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山之秀文峰之祖石碣
好學勤思的人,總是會有進步的,也會有巨大的收獲,何況是思想家孔子呢?這次見面,孔子就好像是向老子交上一份精心完成的作業一樣,關鍵是終于得到了老子的肯定。《莊子·外篇·天運》載:
孔子謂老聃曰:“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自以為久矣,孰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論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迹,一君無所鈎用。甚矣!夫人之難說也?道之難明邪?”
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夫六經,先王之陳迹也,豈其所以迹哉!今子之所言,猶迹也。夫迹,履之所出,而迹豈履哉!夫白鶂之相視,眸子不運而風化;蟲,雄鳴于上風,雌應于下風而風化。類自為雌雄,故風化。性不可易,命不可變,時不可止,道不可壅。苟得于道,無自而不可;失焉者,無自而可。”
孔子不出三月,複見,曰:“丘得之矣。烏鵲孺,魚傅沫,細要者化,有弟而兄啼。久矣,夫丘不與化為人!不與化為人,安能化人。”
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能得到大思想家老子的肯定,這是莫大的榮幸。在這裡,我一直有一個巨大的疑問,那就是關于孔子所整理的這六經,比如《尚書》,這一直是帝王密藏之經典,隻有老子這樣身份與級别的人,才有可能接觸到,也隻有這樣的“守藏室之史”才可以在“藏之名山”博覽群書,成為飽學之士,也才可以俯瞰經典,甚至藐視經典。而以孔子的身份來看,即使你學問再大,也是不可以窺探皮毛的。
然而,現在看來,孔子與老子不僅有交集,而且是惺惺相惜靈魂相通的至交。他們所處的時代,已經是禮崩樂壞、分崩離析的混亂時代。那些藏在冠山石室的鴻篇巨制,每一件都是曆史珍寶,文化奇觀。作為“周守藏室之史”的老子,肯定知道這些寶貝的珍貴價值。而孔子的學識,恰恰是整理這些絕品不至于失落的最佳人選。
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孔子整理的這些六經,恰恰也是被老子看成“夫六經,先王之陳迹”的這些文獻,通過老子來到了孔子的手中,又被孔子精心整理流傳了下來。
孔子整理六經,本就是曆史之謎。孔子是思想家和教育家,其偉大曆史功績之一就是整理編訂了六經,使中華文化的根脈薪火相傳,由此,孔子在中國曆史上一直被尊稱為“文聖”。一直疑惑孔子編訂的曆史文獻從何而來?有人認為來自王子朝奔楚從周王室帶走的一大批文獻。在這叛亂大軍中就有老子的身影。當王子朝兵敗,一路逃奔,是不是還有機會将那些典籍托付給可靠的人?幾乎沒有可能。反正在中華民族的記憶中,先夏時期中國的四部非常著名的著作《三墳》《五典》《八索》《九丘》是徹底消失了,《山海經》流落民間,而六經卻被孔子保存了下來。
這也許就是發生在冠山石室最不能說又不能不說的事實真相。為什麼無數的問題,老子都高深莫測,往往讓孔子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惶惶不可終日。而這一次孔子将整理六經的成果彙報之後,好像再有什麼疑難雜問都不重要了,而是非常肯定地說:“可,丘得之矣”。孔子是儒家,老子是道家,孔子真得道了嗎?怎麼可能?道不同不相與謀。儒道兩家巨頭在冠山多次交融碰撞,并沒有合二為一,而是沿着各自的方向影響着人們。
那麼,孔子究竟得到了什麼呢?
應該就是老子早在王子朝叛亂之前就托付給孔子的六經文獻,如今經過孔子的整理,終于可以經三千弟子七十二賢人傳承并發揚光大,至少是流入民間,深入人心,再也不會消失了。春風風人,夏雨雨人,孔子終于可以通過自己的光和熱,德範世人,文化民間,這是功德無量的大好事,是中國古文化的幸事,是曆史的幸事,也是冠山石室走向未來的幸事。春風化雨,文化人間,這不就是冠山石室的最高境界嗎?這不就是名副其實的“文峰之祖”嗎?
一個“化”字,這才是老子眼中“丘得之矣”的真正含義吧!
丘得之矣,冠山文化永存。丘得之矣,文峰之祖已化為天下。根本文種,薪火相傳,這是兩位思想巨人在冠山石室搭成的永恒默契!
更讓人驚掉下巴的事情,在《莊子·外篇·天道》篇中,竟然有如此珍貴而難得的記載:
孔子西藏書于周室。
子路謀曰:“由聞周之征藏史有老聃者,免而歸居,夫子欲藏書,則試往因焉。”
孔子往見老聃,而老聃不許,于是翻十二經以說。老聃中其說,曰:“大謾,願聞其要。”
孔子曰:“要在仁義。”
老聃曰:“請問,仁義,人之性邪?”
孔子曰:“然。君子不仁則不成,不義則不生。仁義,真人之性也,又将奚為矣?”
老聃曰:“請問,何謂仁義?”
孔子曰:“中心物恺,兼愛無私,此仁義之情也。”
老聃曰:“意,幾乎後言!夫兼愛,不亦迂乎!無私焉,乃私也。夫子若欲使天下無失其牧乎?則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獸固有群矣,樹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德而行,循道而趨,已至矣;又何偈偈乎揭仁義意,夫子亂人之性也!”
老子、西山、石室,這是不是曹植詩中揭示的冠山标配啊?一句“孔子西藏書于周室”再一次驗證了這個觀點。
這是我看到兩位巨人的唯一一次針鋒相對。老實說,在仁義問題上,這是孔子在給老子上課。但是,在人性問題上,老子始終非常悲觀。性本善,還是性本惡,關鍵是你孔子想把自己整理過的六經再藏回冠山石室去。雖然老子已經被免職了,已經告老還鄉了,可孔子還是能找見老子,而這時候的老子竟把這位老朋友的請求斷然拒絕了。
為什麼?孔子相信人都是仁義的。
而老子認為,善惡本是教育的結果,是耳濡目染養成的,而人性卻具有極大的不确定性,随着時過境遷,善惡轉換,人性的醜陋往往容不下你孔子整理的這六經。即使你藏在冠山石室又怎麼樣?仁義的人守護一百年,守護五百年,你能保證期間沒有一次天災人禍而讓六經灰飛煙滅?冠山石室真的那麼可靠嗎?
你是先師,可以傳播啊,可以文化呀,還有比傳播到人間、傳播到人心更可靠的收藏嗎?
這才是老子拒絕孔子“西藏書于周室”的話外音吧?!
還是老子的眼光最毒,直接看透了人性。在後來的“焚書坑儒”中,六經文獻能夠流傳下來,恐怕還是傳播的力量和文化的穿透力。
當後來的儒子再次來到冠山膜拜的時候,已經對冠山石室非常陌生了。這些從遠古走來的功勳國寶,早已完成了它們的使命,任風吹日曬雨淋,任炮火刀槍斧鑿,一動不動,一聲不吭,直到又在石室中雕琢成夫子肖像,才又稍微安生下來。
冠山上還有一處“脈道坊”,上書“石室薪傳”四字,倒是點出了冠山之精髓。
冠山石室,被老子守護着的時候,這裡就是中國文獻名邦;而被孔子傳播之後,這裡就成了中國文脈之源。博大精深的中國古文化,在這裡彙聚,在這裡碰撞,在這裡得到升華,形成了“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的高山大海,窮經皓首的學者們終其一生大多也僅得皮毛,“豐周瓢飲”應該就是對此文化現象的一種慨歎。
西漢文學家、經學家劉向在《說苑·卷第十一》說:“趙簡子問子貢曰:‘孔子為人何如?’子貢對曰:‘賜不能識也。’簡子不說曰:‘夫子事孔子數十年,終業而去之,寡人問子,子曰不能識,何也?’子貢曰:‘賜譬渴者之飲江海,知足而已。孔子猶江海也,賜則奚足以識之?’簡子曰:‘善哉,子貢之言也!’”這已選錄到初中文言文大全的《不知不識》篇目,子貢的回答倒是很好地解釋了“豐周瓢飲”的深刻内涵。
孔子在冠山見老子,這是兩位巨人的劃時代相見,也是中國文化開門見山的驚世開篇,冠山石室見證了這一文化奇迹,“夫子洞”中的石刻壁畫,凝固了這一壯麗史詩。冠山相見,為中國文化拉開了絢麗奪目、精彩紛呈的序幕。
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唐詩宋詞漢文章,元曲樂府明清小說,無不來自這冠山石室相見。也隻有“文聖”孔子與“道聖”老子在冠山的這一段淵源,冠山才擔得起“文峰之祖”這一稱号!冠山之秀,江山錦繡。文峰之祖,文始化初。冠山一見,文化開篇。石室典藏,傳播民間。文獻名邦,名不虛傳。
文起八代之衰,位列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韓愈,當年的皮日休在《請韓文公配飨太學書》中還寫道:韓愈的文章,“蹴楊墨于不毛之地,蹂釋老于無人之境,故得孔道,巍然而自正。”而韓愈“身行其道,口傳其文,吾唐以來,一人而已”。于是,皮日休“伏請命有司定其配飨之位”,隻有這樣,中國文化才能發揚光大,“則自茲以後,天下以文化者,未必不由夫是也。”可見,文脈傳承有源,文化興盛有根。
突然我似乎明白了那一句流傳已久的俗語:天下文章數二定,二定之中數平定。這不就是說天下文章數平定嘛!憑什麼?憑老子,憑孔子,憑冠山石室中的曆史文獻,否則,誰敢這麼大言不慚地吹牛呢?這不是笑談,而是美談,何其幸哉!
曆史學家夏曾佑在《中國古代史》一書中說:“中國之教,得孔子而後立。中國之政,得秦皇而後行。中國之境,得漢武而後定。三者皆中國之所以為中國也。”而冠山之秀,能獨得孔子呵護,又能得老子守護,何其幸哉!文峰之祖,當之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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