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7日,長沙,天氣不錯,28歲的李穎傑頭戴卡其色鴨舌帽,灰色豎條紋襯衣裡搭配了一件純白色T恤,腳上是一雙經典款黑色滑闆鞋。
他個子不高,愛玩滑闆和籃球,喜歡武俠片。說話時他習慣說幾句再停頓幾秒,咬字有點說唱歌手的味道,與人聊天,偶爾還夾雜一兩個英文單詞。走起路來步子一颠一颠,像在踩節拍。
沿着陡嶺路往北走,右手邊是拔地而起的高樓,米色的外牆在陽光照射下閃光。左手邊是低矮破舊的樓房,露出暗黃、暗藍色的管線。李穎傑走路速度很快,他能精準分辨出要從哪一個狹窄的巷口下坡,到達他常去的陡嶺小區——除了街頭文化愛好者,李穎傑的另一個身份是公益理發師。為這個片區行動不便的居民上門免費理發,他已經堅持了三年。
從滑闆、籃球和“說唱歌手”的身份,切換到公益理發師,李穎傑不需要做任何心理建設,對他來說,這都是自己喜歡的事情。
早起打掃工作室,來剪發的都處成了朋友
李穎傑2015年從中南林業科技大學工商管理專業畢業後,他在河西開設了一家男士理發工作室。工作室位于河西的一家小區。入口處沒有招牌,側邊擺着一個黑色的滑闆。“我的想法一直在變,所以就沒有挂招牌。”
工作室陳設簡單,以白色為主色調,但所有細節都經過了李穎傑的精心設計。置物架上放了幾本書、一個筆記本,還有一台索尼微單相機。李穎傑向記者展示自己收藏的薇薇安·邁爾影集,翻開第一面,“诶?怎麼有一點髒了。”
他稍微有一點潔癖,每天早晨起床後會和徒弟一起将工作室裡裡外外打掃一遍:用滾筒粘掉沙發靠背上的灰塵,用清潔噴霧清洗皮革上的污迹,再将一面大落地鏡擺放在合适的位置。“店裡放的歌都是我選的。其實我聽的歌不局限于說唱,隻要好聽,我都會去聽。”李穎傑似乎對說唱很有了解,向記者科普了說唱文化的淵源。
下午1時左右,工作室裡迎來了今天的第一位預約客人。“來啦?”李穎傑熱情地打招呼。對方頭戴鴨舌帽,背雙肩包,一身運動裝扮。他介紹說,這是一起打籃球的球友。“來理發的都是我的朋友,打球的,玩滑闆的,騎摩托的。”
三年前,李穎傑偶然認識了一位從事社會工作的朋友。“我們在商量要不要一起做這件事情。他開始調查,這個片區哪些人需要理發。他們走訪之後就把信息發給我,第二周我就找個時間過去給他們剪頭發。”
第一次來“感到很震驚”,從幫助他人中獲得能量
沿着一條小巷走進陡嶺社區,能發現許多人家的陽台和窗戶都是老款的樣式,很有年代感。有老人推着嬰兒車悠閑路過,更多的老人在樓下開辟一個房間打打麻将。電纜和管線看起來有些雜亂,小區入口還張貼着最近發出的通告。
李穎傑熟練地選擇着社區裡的分岔道,他知道往哪裡走才是正确的方向,不至于走進死胡同。“這裡有一些因為年齡或身體狀況導緻生活不便的人。”李穎傑說,“很多年前這一片都是工廠,陡嶺社區也是工廠的宿舍樓。”他邊說邊介紹自己進入服務對象家中看到的景象,“他們家裡的地闆就像我們現在走的路一樣,是水泥的。”
走到社區邊緣,李穎傑突然站定,環視四周,好像在尋找什麼東西。“你去過西北嗎?”他問。“黃土高坡,窯洞,土砌起來的牆,巨斑駁,有些都倒了。你在電視裡應該看到過吧?我之前來的時候,這裡就是那個樣子,但當時已經在拆遷了。”
陡嶺社區緊挨着京九鐵路線。火車呼嘯着駛來,一旁聽收音機的大爺眯着眼曬太陽,并未受到任何影響,住戶家養的幾隻小狗對着鐵絲網外的火車狂吠。李穎傑用手擋着風,點燃一支煙。“我第一次來的時候,心想,原來還有這樣的地方。”
“壞脾氣大哥”隻滿意他的手藝,“隻能說是Magic”
肖大爺的食品店開在陡嶺路和伍嶺路交會處。說是食品店,其實商品很少,看起來像老式的報刊亭,裡頭擺着簡單的幾樣飲料和水,門面裡拉扯出一些破布料作為窗簾。夏季過去了,一台舊冰箱上蓋着棉被,安靜地擺在食品店右側。
天氣晴朗,肖大爺将幾條臘肉晾曬起來,坐在馬路邊休息,時不時扇動報紙驅趕蠅蟲。
看到李穎傑,肖大爺放下翹起的二郎腿,起身把座位讓給他坐。兩人寒暄了一會兒,李穎傑告訴記者,肖大爺也是自己的服務對象,“昨天剛來給他兒子剪過頭發。”
李穎傑悄悄說,肖大爺夫妻倆年輕時是附近化工廠的職工。“阿姨懷孕時生了病,孩子生下來有智力缺陷,現在四十多歲了,也沒上過學。” 據李穎傑回憶,肖大爺的兒子脾氣古怪,“去外面的理發店理發,他覺得剪得不好,有可能把理發店砸了。但很神奇,我給他理發,他每次都很滿意。”
記者問,為什麼?李穎傑說,“Magic。隻能說是Magic。”
提到小李,肖大爺黝黑的臉上挂滿了笑意,眼紋折疊起來。他說小李每次來為自己和兒子理發時,食品店外圍的道路就變成一個露天理發店。“幾個凳子一擺,坐在這裡,套個圍布,就開始剪。”
“我聽小李說,小李每次給你兒子剪的發型他都很滿意,去理發店就不滿意,為什麼呢?”
肖大爺還是笑。“我也不知道。”
俠氣就是“你幫幫我,我幫幫你”
在外人的印象裡,戴鴨舌帽、玩滑闆、打籃球,都是很“街頭”的标簽。然而李穎傑卻覺得,“街頭”的本質是反叛,“對無聊的反叛。”
從小看武俠片長大的李穎傑認為,俠氣就是“你幫幫我,我幫幫你。”他并不覺得公益理發師的身份和自己對街頭文化的熱愛有沖突。“這其實是一體的,我從做公益理發師當中獲得了更多的能量。”
前不久,李穎傑在陡嶺路附近偶遇了一對經常為他們剪發的殘疾人夫婦,“他們雖然有殘疾,但是兩個人穿得整整齊齊、幹幹淨淨的,對我說‘你什麼時候再來給我們剪頭發咯,剪得好漂亮,好帥。’那種感覺,哇!”
和肖大爺揮手再見後,李穎傑走出去很遠。回頭一看,肖大爺依然站在食品店門口,深藍色工作服衣角被風吹起,像一棵搖曳的老樹,目送他的“小李伢子”離開。
潇湘晨報記者任彎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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