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說“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可大觀園裡的草木也都有情。晴雯去世之日，怡紅院的一顆海棠先死了半邊。

“凡天下之物，皆是有情有理的，也和人一樣。”

在《紅樓夢》中，曹雪芹便是用植物暗喻金陵十二钗和她們那飄搖的命運。

清 孫溫 全本紅樓夢圖

傳說舜帝的兩個妃子娥皇和女英聽說帝崩于蒼梧之野，千裡尋夫至此，不見帝陵，淚灑于竹竿之上成為斑點。她們尋之不得，惆怅而歸，北返時過洞庭湖，投水而死，化為湘水之神湘夫人，舜帝也就成了湘君。

而黛玉雅号潇湘妃子，住在潇湘館，潇湘妃子即湘夫人。唐代李群玉有詩雲：“猶似含颦望巡狩，九疑如黛隔湘川。”黛玉字颦颦，這個藝術形象身上有湘夫人的影子。書中的黛玉淚盡而亡，和湘夫人尋夫不得，淚灑斑竹何等相似。她在題帕詩中寫道：“彩線難收面上珠，湘江舊迹已模糊。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識香痕漬也無？”正是聯想到了湘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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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 恽壽平 竹石圖

有一個故事講武帝自李夫人死後，郁郁寡歡，神思難安。時昆明池建成，武帝泛舟水上，夕陽西下，涼風激水，作《落葉哀蟬曲》，命女伶歌唱。聽罷，武帝心動神搖，悲不能止。到了夜間，李夫人入夢，手拿蘅蕪香送給武帝。武帝驚而醒來，魂影随春夢而散，但蘅蕪香的香氣沾在衣枕上，曆月不散。

寶钗住蘅蕪苑，在詩社的雅号是蘅蕪君，病時服冷香丸，身上自帶一股甜香，用的正是蘅蕪之香的典故。寶钗住的地方是蘅蕪苑，匾額是“蘅芷清芬”，暗示的是漢武帝和李夫人的情深愛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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菖蒲 蘅蕪之香衍生于菖蒲等香草文化

秋海棠别名又喚作斷腸花：

昔有婦人懷人不見，恒灑淚于北牆之下，後灑處生草，其花甚媚，色如婦面，其葉正綠反紅，秋開，名曰斷腸花，即今秋海棠也。

——《廣群芳譜》引《采蘭雜志》

秋海棠得名斷腸花，還有個原因。它在民間有個俗名，叫竹節海棠，這是形容它的枝莖節節相續，就像竹竿，又甚脆易折，讓人聯想到愁腸易斷。秋海棠葉子正面綠、背面紅，上有紅絲亂紋，又讓人想到相思血，于是又得名相思草、愁婦草、孀婦草，甚至寡婦莎等名。

秋海棠一名孀婦草，書中是将湘雲比作此花，所以才安排湘雲獨作兩首海棠詩。湘雲的結局是早寡，所謂“雲散高唐”，楚王夢會神女，春夢如流雲，遇風便被吹散。高唐神女朝雲暮雨曆來是男女情愛的象征。秋海棠、“高唐雲散”俱暗示了人物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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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鄒一桂高宗禦題圖

元春的命運在“金陵十二钗正冊”中就埋下伏筆了：“隻見畫着一張弓，弓上挂着香橼。也有一首歌詞雲：二十年來辨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闱。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夢歸。”

弓與宮諧音，橼與元春名字中元諧音。弓上挂香橼，暗示這幅圖說的是宮中的元春。隻是弓上挂香橼，看上去就不是吉兆，果然判詞是“虎兕相逢大夢歸”。

可以說，元妃是那些被埋葬在深宮裡的嫔妃宮女的代表，那“不得見人的去處”，埋葬了元春們的大好青春。元春省親，隻待到半夜，聽了四出戲，和弟妹們作了幾首詩。匆匆一聚，卻可以讓她在深宮想念至絕命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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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橼 明 陳明自 花果冊

湘雲起意開詩社，和寶钗連夜拟了“菊夢”“菊影”等十二個詩題來。次日，等賈母等人吃了螃蟹宴後離開，湘雲取出詩題，衆人看了都說新奇。

一時衆人散開，各幹各的，心裡默想着詩句。獨迎春在花蔭下拿着針穿茉莉花。

迎春在賈家三姐妹中是最不顯眼的一個。探春敏而烈，惜春喜佛，迎春在家做小姐時就懦弱。奶媽和兒媳聯手欺弄哄瞞她，偷了攢珠累金鳳去抵押賭錢。事情鬧出來，有探春和平兒兩個人撐腰做主，迎春也不理，自看《太上感應篇》，以求個安靜。

這樣的性格，在家做小姐還行，有祖母疼愛，有嬸娘哥嫂當家，有姐妹說笑，确實能過得舒心；一旦出嫁，遇上狼子野心的孫紹祖，不出一年，就被折磨至死。她在孫家過的日子，竟比賈府的低等仆婦都不如，而賈家偌大一個家族，也護不了她。

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刻，便是在菊花詩會上的那一點點光陰。姐姐妹妹熱熱鬧鬧在一處，動中有靜，靜中有動，有人在釣魚，有人在賞花，有人在看鳥，有人在吃酒，她在花蔭下穿茉莉花。整個畫面，是一幅美人行樂圖，她是衆美人中的一個，像一朵美麗安靜、散發着淡淡幽香的茉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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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 清 朱憲章 花卉卷

賈府四姐妹，名字裡都有一個“春”字：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四姐妹名字的第一個字元、迎、探、惜，諧音“原應歎惜”。取春為名，按書中所說，是因為大小姐出生在大年初一，元旦新春，因名元春。這“四春”中，“迎春”和“探春”都是花名。

迎春花不必多說，世人皆知，早春便開，花期比梅花還早，顔色鮮黃，一名金梅。探春花有兩種，《中國植物志》中正式名為探春花的植物，與迎春花同科同屬，都是木樨科素馨屬，花期在五月，因此又名迎夏。探春比迎春花朵略小，植株卻要高大許多，初夏時滿條明黃，燦若金箔，十分美麗。

還有一種，是古人說的探春花，花白色，清代張英《禁中對探春花》說它“柔條花滿雪皚皚”。張英是康熙六年（1667）的進士，生活年代與《紅樓夢》成書時代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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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一桂畫迎春（右）、探春（左）

二十四番花信風相繼而來，花兒應時開放，映照着書中人的悲歡離合。那些歡樂、悲哀、心動、嫉恨和欲望，最後全都埋葬在大觀園的花冢裡。

書中的花不隻是花，草不隻是草，一花一草深藏寓意，背後是千年積攢下來的故事。

怡紅快綠 作者藍紫青灰 當當在售

《紅樓夢》中，作者不僅用花木來點綴庭院，還巧妙運用植物文化做種種暗示。如大觀園中各院落種有不同的植物，怡紅院的海棠和芭蕉，潇湘館的竹林，蘅蕪苑的香草，除了裝飾園林，還暗示了院落主人的性格和命運。又如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運用花簽安插下人物命運的伏筆。本書介紹了小說中各種花木，也解析了其中玄機。全書配有豐富的古畫，又邀請插畫師繪制更為精準的植物圖，以圖證文，讓讀者對紅樓植物形成明晰印象。

欲知金陵十二钗另六钗，請待下期。

資料來源丨二編室

編輯丨米飯兄

文/圖丨《怡紅快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