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2018年4月14日

這是“饅頭說”在頭條号上的第三篇文章

【今日由頭】

1912年4月14日

“泰坦尼克”号撞冰山沉沒

1

1912年4月14日，夜，北大西洋。

“泰坦尼克”号以接近23節的高速（每小時40公裡左右），安靜平穩地劈波斬浪，迅捷前行。

之所以在深夜還保持這樣快的航速，是因為這艘船的擁有者白星公司，希望能創造出一個從英國到美國的最快航行紀錄——盡管這艘進行首航的龐然大物已經受到了全世界的關注：全長269.06米，寬28米，可以載客3000人，是當時全世界最大的載人郵輪，也是最奢華的。

“泰坦尼克”号首航出發時的照片

這艘以古希臘神話巨人“泰坦”命名的巨輪，被形容為“永不沉沒”。但就在當夜11點40分，瞭望員弗雷德裡克·弗利特用三聲警鈴和一聲尖叫，驚醒了“巨人”的美夢：

“泰坦尼克”号撞上的那座冰山

弗利特發出警告後的37秒，龐大的“泰坦尼克号”因為船體過大而舵太小，沒有懸念地撞上了冰山——船的右舷和冰山底部碰撞後猛烈摩擦，右舷前部吃水線下鉚釘斷裂，所有貨艙和六号鍋爐房開始迅速滲入海水，受影響範圍近百米。

泰坦尼克号當初被稱為“永不沉沒”，是有道理的：這艘船底部有16個水密隔艙，任意四個隔艙進水，都能讓船保持漂浮狀态。

但船上的哈蘭沃爾夫公司（“泰坦尼克号”的承建公司）首席造船工程師托馬斯·安德魯在仔細查看了船底的水密隔艙後發現，進水的艙房達到了五間。在确認無誤後，安德魯對史密斯船長平靜地說：

“這船沒救了。”

“泰坦尼克”号撞上冰山的路線圖。當年的那座冰山确實漂浮路線詭異

2

北大西洋上空繁星閃爍，氣溫是零下一度。

4月15日淩晨0點5分，“泰坦尼克”号史密斯船長宣布放下救生艇。

甲闆上的乘客開始越聚越多，大家開始意識到發生了什麼——自己搭乘的“永不沉沒”的巨輪，即将沉沒。

救生艇通過升降機開始被緩緩放下，不少乘客慌亂的心情稍稍平複。但此時他們可能根本不知道，“泰坦尼克”号上所有的救生艇加在一起，隻能裝進1178人，而船上的乘客加船員，總共有2224人。

0點40分，“泰坦尼克”号出現了第一批遇難者——他們是在底層搶救郵件的船員。海水無情地淹沒了他們。

與此同時，救生艇的準備工作也已經就緒，7号艇成了第一艘被放下的救生艇。事實上，“泰坦尼克”号上配備的救生艇，一艘能裝載65人，但當時船員們認為如果裝得太滿，救生艇放下去時會傾覆，所以一開始的救生艇都是隻裝了一半人甚至不到一半，就被放進了海裡。

但無論如何，救援工作還是開始了，并且按照嚴格的命令執行——船的左舷，隻能讓婦女和兒童先上救生艇，船的右舷，在婦孺上完之後，男士可以登船。

有人安靜地等待，有人絕望地呼喊，有人野蠻地推搡，有人悄悄地插隊。

一個個在生死面前的人性與道德故事，就此展開。

3

第一個故事，主人公叫約翰·雅各布·阿斯特。

阿斯特是瑞吉酒店（St.Regis）的創始人，堪稱是當時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之一。他當時的資産超過了1億美元，這在當時是一個駭人聽聞的天文數字——可以輕松再造11艘“泰坦尼克”。

阿斯特當時是陪着已經有5個月身孕的妻子瑪德琳一起回美國待産的。當時，阿斯特攙扶着瑪德琳來到了4号救生艇并讓她上了艇，随即禮貌地詢問了船員：“因為我的妻子待産，能否陪她一起？”但船員拒絕了他：“隻有婦女和小孩才能先上艇。”

阿斯特沒有一句争辯，随即把手套抛給了妻子，然後默默退回了甲闆。後來幸存的船上理發師奧韋科曼回憶，當時他曾和阿斯特先生在甲闆上呆了一會兒，他們聊的都是隻有在理發椅上才談的小事情。臨别時，韋科曼問阿斯特：“您是不是介意我和你握個手？”阿斯德說：“我很高興。”

這是這個億萬富翁留在人世的最後一句話。

阿斯特

第二個故事，主人公叫施特勞斯。

施特勞斯也是一位頂級富翁，他創立的“梅西百貨”，至今仍屹立在紐約曼哈頓的餓第五大道上。

“泰坦尼克”撞上冰山後，施特勞斯護送自己的夫人艾達上了8号救生艇。但當艾達幾乎就要上艇的一刹那，她又改變了主意，回到了甲闆上，選擇與自己的丈夫呆在一起，“你在哪裡，我也要在哪裡”。艾達把自己在艇上的位置留給了自己的一個年輕女傭，還把自己的毛皮大衣也甩給了她：“你留着吧！我再也用不到它了！”

當時8号艇的救生員勸67歲的施特勞斯：“不會有人反對像您這樣的老先生上救生艇的。”但施特勞斯的回答是：“我絕不會在别的男人之前上救生艇。”然後，他挽着63歲的艾達的手臂，在甲闆的藤椅上坐下，靜靜地等到了最後的時刻。

施特勞斯夫婦

第三個故事，主人公叫本傑明·古根海姆。

古根海姆是當時的世界管道大亨，也是一名富翁——沒有辦法，“泰坦尼克”号作為當時世界上最豪華的郵輪，搭載富翁的比例之高，也是可以理解的。

在撞船發生之後，古根海姆在甲闆上跑前跑後，幫助船員一起維持秩序，讓婦女和孩子先上船。在送妻子和孩子登上救生艇之後，古根海姆換上了一身華麗的燕尾服，他給妻子留下的紙條寫道：

“這條船不會有任何一個女性因為我搶占了救生艇的位置，而剩在甲闆上。我要做好準備，像一個紳士一樣沉入海中，我不會死得像一個畜生，會像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有目擊者回憶，沉船的那一刻，古根海姆還在甲闆上小口喝着白蘭地。

他的屍體到現在也沒有被找到。

古根海姆

4

好的，我們不說富翁了，說說另外三個故事。

第一個故事，關于華萊士·哈特利。

哈特利不是億萬富翁，他是“泰坦尼克”号樂隊的首席指揮。

在“泰坦尼克”号沉船的整個過程中，哈特利和他樂隊的其餘7名成員，一直在甲闆上堅持演奏，目的是安撫乘客們的情緒。他們一直堅持到輪船沉沒的最後一刻。

一位後來登上救生艇的乘客還原了哈特利和他的樂隊的最後一刻：

當時船頭沉入海中時，巨大的海浪湧來，将三名樂隊成員沖走了，包括哈特利在内的其餘五人拉住了樓梯扶手。那時候，樂隊已經無法再演奏，哈特利用盡全身力氣喊了一句：“先生們，我們永别了！”

華萊士的小提琴。這把小提琴是他的未婚妻送給他的訂婚禮物。未婚妻後來終身未嫁。

第二個故事，關于托馬斯·安德魯。

沒錯，如果你還記得前文，安德魯是建造“泰坦尼克号”的哈蘭沃爾夫公司的首席造船工程師。

他登上“泰坦尼克”号後就沒停下來過，一直在各層甲闆檢查和檢驗各種船體結構，他也是在撞船後第一時間檢查了底層水密艙并告訴船長要棄船的人。

但他自始至終都沒打算過離開輪船。雖然他并不是設計師，沉船本來就不是他的責任。發生沉船後，他非常痛苦地拉着一位女服務員的手說：“對不起，我沒有給你們造出一艘不會沉沒的船……”

在沉船的過程中，安德魯一直在嘗試做最後的努力。後來有人看見安德魯把自己關進了頭等艙的吸煙室，然後就再也沒有人看見過他。

托馬斯·安德魯

第三個故事，自然不能忘記史密斯。

史密斯是“泰坦尼克”号的船長。

史密斯是一位經驗非常豐富的船長（不然不可能讓他做“泰坦尼克”号的船長），曾被稱為“世界上最有經驗的船長”。當時，他是準備完成“泰坦尼克”号首航後退休的。

撞船發生後，史密斯始終在第一線疏導人群和指揮逃生，然後有目擊者稱，在淩晨2點13分，“泰坦尼克”号沉沒的最後一刻之前，他獨自一人走進了艦橋。

後來很多人都回憶，正是因為史密斯臨危不亂，才讓很多乘客沒有發生大騷亂，更是鼓舞着“泰坦尼克”号上船員們都堅持到了最後一刻。

船上的消防員卡維爾，本來已經可以離開，但又返回四号鍋爐室尋找是否還有人困在那裡，最終鍋爐室被海水吞沒；鍋爐工亨明已經被分配到救生艇上做劃槳員，但他最終決定把這個機會留給了同事；報務員菲利普斯和布萊德一直在報務室堅持發報求救，史密斯船長告訴他們可以棄船了，但他們依舊沒走，希望能堅持到最後一分鐘，和他們同樣不肯走的還有信号員羅恩，他一直在甲闆上窯搖動摩斯信号燈，堅守到了沉沒的最後一刻；總工程師貝爾和全體工程師一直在機房試圖搶救，直到船的底層部分沉入海下10米，他們已等于是在“潛艇”中工作也渾然不覺，最終全都被湧入的海水吞沒……

《泰坦尼克号》劇照

在這場災難事故中，“泰坦尼克”号船員的遇難比率高達78%——如果不是因為他們中的女性船員基本都上了救生艇，以及必須要派出一批船員操控救生艇，那麼船員的遇難比例還會大大提高。

可以說，他們都在自己的崗位上奮戰到了最後一刻。

5

那麼，災難面前，是不是都是感人的故事呢？

對不起——你知道的——那是不可能的。

第一個故事，關于約瑟夫·布魯斯·伊斯梅。

伊斯梅是“白星公司”的主席兼總經理，沒錯，他就是“泰坦尼克”号的主人。作為主人，是他要求将“泰坦尼克”号上的救生艇由48艘減為16艘，因為“這樣可以讓甲闆更開闊”。此外，也正是他要求船長在夜間加速航行創造世界紀錄的（此說法存疑）。

在災難發生的那一刻，有目擊者聲稱，伊斯梅是第一個登上第一條救生艇的人。

伊斯梅在回國後遭到了巨大的質疑乃至譴責，雖然他辯稱自己當時的身份也是一名“乘客”，并且是等救生艇附近沒有婦女和孩子後才上去的，但輿論一緻認為：“你應該是和船長一起堅持到最後的人！”

盡管也有一些乘客稱伊斯梅遵循了“婦孺優先”的原則，比如和伊斯梅一起登上救生艇的頭等艙乘客卡特，但卡特的妻子在1914年宣布與卡特離婚，理由是輪船撞擊發生後，卡特遺棄了她和他們的孩子。

盡管伊斯梅一直聲稱自己是最後一刻離船的，但苦于無法自證，後來被倫敦社交圈抛棄，被稱為“史上最大的懦夫”，最終辭去了白星公司的主席職務。

伊斯梅

第二個故事，關于細野正文。

細野正文，當時是日本的運輸大臣，住二等艙。

在災難發生的時候，細野正文在船艙内給妻子寫信：

“緊急救難信号響個不停，看到那不斷閃着的藍光，我感到恐怖。”“作為一個日本人保證不玷污日本人的名譽，平靜地迎來最後的時光，但是我又等待尋找那一線希望……”

細野正文後來确實去甲闆上尋找機會了，但之後卻出現了幾個版本，流傳最廣的一個版本是：他男扮女裝，混上了一艘救生艇，在上岸後被人認出，輿論大嘩，歐洲甚至有國家把這件事寫進了教科書，以證明日本人的素質低劣。

另一個版本是一位歐洲乘客事後做證明：細野正文是粗暴地推開了其他乘客，沖上了救生艇。但後來證明，那名乘客坐的是13号救生艇，細野正文登上的是10号救生艇。

按照細野正文的自己的說法，是他當時已經準備與船共沉，但這時候一個船員喊，說10号救生艇還有2個位置，一個頭等艙的乘客坐了上去，他是二等艙，他認為也有資格，于是也坐了進去——他說是得到了船員的許可。

但這個說法，是細野正文自己的說法，沒有人能證明。

細野正文回國後，遭到了鋪天蓋地的指責，包括日本民衆雪花一樣飛來的譴責信件。随後，他的工作也丢了。細野正文後來直到去世，也不願意再談有關“泰坦尼克”号的一個字。

細野正文和妻子

第三個故事，不是關于一個具體的人的，而是一群人。

盡管伊斯梅和細野正文都沒有承認，我們也沒有确鑿證據證明他們在那一夜做了不光彩的事，但從後來船員、乘客的各種回憶和作證來看，那一天晚上英雄很多，但懦夫也有很多。

像細野正文那樣“男扮女裝”的乘客，其實有不少，還有不少男乘客推開女乘客，搶占救生艇位置的。不少船員後來都回憶，自己是朝天鳴槍才控制住秩序的。

當時的救生艇

悲傷的故事，還不止這個。

事故發生後，人們對“泰坦尼克”号上乘客的生還率做了一個統計，發現了一個令人尴尬的事實：

三等艙中，隻有26%的乘客生還，而到了二等艙，這個比率就上升到了44%，頭等艙的生還率是60%。

經過研究發現，頭等艙中的男性乘客生還率，比三等艙的兒童生還率還要高。

事實也正是如此。包括細野正文在内的一些乘客後來回憶：事故發生時，三等艙的乘客被船員用槍頂着，要讓等頭等艙和二等艙乘客先上救生艇。

泰坦尼克号著名的宴會大廳奢華樓梯，被《泰坦尼克号》電影完美複制

為此，著名的美國社會學家波普諾曾這樣形容“泰坦尼克”号上的“婦孺優先”規則：

“在泰坦尼克号上實踐的社會規範這樣表述可能更準确一些：‘頭等艙和二等艙的婦女和兒童優先’。”

6

1912年4月15日淩晨2點20分，在經過了2個小時40分鐘的掙紮之後，“泰坦尼克号”終于完全消失在了海面上。

這艘“永不沉沒”的輪船一共搭載2224人，隻有702人生還，1522人遇難。

拿着号外的報童

4月18日，搭救“泰坦尼克”号乘客的“卡帕西亞号”抵達紐約港，大雨。

在船經過自由女神像時，上萬人在曼哈頓島的巴特雷海岸觀看。在54号碼頭，大約3萬人伫立在雨水中默默地迎接泰坦尼克号上的幸存者。

和幸存者一起上岸的，是一個個至今還在流傳的故事。

那是一個個折射人性的故事。

【饅頭說】

關于“泰坦尼克”号沉船時發生的那些感人故事，其實我很早就知道。

毫無疑問，那一個個折射人性光輝的故事确實讓人感動，但當初讀到的時候我也不免疑惑：那一夜，難道真的就沒有一些關于人性陰暗面的故事嗎？

事實上，不可能沒有。

隻不過我們後人的記載和回憶，更願意記住那些感動的——我承認，我自己也曾想把這條推送隻寫成一個感人的故事。

卡梅隆在拍攝《泰坦尼克号》的時候，養成了一個習慣：經常會一個人坐潛艇，下潛到泰坦尼克沉船的海底，注視着殘骸發呆。

他說：“我仿佛可以聽見1500人在颠簸的船上哭喊”。

是啊，這是一艘載有2200多人的巨大郵輪——人類的天性在悲劇的那一刻，是不可能整齊劃一地閃耀聖潔的光芒的。

有卑微，也有高尚，有自私，也有偉大。

在天災降臨那一刻，才能真正顯現我們人類的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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