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魯晚報·齊魯壹點記者蔡宇丹

城市群和都市圈時代興起，你有多大胸懷，就能做多大的事。

11月6日，上海進博會，濟南市委書記孫立成走訪特斯拉展位，和特斯拉中國區負責人交流，表達了進一步深化交流合作的意願。

這一舉動被青島一自媒體捕捉後稱，争搶特斯拉已經從坊間傳聞上升到官方行動，濟南已經“明戰”。

特斯拉的官方回應并未否認第二座工廠選址，此前有關“特斯拉第二工廠選址XX”的這場烏龍隻會讓人推測，特斯拉與有關方面還在博弈，因為四年前它與上海簽約前也上演了同樣套路。

一座城市在重大項目招商引資中，倘若有實質性進展，一般會秘而不宣。濟南媒體例行通報主政者在進博會動向的消息，讓青島自媒體如此密切關注，隻能說明，在各地“出實招、硬招、狠招”招大商的背景下，隻要沾上“特斯拉”三個字的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引發各方聯想。

特斯拉串起了一個新能源汽車的黃金産業鍊，特斯拉造車故事中的“4小時朋友圈”轶事也指向了這一事實——特斯拉落在哪裡，正是區域汽車産業鍊集群進行優化和提升的最好時機。

在特斯拉選址問題上猜猜猜、比家底，算稅收，事實上，城市群和都市圈興起的時代，你有多大胸懷，就能做多大的事。

在這方面，上海是個好榜樣。

1.

這一次，特斯拉第二工廠選址的“绯聞對象”中，廣州、鄭州、武漢、天津、重慶、合肥、西安、沈陽、大連被捋了個遍，包括山東青島、濟南、煙台、日照、臨沂這幾座城市，也挨個被點名。

回放這場網絡狂歡，各地網友為自家城市拉選票掀起的“口水戰”中露出的那些小心思——

海南：我可以供貨東南亞市場。

太原：我們這裡電費便宜。

鄭州：我們處在中心位置。

合肥：我們已經有蔚來和比亞迪了，特斯拉來了，我們就可以暢想“世界新能源之都”了。

廣州：我們有港口，有南沙經濟區，有豐田，冬天電動車不用擔心損耗；還有，廣州人對外資友善，廣州人從來都沒罵過特斯拉。

武漢、重慶：我們沒有港口，但我們有鐵路、水路運輸；我們有完整的汽車産業鍊和人才；我們都是人口過千萬的超級人口城市。

宜昌：給三線城市一個機會吧，甯德時代都來我們這裡建電池廠了，你總該需要電池吧？

在衆多候選城市中，“特斯拉選址青島”呼聲最為響亮，甚至到底落戶青島西海岸還是即墨，都引發了青島網友“内鬥”。

這樣一幕，堪與之相比的，大概隻有11年前富士康選址河南鄭州引發的全民關注了。

對于特斯拉選址的基本條件，專業人士分析了幾條：需要港口，因為整車需要出口；要有汽車産業基礎，汽車零部件、電池、物流容易形成配套；城市經濟體量應該在萬億，人口衆多，輻射力強。

汽車産業，尤其講究配套。特斯拉造車故事中，有一個“4小時朋友圈”的轶事，來形容特斯拉供應鍊管理的精準、高效和苛刻。

2017年，特斯拉超級工廠落戶上海臨港。進入特斯拉供業鍊的，首先是“甯波幫”：給特斯拉提供汽車電子的，是甯波華翔；提供傳感器的，是甯波均勝；提供壓鑄件的，是甯波旭升股份；提供減震産品的，是甯波拓普集團。

而給特斯拉提供電池的，是甯德時代和LG化學在溧陽、南京的新建工廠；提供熱管理零部件的，是紹興的三花智控。

2020年，特斯拉國産化率已達70%，目前，除了核心的芯片、集成電路外，車身整體幾乎都是中國制造，這些供應商大部分來自江浙滬包郵區。

這體現了長三角城市汽車産業集群的強大實力，也說明了一個事實：長三角城市群在汽車産業鍊上形成了高效協同。

醫藥産業和汽車制造都是長三角重點城市上海、南京、蘇州等重點發展的産業，但長三角汽車産業集群卻形成了垂直一體化的産業分工，而不是同質化下慘烈競争。

這就出現了這樣一種局面——特斯拉雖然落戶上海，稅收歸上海，但長三角周邊的特斯拉供應商卻因為配套這個“汽車界的蘋果”形成了一波造富運動，大家“共同富裕”，再一次生動展現了為人稱道的長三角“富鄰居”現象。

這種局面是怎麼形成的呢？

2.

長三角汽車産業集群形成過程中，上海作為中心城市扮演了至關重要的角色。

“上海的使命，就是服務，就是發揮經濟中心城市和改革開放前沿的優勢，為各地參與全球資源配置提供服務，使其他地方借助上海的平台、網絡和通道，更好地利用國内外市場和資源，參與全球價值的分配。”

上面這段話，是上海本土智庫上海前灘新興産業研究院對于上海的一個定位。上海前灘新興産業研究院的微信公衆号“前灘綜研”中，在論述上海在區域産業發展中的組織作用的一篇文章中，講到了當年桑塔納落戶上海的一段往事。

1978年，桑塔納項目落戶上海嘉定，1986年桑塔納開始國産化步伐。當時上海主政者提出，桑塔納不要搞“上海牌”，而要搞“中華牌”，放眼全國招标供應商。最終，桑塔納35%的配套由上海大衆自己解決，65%的配套由協作廠來解決。

當時，每賣出一台桑塔納就提出2.8萬利潤，上海組建累計金額幾十億元的基金，來扶植桑塔納配件生産企業。

桑塔納的國産化，為中國轎車工業打造了一個完整的産業共同體。福耀玻璃、揚州亞普、甯波華翔、甯波均勝均受益于桑塔納共同體的訂單、技術和資金支持。

後來，吉利造車、安徽奇瑞、江蘇東風悅達起亞的發展，都得益于當年桑塔納共同體打下的良好産業基礎。

這個故事，清楚地體現了中心城市在區域産業布局形成中發揮的作用。當年，面對桑塔納這樣一塊大蛋糕，上海堅持全國配套，帶動全國，體現了難得的胸襟和格局。

從重大項目跨區域協同配套中，上海直接或間接地推動了其他城市或相關産業的發展，類似的故事，還有中國商飛對長三角航空産業的促發、滬東中華造船廠對長三角造船工業的帶動，上海電氣對長三角電氣工業發展的推動；中國寶武集團對長三角鋼鐵工業轉型升級的促進。

特斯拉項目中，上海也發揮着同樣作用。國産化後的特斯拉，是鲨魚，也是鲶魚，讓中國的新能源汽車行業爆發了驚人的創造力，攪動了我國新能源汽車的産業格局，長三角地區迅速成為新能源汽車、智能網聯汽車的高地。

3.

上海這個超級平台，把“平台思維”落到了實處，平台效應同樣也反哺上海。

位于山東威海的中國醫藥耗材第一廠商威高，2019年正式啟用上海總部，2021年4月投資23億元在上海設立國際研究院，打造一個超過2000人的研發大軍，并拟把金融總部、供應鍊中心、醫療商業中心放在上海。

威高為什麼要在上海建立總部？原因隻有一個，隻有通過在上海的平台、網絡和通道，才能迅速占領國内、國際市場，在全球範圍快速地配置各項資源，搶占技術、資本和人才高地。

2020年4月，威高上海醫療産業園在滬簽約，這是上海市在生物醫藥闆塊引進的重點項目，作為上海強化高端産業，打造高端醫療制造的重要産業力量。在簽約儀式上，包括時任上海市委書記李強在内的上海市領導班子成員悉數出席。

截至目前，上海聚集了760多家跨國公司總部，還有這些跨國公司的研發中心、營銷中心、供應鍊中心，上海也成為全國各地政府招商引資的首選目的地。包括金鄉這樣的山東六線城市，今年4月都跑到上海開招商會，為當地新材料、煤化工、锂電産業補鍊強鍊。這些城市選擇相信上海，依靠上海，因為他們從中得到了實惠，或者看到周圍城市得到了實惠。

身處“京滬廊道”上的棗莊，作為山東“南大門”融入長三角的趨勢更為明顯。這幾年，長三角一體化發展進程加快，産業分工更細化，外溢效應越發明顯，棗莊“入長”順應市場資源配置需求，成為打破招商引資困局的關鍵因素。

威達重工與上海交大智邦合資成立的智能工廠，正在給上汽通用金橋工廠配套生産用于凱迪拉克發動機生産線所用的機床，一台機床價值6000萬。

長三角一體化發展下的産業外溢，形成了上海輸出研發、技術、市場，棗莊提供制造能力的新的産業分工布局，而威達重工抓住機會，通過上海交大智邦在數控系統上的研發實力，數字化和智能化能力得到極大提升。威達重工的崛起，帶動了給它做配套的周邊二三十家企業，滕州形成了一個百億機床産業集群。

這樣的雙赢局面，相信是合作方都樂意看到的。

4.

這一次，有關特斯拉第二工廠選址，上述這些“绯聞對象”不妨追問，中心城市在區域産業協同與優化發展上又能發揮哪些作用？

中國城市經濟學會常務理事陳維民曾分析了青島與周邊城市十三五重點發展産業，發現在汽車、機械裝備、石化、電子信息、食品加工、紡織服裝等産業出現高度重合。

膠東經濟圈中的青島、煙台、威海、濰坊、日照五市，都有汽車整車及零配件産業。青島有北汽新能源、一汽解放、上汽通用五菱、一汽大衆等新能源整車企業；日照有長城、中興的整車企業；煙台有上汽通用東嶽汽車、現代新能源研發中心、一汽吉林新能源汽車基地、博世華域轉向系統等。

今年5月，齊魯晚報齊魯壹點記者在日照采訪，了解到當地汽車及零部件産業發展經曆了一個十分艱難的過程。

2006年，現代汽車旗下的威亞發動機項目落戶日照，之後中興5萬輛整車項目投産，這期間，日照崛起了興業汽配這樣全國最大車架生産企業，2018年成為戴姆勒的中國區供應商，但直到長城汽車這樣年銷量突破百萬的國産品牌廠商将10萬輛整車項目落到這裡，才使日照打造汽車及零部件産業集群有了帶動産業升級發展的核心龍頭。

在中國自主汽車品牌開拓海外市場的新一輪布局中，長城和中興這兩家總部在保定的汽車整車廠商将産能遷到日照，日照這座港口城市總算抓到了汽車産業轉移的寶貴機會，暢想千億汽車産業鍊的夢想。

事實上，在一個城市群和都市圈中，每個城市産業發展和升級，都不是孤立進行的，中心城市在其中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長三角區域合作機制在經過28年探索後，已邁出很多實質性步伐。2018年6月，由上海市松江區發起了G60科創走廊升級為上海、嘉興、湖州、杭州、金華、蘇州、合肥、蕪湖、宣城9個城市組建的全國首個跨省實體化運作的一體化發展集群。在産業一體化布局上，G60科創走廊聯席會議辦公室在金華成立了新材料産業聯盟、在蕪湖成立了機器人産業聯盟。

G60這個超越了行政區劃的科創走廊，能夠讓大企業更加科學地布局産業，使研發和産業化更加精準地對接，這是上海為區域産業合作進行的全新探索。

區域經濟一體化的趨勢越發明顯。對于山東城市群而言，濟青之間資源怎麼分配？是彼此争項目還是要政策？

在資本流動中，各地分工定位、優勢互補都由市場調節，技術、人才等創新要素自由流動。而産業鍊、價值鍊的最優配置，也讓區域協同效應勢不可擋。

面對特斯拉這樣一個超級項目，比“家底”，恨不得把所有米粒扒在自己碗裡，還是典型的争項目思維。

什麼叫發揮中心城市的輻射帶動作用？你是要成為一個海納百川的平台，還是隻考慮把自家池塘裝滿？

2019年，青島掀起“學深圳、趕深圳”浪潮，提的最多的一個詞，就是“平台思維”。青島要以平台思維破局，突破區域發展的行政壁壘，完成城市量級上的跨越。“平台思維”怎麼落在實處？放在特斯拉這道考題上，就是——

假如特斯拉落戶青島，作為中心城市，青島如何發揮産業鍊組織作用，利用這次難得機遇，對膠東經濟圈汽車産業集群進行優化，形成一個良性産業生态系統，形成一個更高效、更高質量的發展。

一周前，這個未經證實的消息在青島瘋轉，就像一位網友所說，青島太渴望高端制造業了！但做為區域中心城市，青島需要從更長遠、更廣闊的眼界和格局去評估這件事的價值。

富士康落戶鄭州，和特斯拉落戶上海，呈現的是截然不同的效果。富士康落地，鄭州的物流、手機配套産業都帶動起來了，但并沒有顯示出對區域經濟的輻射帶動作用，鄭州周邊也沒有“富鄰居”出現，這和項目本身有很大關系，也和地方經濟長期以來的發展格局和觀念有很大關系。

該怎麼做，上海早就做出了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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