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耐庵先生書中交代,林沖生得豹頭環眼、燕颔虎須,綽号“豹子頭”——俨然是依照燕人張翼德的版本。據施公設計,林沖不僅貌似張飛,性格也與之類似,書中借李小二之口說:“林教頭是個性急的人,摸不着便要殺人放火。”令人納悶的是,性格火爆的林教頭,行事卻畏首畏尾,面對不公逆來順受,日子過得很不舒坦。依據其為人行事瞻前顧後的性格,熒屏京劇中便一改其“豹頭環眼”的造型,成了一個文靜武生的扮相,這完全符合我們對林沖的感覺。
魯智深性急,但其人大無畏;林沖性急,卻是無所不畏。當林娘子在嶽廟中被調戲時,林沖火雜雜便要殺人,待見到調戲者是高衙内後,手便先自軟了下來。陸虞侯騙林娘子至其家讓高衙内調戲,林沖怒發沖冠,持刀尋了陸虞侯幾天,必手刃之而後快;對高衙内,則又忍了。由是觀之,林沖的火爆無由體現,但其忍耐卻十分了得。比如高太尉這頂頭上司就不能惹,即使其陷林沖于罪,冤遭發配,不得已休妻,家破人散——忍了!野豬林遭高俅算計幾乎送了性命,林沖咬咬牙,忍了!如此種種,凡人所不能忍,則林沖能忍。回想史進的師傅王進,與林沖同事同行,一般都是教頭,見高太尉尋釁要奈何他,連夜棄職外逃:你雜毛,我還偏不伺候你!說是性急的林沖,反倒沒有王進的個性。
林沖之所以能忍,乃是心中有功名二字作祟。他一介武夫,求取功名的路徑有限,一是邊關殺敵立功,二是依靠頂頭上司的提拔推薦。權衡利弊,顯然留在京師可靠些,這也就是他對高俅遲遲不肯死心的原因所在。直到陸虞侯火燒草料場才斷了他最後的退路,若不然,還不知要忍到幾時。一行看去,憋氣窩火,很不暢意;據說作者要以林沖的事迹表達官逼民反的主題,其實林沖本不用他苦苦相逼,像王進似的徑自走了也罷。
總的來看,林沖是個悲情人物,活的憋屈,不能快意灑脫。他被發配後悲歎:“我做教頭時每日六街三市遊玩吃酒,何曾受此寂寞!”實際上做教頭時他也郁悶,牢騷道:“男子漢空有一身本事,屈沉在小人之下,受這般腌臜的氣!”這番話也适應于初到梁山的境遇。林沖憤然于自己的懷才不遇,功名無望,于是總在郁郁寡歡。過度的壓抑終于釀成大爆發,林沖一怒之下火并了梁山頭領王倫,震動江湖。王倫在林沖走投無路之際收留了他,受人之恩,報之以劍,林沖似乎有不義之嫌。所以林沖的冒然沖動并未給自己加分,反倒成了吳用足智多謀的注腳。事後吳用得意地說:“這人中俺計了。”林沖果然欠考慮,想那王倫盡管有心胸狹窄、嫉賢妒能的毛病,終究并不該死。殺了不該殺的人,林沖是自毀形象。
可憐林沖,平素優柔寡斷,好不容易做了回主,卻又過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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