開店鋪，資質一欄為1000元。

翡翠愛好者王女士也告訴貝殼财經記者，其常年在線下購買收藏翡翠，由于覺得線上産品種類更豐富，今年2月，其關注到了“A強兄弟翡翠”，随後添加微信進行聯系。

多次斟酌後王女士以一萬三千元的價格買下一塊品相較好的手镯闆料，由對方打磨、抛光制成手镯。到貨後，她發現镯子的種水、顔色皆與對方發來的視頻不一緻，最顯眼的是預定59的圈口變成了57。

雖然确實為A貨，“但這個镯子沒有種水，價格是不值錢的地攤貨。”王女士發現，如今該賬号已注銷，且由于未通過平台交易，她隻得選擇報警。

不止售假

收“工費”賺“郵費”，删鍊接、銷号跑路

直播間的套路，不止售假。

在北京一家經營了30年的翡翠店鋪，店主告訴貝殼财經記者，有同行朋友在做翡翠直播，據介紹，有直播間退貨率高達95%，從中賺取的主要是寄收貨品費用，“直播間給你寄貨花錢，你要不喜歡了退貨，又是花錢，你别看一個人一二百，你想想多少人啊。”

買到處理翡翠的沈女士則告訴貝殼财經記者，其當時下單購買了5單産品後，商家以“工費”為理由收取紅包，每單約200元，在聊天頁面以發紅包形式支付。

發現買到的珠子為假貨後，沈女士終止了其他訂單，但接近1000元的工費則無法退回。“手镯、挂件工費會貴一點，我們第1次買選擇珠子，損失不是很大。買挂件的話單個工費就要幾千塊。”

此外，沈女士告訴貝殼财經記者，一些直播間還存在展示的闆料為真、郵寄時掉包的情況，她曾在看直播時發現，主播拿出來一塊在之前已經“賣掉”的毛貨闆材，其發出質疑後主播才換掉。

一名珠寶商則告訴貝殼财經記者，還有一種“掉包”情況，即展示一張真的鑒定證書，但發出與證書不符的産品，“鑒定證書不會作假，但它可能不是這件貨，特别是手镯、蛋面之類的。”

“正常的應該顯示發貨地”，此外，包括沈女士購買翡翠的店鋪在内，貝殼财經記者看到，多場珠寶直播間左上角的地址為“在火星”。

貝殼财經記者在浏覽直播時注意到，多數産品鍊接下方顯示暫無評價。沈女士對此也有所體會，“這也是一個套路，賣假貨的直播間基本都看不到店鋪評價”，此前，她所購買的商品已經無法查看評論，因為店鋪将商品鍊接進行了删除。

貝殼财經記者發現，在一些短視頻平台，主播在直播間通過互動确定欲購買産品的用戶，随後隻單獨對該用戶開放單個鍊接。消費者若想查看或公開進行商品評價，則無法實現。

還有消費者在投訴平台表示，在直播間看完貨後，店鋪客服提供了外平台鍊接，最終在小程序付款，由于其直播的平台查詢不到訂單，在鑒定到手産品為假貨後面臨難以退款的情況。

在層出不窮的假貨、貨不對闆等套路之外，直播間是否真的能夠撿到“漏”、優惠幅度有多大？

“有些漏确實是便宜，吸引直播間的粉絲，有時候我們會賠錢賣，确實有，但一般都是品質便宜的。好的不可能那麼放漏，一個幾十萬怎麼放，一晚上也賺不回來。”在北京一家店鋪，店老闆告訴貝殼财經記者，其為賬号“石力派”多個主播供貨。與此同時，線上的運營成本也使得直播間不會大幅度“放漏”。

貝殼财經記者了解到，“石力派”在多個平台開設了相關賬号，上述店主告訴記者，石力派直播間貨品數量有幾萬件。不過，其表示，線上面向的消費群體不一樣，真正的好貨在線上很難看到，直播間去年賣過最貴的一件貨為一兩百萬，“但那一年也不一定碰到一次兩次。”

巧合的是，上述店主供貨的賬号，被“3·15”晚會曝光直播間砍價其實是主播和貨主表演的雙簧，晚會播出時，某APP上石力派直播間主播正在直播，在收到大量評論“3·15晚會正在曝光你家”後，該直播間于10分鐘後中斷。随後，貝殼财經記者檢索發現該賬号也已不存在。

瘋狂賺上一筆後，注銷賬号一跑了之的事也時有發生。“我有朋友在直播間賣蜜蠟，十一期間他說賣了500萬塊錢，特别瘋狂。”說着，周慧用手比劃出了手掌大小的形狀，“這麼大的一塊蜜蠟，賣500塊錢一塊。正常來說至少要超千元。”她告訴記者，賣了十多天後，這位朋友便注銷了賬号。

新京報貝殼财經記者 席莉莉 實習生 熊珂 編輯 陳莉 校對 陳荻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