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紅中也有流派,按地域劃分,有南老表和北老鐵;按審美級别劃分,有清新萌和重土味;按城市結構劃分,有都市網紅和農村博主。
刺猬公社 | 石燦
3月4日,美食作家王剛發布了一段教大家做“紅燒娃娃魚”的視頻,在視頻右側,他标注:“視頻中是人工養殖娃娃魚。”
這個看起來不起眼的事情,在社交媒體引發軒然大波,有網友質疑:從王剛身上看不到對食物的敬畏,即使人工養殖也不該吃。而最重要的一點在于,視頻中出現了劃破人工養殖娃娃魚肚子的畫面。
3月5日,王剛道歉稱,“分享家常娃娃魚做法存在失誤,希望得到大家諒解。”
他在道歉視頻中還說,“有熱心的朋友指出來,娃娃魚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烹饪或者食用野生娃娃魚,确實是屬于違法行為……我們買的娃娃魚是在菜市場買的,就是人工養殖的娃娃魚,它在價格上面不是特别貴,大概在50塊到130塊錢(一斤),娃娃魚在市場上還沒有普遍,所以,我隻是想把這個家常的做法……跟大家分享。”
據北京青年報報道,全國水生野生動物保護分會的王副秘書長稱,目前市場上的娃娃魚基本都是人工養殖的,是可以吃的,但抓捕和食用野生娃娃魚就是違法的。
王剛是誰?王剛是坐擁187萬微博粉絲的美食大V,西瓜視頻簽約作者,擅長用硬核技法制作美食。他還是實用主義的推崇者,有人說,他捅了小清新派“美食”作家的馬蜂窩。
小清新派“美食”作家做菜時強調視覺美感,食材要鮮豔奪目,鍋碗瓢盆要潔白無暇,廚師要仙氣飄飄,制作手法要溫婉柔美,整體上塑造一種與世隔絕的疏離感,達到常人無法觸及的審美高度。
王剛在拍攝視頻時,與玩技巧、營造氛圍、上升美學高度的美食博主不一樣,他以廚師的身份教授每一個做菜步驟,視頻中的做菜環節都有實用價值。别人是性冷淡風,他是“後廚風”。他的蹩腳的普通話、略帶尴尬的喜劇效果、質樸務實的态度反而成就了他。
在從業過程中,他遇到了他的妻子,也掌管着後廚的十多個人。如果不是因為2017年3月8日的一個視頻,他将以“廚師長”的頭銜在廚房裡,平平靜靜地度過一生。
當天下午,王剛用手機拍了一道名叫“盤龍茄子”的菜,上傳10小時後,他拿到了20多萬的推薦數,幾百個互動。
“我這是第一次感受到互聯網的力量,非常的強大,第一次被這麼多人關注,我平時在店裡炒菜隻有我的顧客,隻有我的同事會認可。”王剛說,有的顧客,會開一百多公裡的車,專門去吃他做的菜。
他面相白淨,30歲,四川人。3歲成了留守兒童,14歲,放棄學業,到餐廳打工,“端盤子、洗碗、洗菜、招呼客人、送外賣,你能想象到的我都幹過”。
18歲後,“感覺我像個大廚,自我感覺良好”,他從原來的餐廳出去,想在外面闖出一番事業。但處處碰壁,很多餐館都不承認他的“廚師”身份,總讓他打雜。
那不是他想要的結果,他後來反思,人還得需要真本事。他開始認真學習起來,慢慢磨砺,餐廳開始承認他的廚師身份。在四川安穩後,他做菜一做就是15年,川菜、地方菜、民族特色菜……他都有涉足。
一位在日本求學的中國留學生曾告訴刺猬公社(ID:ciweigongshe),他很喜歡王剛,因為需要經常自己做飯,王剛視頻中做菜的“硬”幹貨會讓他覺得特别酷炫,也學到了不少做菜的技巧。
王剛做美食短視頻沒遇到過多少困難,一切都很順利,他也越來越享受其中,以往的所有美食視頻都會獲得點贊,始料未及的是,制作人工養殖娃娃魚這一期,會出現這麼大的輿論波瀾。
截至3月7日淩晨,近90天來,涉及關鍵詞“美食作家王剛”在微博的搜索指數趨勢
是什麼讓部分粉絲産生了不适感?“王剛那個娃娃魚視頻沒敢點開,看标題就崩潰了,即便娃娃魚是養殖的,也隻是獵奇心态市場化後的結果。”網友@納博小烤麸 甚至将矛頭指向了農業文明餓荒後遺症,認為人們缺乏對生命價值的尊重和思考。
有人反對這種指控。微博大V @軍武菌 發文稱,他就是在單純做菜,以一個廚師的身份去教你做菜。盡管觀衆們在這5分鐘甚至更短的視頻裡學到的知識可能隻有一句“加入寬油滑鍋”,但是觀衆們依然認可他、認可他的視頻。
在王剛的認知裡,粉絲就是他的一切。在一次沙龍上,他告誡在場的人:“粉絲是我們作者很重要的一部分财富,一定要樹立一定的行業權威性,你的粉絲才會信任你,才會長期跟着你走。”
與王剛有類似崛起路徑的底層網紅,在獲得不同圈層用戶時,都會遇到瓶頸,其中一個瓶頸來自商業化。另一個瓶頸就是,在原有圈層粉絲不當回事的事情,出了圈卻有可能釀成危機。
快手賬号“愛笑的雪莉吖”運營負責人楊武元曾對刺猬公社說,“我們遇到過兩次瓶頸期,第一次是我們開始商業化的時候,很多粉絲不太理解,他們會認為我們不再好好做内容,光想賺錢了;第二次就是現在,我們想打造一個更大一點的品牌,而不局限于現有的拍攝場地和商業構思。”
火了之後,王剛也會接一些廣告,并被粉絲擔憂和質疑,他們擔心王剛并不熟悉商業規則,被規則帶偏了。但王剛遭遇的“瓶頸期”早已經不再是商業化的問題了,而是同一行為在不同圈層中遇到的應激性反抗。
做紅燒人工養殖娃娃魚本身是在法律框架下行事,在不少飯店餐廳專門還以這道菜為特色。但在某一個小範圍内進行的美食制作方式,沖破既定圈層,被互聯網放大,讓更多人看到了,原本正常的美食制作方式被放到新的話語體系中進行再評判,紅燒人工養殖娃娃魚一旦不符合新的标準,便會出現反對意見。
還有一種隐性心理是,越接近與人類的生物被處理,人們越不忍心看到它死。有資料顯示,娃娃魚有手有腳,叫聲類似小孩的哭聲,王剛把處理人工養殖娃娃魚的過程展現出來了,讓很多人覺得“殘忍”。
“我覺得王剛的問題不在于對食物的尊重不尊重,也不是娃娃魚是野生還是養殖。而是現場屠宰這種讓人看了心裡不适應的東西,應不應該直接呈現在視頻裡。”微博大V @衣錦夜行的燕公子 從結果論出發,“如果端上來是處理好的魚塊直接下鍋,可能觀衆反應就不會那麼大了。”
但人工養殖娃娃魚比較難處理,在王剛的視頻中,一旦忽略掉了處理人工養殖娃娃魚的過程,便會失去他一貫的硬核技法特色。面對一些超越技法的道德讨論,王剛的粉絲更願意接受王剛對人工養殖娃娃魚的處理方法。
與王剛同在2018年崛起的另兩位農村網紅“華農兄弟”,一直沒有把宰殺竹鼠的畫面放到視頻裡,“這個保密,這個太殘忍了,不告訴你們。”
華農兄弟要保持和塑造一個搞笑、神秘、诙諧、反差萌的形象,一旦處理活物過程的殘忍畫面出現在視頻裡,會與之前的人設背離。視頻中的竹鼠生存狀态是真相,但不是全部真相。
農村網紅也是“明星”農村網紅出圈已經是常态了。
河北中年人耿帥的另一個名字叫“手工耿”,他發明了“腦瓜崩”、“加特林機槍”、“雷神錘包”、“菜刀手機殼”等創意“無用良品”,被網友們稱為“發明界的泥石流”。
兩年前,他将這些看起來沒有實用價值的發明拍成視頻,陸續傳到網上,再配上一段一本正經的解說詞,被網友笑稱“除了正事,其他什麼都做”。
後來,他開始被越來越多的人知曉,CNN、《華盛頓郵報》等外媒也報道了他。他正在接受新的規則訓練:上電視台參加節目,接受人們的購物訂單,接受央視導演的拍攝需求。
當媒體和粉絲稱他的作品是“無用廢品”時,“但我覺得‘有用’的意思有兩種——實用和好玩兒……我喜歡做這些,所以它就有用。”
他的這個價值觀一直都在堅持,并符合大衆的價值觀期待,在走紅的道路越走越遠。
成名之後,也有粉絲告訴他,一定要繼續生産“廢品”,如果做了有用的東西,他們便會取關。這時候的耿帥已經不再是為自己而活了,還要維系某些人的價值寄托,他更像是一群民衆眼中的平凡明星。
《每日人物》作者安小慶曾用法國社會學家埃德加·莫蘭的話來描述明星,“明星是一種既有神性又有人性的生物,在某些方面,他們類似于神話裡的英雄或者奧林匹斯山的神……明星是一種混合人格,我們無法從他身上分辨出哪一個真實的人,哪一個是明星制塑造出的人,哪一個又是觀衆想象出來的人。”
一次,刺猬公社在貴州一個縣城與當地一名搞笑網紅一同出入公共場所,縣城一居民認出了那位網紅,一個勁兒地喊,“你就是我手機裡那個網紅,明星,明星!”那位網紅特别不好意思,但又無法直接拒絕。
那位網紅向刺猬公社分析,他們從來都沒有機會接觸電影明星,好不容易見到了一個在快手活躍的“明星”,他能理解粉絲那種心情,“就像是實現了夢一樣”。在成名之前,那位網紅崇拜明星,追過星。
“明星并不是某個真實的男人或女人,ta是一組符号形象或者文本,是一種由電影和大衆傳媒等媒體一起參與塑造的‘被建構的個體’,充滿了曆史的、美學的和意識形态諸方面的意涵。”《每日人物》寫道,“社會建構論”的英國伯明翰學派文化研究學者理查德·戴爾則建議從社會學和批判理論的角度去研究明星。
網紅中也有流派,按地域劃分,有南老表和北老鐵;按審美級别劃分,有清新萌和重土味;按城市結構劃分,有都市網紅和農村博主。王剛、華農兄弟、耿帥都屬于農村博主派别,務實、耿直、實幹、質樸……都是浮躁城市文化中所渴求的補充性元素。
他們已經是出圈的知名網紅了,一方面要保持既定的原生态特質,又要适應新的環境,面對新的挑戰。但另一方面,一些農村網紅身上秉持的特質并不符合大衆審美和大衆期待,他們隻需要滿足“老鄉”的訴求就可以了。
平台規則是整個社會規則的縮影,那些被視為“不健康”的内容會被過濾,留下來的内容或融入既定文化裡,或開辟新的流派。在商業資本的取舍中,或做大做強,平穩發展;或銷聲匿迹,回歸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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