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懿公呂商人 形象)
公元前609年,齊國的第二十一位國君,齊懿公呂商人被随侍的兩位車夫給殺死了。
侍從殺國君,聽起來是大逆不道,但實則,齊懿公的死,實在是死有餘辜。
殺死他的兩位車夫,一位叫做邴歜,一位叫做閻職。
齊懿公曾經把邴歜的父親從地裡挖出來,砍斷了雙腳,而把閻職的妻子強行擄到宮中來侍候自己。
殺父之仇,奪妻之恨,這實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看來,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那就不可活了。
齊懿公一死,齊人随即擁立了齊懿公的弟弟,公子元為新國君,即齊惠公。
齊惠公呂元,在國君之位上老老實實地幹了十年,無言可表,無事可叙,臨死之前,把國君的位子傳給了兒子,呂無野,即齊頃公。
無野這個名字,有一段很有意思的故事。
齊頃公呂無野,是父親齊慧公呂元的小妾蕭同叔子生的孩子,屬于是妾室庶出,所以母子的身份地位,并不是很高。
(蕭同叔子 形象)
蕭同叔子的地位低到什麼地步呢?
低到生下齊頃公的時候都不敢聲張,不敢告訴自己的丈夫,也不敢告訴其他人,所以隻好把襁褓之中的齊頃公藏到田野裡來撫養。
《搜神記》中曾經記載,有狸乳而鹯覆之,意思是說田野中有野貓來給齊頃公喂奶,還有一隻兇狠的鹯鷹來保護他,齊頃公就這麼一天天在如此艱難困苦的環境中長大了,所以後來取名無野,寓意他以後可以過上好的生活,不用再在田野裡過活。
《搜神記》這本書,是東晉史學家幹寶所著。
幹寶雖然是曆史學家,但問題是,他自己給他自己這本書的定性,是古代志怪小說,所以說,這其中的記載,必然是很有水分的。
不過這也能從一個側面反映出,齊頃公呂無野因為是庶子,小時候過的其實很一般。
不過世事難料,昨日的風餐露宿,遙望漫天星光的苦孩子,如今已經變成了齊國的王。
隻不過,随着春秋風雲不停地變換,齊頃公的這個王,已經無法像前輩們當得那麼風光了。
早在那個橫掃天下,一合諸侯的齊桓公小白病逝的數年時間裡,齊國就已經跌下神壇,不再是諸侯之首,走下了春秋五霸的寶座,走上了積貧積弱的道路。
(齊桓公呂小白 形象)
那時候,諸侯中實力最強的,是晉國。
當時的晉國國君晉景公姬據是個狂人,仗着晉國強盛,有事沒事兒就派出使節前往各大諸侯國,宣誓一下主權,炫耀一下國力,對齊國當然也不例外。
晉國對齊國派出的使者,叫做郤克。
郤克自認為是晉國來使,架子擺得很大,他認為自己屈尊到了齊國,一定會受到齊人的熱烈歡迎。
的确,齊人對郤克的到來,是十分歡迎的,齊地的老百姓很熱情,官僚們接待的也十分周到,但郤克自己不太争氣,在大殿上面見齊頃公的時候沒有保持住自己強國來使的威儀,上殿的時候摔了一跤,結果惹得齊國上下的君臣哄堂大笑。
這回好了,本來一次好好的出使,被郤克鬧了個臉紅脖子粗。
返回晉國的郤克對自己在齊國受辱的經曆憤憤不平,一直嘟囔:
《史記》:“不是報,不複涉河!”
不報此次齊國之辱,以後再也不去齊國了!
其實,齊國對郤克,并不見得是嘲笑。
看人坐,看人躺,看人走路,大家都不會笑,但看人摔倒,總是要笑一笑的。
這笑,也許是善意的笑,也許是會心一笑,反正不管怎麼說,絕對沒有郤克想得那麼嚴重。
當然了,格局太小的郤克必然不會就此釋然,而是回國後積極鼓動晉景公出兵讨伐齊國,順便報一下自己的受辱之仇。
(晉景公姬據 形象)
晉景公這個人,老實說也不是一個很穩重的人,被郤克這麼一來二去的煽風點火,終于下定決心,要出兵伐齊,打壓一下齊國的嚣張氣焰。
這次伐齊運動不是小打小鬧,晉國可以說是壓上了全國之兵。
軍隊由郤克挂帥,上将軍士燮,下将軍栾書協同作戰,配備戰車八百乘,并且還叫上了晉國境内的狄人兄弟當外援。
晉國的六卿将佐出場了一半,這陣容不可謂不豪華。
晉軍的行軍速度十分之快,他們雄赳赳氣昂昂,跨過太行山,很快進入了齊國的腹地,在靡笄山(濟南南部)擺好陣型,打算和齊國決一死戰。
相比之齊國的幾代前輩們守成的治國方針,齊頃公可以說是個年少輕狂的人。
他一看晉國實在是欺人太甚,也不甘示弱,立刻組織軍隊,打算和晉國面對面的碰一碰。
你是新興霸主不假,可當年我們齊國也是諸侯列強啊,現在你們欺負我們都欺負到家門口來了,我這必須得收拾你們了。
并且,齊頃公在組織軍隊迎戰的同時,還氣焰嚣張地給晉軍統帥郤克下了一封戰書:
聽說你帶着軍隊來我們齊國旅遊觀光,那我閑着也是閑着,我正好帶着我們齊國的老弱殘兵來跟你會一會,咱們明天早上在靡笄山決一死戰,誰要是不來,誰就是孬種!
(郤克 形象)
郤克一看,差點沒把嘴給笑歪了,他正擔心齊國會閉門不出,長時間的消耗自己,沒想到驕傲輕敵的齊頃公居然自己送上了門來。
齊頃公和郤克約定的時間,是第二天一早,這個一早,具體指的是,兩方士兵早上起來,刷完牙,洗完臉,吃完飯之後,精力充沛,準備十足,然後再到戰場上交戰。
有些讀者可能會好奇,會認為這聽起來不像打仗,像是過家家。
孫武曾經說,兵者,詭道也。
克勞塞維茨也說過,戰争是迫使對手服從我們意志的一種暴力行為。
這兩位仁兄,都是軍事領域的天才人物,孫武想要表達的意思是,打仗不是玩,打仗是陰謀詭計,靠的是千變萬化的出其不意,動不動就要偷襲陰人,哪兒有這麼多斯斯文文的講究?
而克勞塞維茨的意思則更為直接,那就是,戰争不是兒戲,戰争是很殘酷的。
但您還别說,春秋時代的戰争,卻基本上都是很講究的,因為春秋時代和中國曆史上的任何時期都不同,春秋是一個極為重禮儀的時期。
兩國打仗之前,要提前通知,要提前讓對方做好準備,要提前選定地點,約好時間,不能先動手,不能搞偷襲,更不能使詐,而要客客氣氣,恭恭敬敬的開戰。
如果你不能理解,我可以舉兩個例子。
(宋襄公宋茲甫 形象)
孔子的弟子子路,在戰争中陣亡,臨死之前幹的最後一件事兒,是擺正自己的衣冠。
宋國的國君宋襄公,和楚國打仗要等楚軍渡過河流,擺好陣型再開戰,而絕不趁人之危。
這兩個故事,在如今看來,似乎有點搞笑。
子路的行為會被人們認為是過于迂腐,而宋襄公的行為則一直被人們當做笑柄來談論。
然而事實上,臨死之前還要擺正衣冠,不是在證明子路這個人窮講究,反而恰恰證明了子路面對死亡的從容。
至于宋襄公打仗的時候,講禮儀,講風度,講光明正大,在作者看來,則是一種難能可貴的仁義精神的體現。
不過很顯然,齊頃公并不是個很從容或者很仁義的人。
第二天,齊頃公起了個大早,沒等洗臉吃飯刷牙,趁着晉軍不備,就帶着齊軍沖入了晉軍的營帳中,他一邊帶頭沖鋒還一邊大喊:
《史記》:“馳之,破晉軍會食。”
兄弟們跟我沖啊,咱們打赢了晉國的軍隊再回去吃飯!
史書記載,這場仗打的可以說是極為激烈。
(交戰)
被偷襲的晉軍一開始隻能慌忙招架,主帥郤克更是在戰争中被流矢擊中,渾身都挂了彩,但這位仁兄性格堅毅,滿身流血仍然堅持戰鬥,晉軍士卒們一看主帥如此奮勇,也不甘落後,于是開始逐步反擊。
我們知道,在西周時期,晉國的主要範圍,是在今天的山西省,而當時的山西一帶,一直被戎狄所滋擾,所以晉國的士兵們都是且戰且耕,或者說是枕戈待旦,一直不間斷的和戎狄交手,所以在長期的實戰中積累了經驗,磨煉了性格,戰鬥力在當時可以說是一流,就連楚國和秦國那樣的銳旅見了也得躲着走,就更别提一個日落西山的齊國了。
結果,占得先機的齊頃公被郤克後來居上,打得是落荒而逃,看來之前提到的那頓慶功宴,估計是吃不上了。
仗打輸了沒關系,能從中汲取到經驗就是好樣的。
那麼很顯然,齊頃公是一個很懂得總結經驗教訓的人。
在面臨了這樣的慘敗之後,齊頃公終于明白,齊國稱霸諸侯國的時代,早已經過去了。
深邃的宮殿,遼闊的齊地,繁榮的國都,在夕陽的照拂之下,整個齊國仍然煥發着蓬勃的生機。
但齊頃公明白,一切已經結束了。
因為他看到的,不是夕陽,而是帝國的餘晖。
(齊頃公呂無野 形象)
這餘晖在刹那間雖然燦烈,但卻一直在以不可避免,無可挽回的勢頭黯淡下去。
正如太陽總會照常升起一樣,誰也無法阻擋夕陽落下山巅。
結束了,都結束了。
《史記》:歸而頃公弛苑囿,薄賦斂,振孤問疾,虛積聚以救民,民亦大說。
在最後的執政歲月裡,齊頃公不再遊獵,不再發動戰争,也不再有什麼浮華享樂的行為,而是踏踏實實地搞起了民生,減輕賦稅,赈濟孤寡,散盡齊國錢财,來為老百姓謀福利。
公元前582年,齊頃公去世。
這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失敗的标志,因為他已經沒有了當年的雄心萬丈,他隻想老死于自己的家鄉。
這同樣也是一個理想主義的成功,因為他終于發現,這個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理想,都會實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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