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有五年多沒聯系過的前同事突然發消息說,看了你寫的一些故事,就想和你說說我的事。我們見面聊聊天吧。
01曾經的她
雖然很久沒聯系了,但是關于她的樣子,我的記憶依舊很清晰。因為她是我帶出來的第一個徒弟。
她叫劉凱平,同事們都喊她凱平。她和我比較親近一點,讓我喊她的小名凱凱。
初識的印象就是烏黑的波浪卷長發如同傾斜的瀑布披散下來,膚色有一點點偏黑,眼睛不大,安靜的時候你會覺得她很高冷,一旦笑起來露出兩個虎牙,她更像是鄰家小妹。
在工作上,她特别認真、盡責。我培訓的注意事項,她通常會反複練習很多遍,和客戶溝通時,會錄音、複盤,然後和我讨論自己哪裡需要再改進。
如果不是突如其來的懷孕,她應該很快和我一樣,升職培訓主管,加薪,成為她常說的“女強人”。可是,人生的選擇就是這樣,讓人無法參透。我們有時不知道哪裡是分岔路口,也不知道選擇哪條路,才可以抵達自己的願景。
她特别輕松地說,姐,等我生個娃,再和你搶工作崗位啊。我很快會回來的。
作為過來人,我有點不知道怎麼回應她。
如果作為一個冷靜的職場前輩來說,我應該告訴她,在事業上升期去生孩子,實在不明智。可是,作為一個母親的我,也不可能去勸說她打掉孩子。
然而,這個社會,對于女性的要求太高。既要生娃,還要講究親子陪伴,太多的信息販賣着原生家庭沒經營好,孩子就如何如何有問題的焦慮。同時,又要求女性獨立,要有一份證明自我價值的工作,要給孩子做出勤奮拼搏、積極努力的榜樣。
我深陷其中,苦和甜都有所感悟。但若不是親身經曆,完全靠說出來的經驗又有多少意義呢。
所以,在分别的飯桌上,我隻說了一句很雞肋的話,無論是做全職媽媽還是做職場媽媽,自己要調整好心态。
這一别,很多來日方長,後會有期,常聯系,有空聊的話,隻不過是我們終将走散的開幕詞。我們逐漸成為了朋友圈的點贊之交。
02見面
在商場的一個漢堡快餐店裡,我們見面了。
她特别消瘦,皮膚有些暗黃,紮着高馬尾,反倒顯得眼睛大了一些,和朋友圈發的照片沒太大區别。隻是離開了濾鏡,有一點點疲倦感。
因為太久沒有見面,我們都有一點激動和無所适從的尴尬。
她說,“不好意思,我得帶着我家小寶,所以約到這兒,他可以在那邊玩,咱們聊聊天”。
不等我說話,她接着說,“我離婚了,孩子歸我”。
我有點錯愕,在腦子裡嘩嘩嘩地過了一遍她的朋友圈。到處都是歲月靜好啊,沒有一點蛛絲馬迹提示她離婚了,甚至都很少有負面情緒的宣洩。
我機械的點了點頭,說,“你想聊聊你離婚的事情,是嗎?”
她笑了笑,還像以往一樣,露出兩顆小虎牙,恍如昨日。
她說,“姐,你看你,不要這麼悶,更不要替我難過。事情都已經平息了,我挺好的。我這不是看你寫故事呢,給你提供點真實素材啊。太久沒見了,也想着見見你”。
說完,她喝了一口水,然後兩隻胳膊交叉趴在桌子上,問我,“咱們是用采訪式還是傾訴式啊”。
我立刻被逗笑了。我說,“随便你。但是,如果你覺得說這些事會難過,那就不要說了。我們可以聊的事情很多”。
她說,“說一說,應該是會更輕松吧。就當我是在複盤婚姻吧”。
03瑣碎與湮滅
“其實,我們之間并沒有發生什麼超越底線的事情。沒有家暴,沒有出軌,婆媳相處也說得過去。可是,為什麼日子就過不下去了呢。”她像是在問自己,也像是在給我的傾聽設置懸念。
“我第一次相信,生孩子是愛情的檢驗石。我從來不知道,他能這麼冷漠和無知。我在産房疼得死去活來的,要求打無痛的時候,他不同意,理由就是怕影響孩子的健康。”她撇着嘴,有點苦澀地回憶起來。
我沒有接話,其實這樣的事情太常見了,每天的母嬰新聞一抓一大把,為了生孩子撕破臉的夫妻數不勝數。曾經有新聞說,産婦剛生完,立刻下床踢踹老公,原因就是老公不同意打無痛。
那種刮骨剔肉的疼痛,若非親曆,怎能共情。若不能共情,至少不要盲目無知,至少要保持尊重和信任,尊重妻子的決定,信任醫學的發展。
“因為産程有點長,最後醫生選擇用吸盤吸出孩子。孩子倒是平安健康的,我的問題來了。膀胱受到長久擠壓,我難以自主排尿,需要插上尿管輔助導尿。”她輕吐一口氣,似乎這五年來,生産的疼痛依舊刻畫在身上,不曾減輕。“挂着尿袋的日子,我會想很多,想着老了以後,如果沒有了生而為人的體面和尊嚴,那将如何。”
她說到這兒,令我想起了爺爺去世前的境況。
爺爺當時已經癱瘓在床,時而清醒,時而糊塗。他不能自主進食,口鼻處插着胃管和氧氣管。他不能自主排洩,插着尿管,用着老人紙尿褲。每次看到護工把食物打成泥糊狀,用注射器推進胃管裡,我都是一陣冷汗,心就像被攥了一下,要窒息的感覺。
我問我爸,這樣的活着,有什麼意義,隻是為了我們做兒孫的面子工程嗎?隻是為了不被指責求的一點虛假的心安嗎?
我爸陷入長久的沉默,沒有人知道面對這樣的境況,該怎樣抉擇。
“不就是生個孩子嗎?那麼多人生孩子,也沒見人家别人這樣啊。”凱平的話把我的思緒拉回來。
“你能相信嗎?這是這五年來,我前夫的金句。隻要我有一點情緒,他就會拿出這句話回複我。他的金句還有很多,比如,你帶孩子累,我上班不累嗎?你能不能不矯情,好好帶孩子不行嗎?”她說了幾句,向上仰了仰頭,眨了眨眼睛,似乎想讓即将流出來的眼淚,再倒回去。
我接話說:“很多男人都會這樣說,我們就不計較他們嘴上的不溫柔了,看他的行動就好了”。其實,我知道,嘴上無愛的人,他的行動可能也會是無情的。
“他的行動就是癱在沙發上打遊戲,把煙灰彈的滿地都是,襪子到處亂扔,廚房碗筷從沒有幫忙收拾過。沒有孩子的時候,這些我都不在意。可是,有了孩子以後,我真的感覺這樣的婚姻,我帶動不了了。”凱平突然停頓了下來,她似乎不想說下去了。可能這樣的喋喋不休,像怨婦一樣展現在五年未見面的同事面前,是不合時宜的。
她所展現的,隻不過是成千上萬個中國家庭的縮影。有多少女性,成為媽媽以後,就變成了孤立無援的超人。育兒路上的艱辛和疼痛,本應該是最親密戰友的丈夫,長久缺席。媽媽的情感需求和求助呼救得不到回應,然後曾經信誓旦旦的愛情和承諾不離不棄的婚姻就這樣消弭在無聲無息時間裡。
“那天,我在洗澡,讓他陪小寶玩一會兒。小寶已經四周歲了,早已經過了難以照料的年齡。可是,我剛開始洗了沒幾分鐘,我前夫就開始敲門催我,讓我快點,他陪不了孩子。這大約是壓倒我婚姻的最後一根稻草。我站在花灑下哇哇大哭。一直咬牙堅持,以為孩子大了就好了。其實,是我錯了。不是孩子的到來讓我們的婚姻有了問題,而是我們本來就有問題。我不想說他是巨嬰,也不想說他自私。我不想評判他。但是,我知道我們走不下去了。”
04新生
“離婚其實不太順利,因為我前夫根本理解不了我死活都要離婚的情緒是怎麼回事?可笑吧,最後的最後,他依舊是沒有反省過自己。他覺得自己沒有出軌,沒有家暴,沒有黃賭毒,掙錢養家,我就應該感恩戴德,自己嫁了一個好老公。”凱平說到這兒,沒有再說下去。
這确實是一個如鲠在喉的話題,說出來好像很矯情,但是咽下去又特别剌嗓子。社會對男性在婚姻中的标準很低,很寬松。一個無不良嗜好,守得住道德底線,掙錢養家的男人,就可以稱之為好老公。這大約是男性的謎之自信。
我對凱平說:“婚姻裡的感受,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沒什麼建議給到你。如果你從婚姻裡走出來,過得開心,那我祝福你。婚姻圓滿與否,不是評價一個人幸福與否的标準。無論你會不會再走入婚姻,我都希望你活出你自己。因為真正的幸福,從來不是靠别人、靠婚姻,而是活出真正的自己。活成自己的靠山,才能不懼任何風雨”。
凱平抱着她的小寶,坐在我對面,拿着店裡的繪本讀了起來。頭頂的燈光很柔和,我給他們拍照留念,感受這美好的親子時光。我覺得這就像是一劑良藥,治愈曾經婚姻裡的那些苦悶和郁郁不得。
剛剛過去的七夕節,很抱歉我推了這篇離婚的文章。此刻,我也希望,每一個妻子都能夠獲得丈夫溫柔以待,用愛擁抱那個敏感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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