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宿夜花
作為陳可辛導演的代表作,電影《親愛的》在2014年上映時便引起了很大的反響,不僅取得了3.44億不錯的票房成績,更是讓趙薇獲得了第34屆金像獎的最佳女主角獎。
細心的觀衆會發現,趙薇此次拿影後的戲,并不屬于常規的傳統“大女主”模式。
事實上,129分鐘的片長,趙薇飾演的李紅琴,在第52分鐘(快到一半)出場;而飾演李紅琴的趙薇,卻在與黃渤、郝蕾等知名演技派對戲中脫穎而出、憑借此角拿到了很多影後。角色的影響力固然與趙薇的出色演技分不開,而李紅琴一角的複雜性及其背後的社會意義,同樣賦予了這個角色一個高度。
看過影片的朋友,一定不會忘記結尾,“不能生育”的李紅琴,得知自己“意外懷孕”,蹲在地上崩潰大哭時的百感交集。對于這個耐人尋味的結局,不同觀衆對李紅琴的心境有着截然不同的理解方式。
有人認為,這是沉重的打擊,被丈夫告知“不能生育”的李紅琴,欣然接受養育别人的孩子,卻在孩子被“搶”走後發現丈夫告訴他的話是錯的,既沒有要回孩子的可能,又不知道如何面對新生命,她的世界崩塌卻又不知如何重建。
同樣有人認為,“意外懷孕”後的李紅琴,認識到自己是個身體健康、具備生育能力的女性,不再有心理包袱,有了更堅定的信念與的更強的勇氣去面對生活。
時隔多年,重刷《親愛的》,我對李紅琴一角的了解更多了些,更加覺得“不能生育”卻意外懷孕的李紅琴,才是片中最悲慘的人物。
01
關于《親愛的》,首先有一個十分常見的誤區——李紅琴的老公楊明富,真的是“人販子”嗎?
很多觀衆,在電影院一次性看完了故事情節,會下意識覺得影片作為“打拐題材”,講的就是丢失孩子的家長與拐賣兒童的“人販子”的故事。
甚至是片中郝蕾飾演的丢失兒子的魯曉娟女士,看到李紅琴,脫口而出“人販子的老婆”。
但縱觀全片,都找不到,李紅琴的老公是人販子的重要證據。
以施詐、誘拐、販賣人口為業的人,是為人販子。而李紅琴老公的行為,犯了拐騙兒童罪,主觀上并沒有想殘害兒童,客觀上也沒有将販賣兒童作為謀生手段。
劇本的精彩之處正在于,沒有一分為二地将角色分為“可憐的”與“可惡的”兩個陣營,而是全面地将故事中的每一個人物還原為一個普通的“人”來拆解。既沒有急于渲染丢失孩子家長的“慘痛可憐”,也沒有一味将另一方作為絕對惡人那般控訴。
首先是,作為丢失孩子的田文軍(黃渤飾)與魯曉娟(郝蕾飾),他們并非是絕對的可憐人與完全的受害者,他們在監護上的疏忽、教育上潛在的問題、自身的負面情緒,也間接造成了孩子的丢失。
離異夫妻彼此達不成共識,追求更上進生活的魯曉娟,和安分守己随遇而安的田文軍,已然是無法志同道合,他們彼此心存芥蒂卻在孩子面前也絲毫不掩飾。
魯曉娟隐約看到了後視鏡中追車的兒子田鵬,卻沒有選擇回頭,這是全片中最微妙的小細節之一。影片沒有明确說明她是否看到兒子追車,而是表現出魯曉娟“暧昧”的态度。鏡頭給了一些物件暗示:嶄新的車子、手表、手機。
結合此前與前夫争執後的不愉快心情,可以得知,此時新婚的魯曉娟,即便是隐隐約約感覺到兒子在後頭,她的潛意識中帶有一種“告别舊生活,擁抱新氣象”的心理暗示的。
而在兒子丢失後的“尋子團”中,魯曉娟痛徹心扉的忏悔,也更加印證了她曾經确有存在“僥幸心理”,而這種疏忽釀成不可悔改的惡果。縱觀全片,魯曉娟無論是對待前夫田文軍、丈夫秦浩(張國強飾)、兒子“養母”李紅琴,都是極度的“以自我為中心”、對他人存在很強的負面情緒。
說回李紅琴的丈夫,楊明富犯了拐騙兒童罪,但他并不是“人販子”。
楊明富與工友,都是有正當職業的人,文化素養不高,隻能做一些最苦最累的勞力工作,來賺錢養家糊口。
李紅琴口中的“老實人”,也并非是信口胡來。一個是普通的農民,一個是進城務工人員,他們的言行舉止,是要受到鄉鄰、工友的“監督”的。
因此,我們不難得知,楊明富一時起意拐走田鵬,患了拐騙兒童罪。除此以外,他與千千萬萬個安分守己、辛苦工作、渴望生兒育女享受天倫之樂的底層勞動者無異。
02
那麼,楊明富為什麼要铤而走險、拐騙田鵬?因為這對夫妻“不能生育”,而這背後又涉及到中國民間“生育文化”給普通的底層家庭帶來的一種輿論壓力與無形枷鎖。
越是在現代意識淡薄、缺乏知識的地方,“生育問題”越是會成為一種集體無意識的輿論形态,來壓迫着個體。
适婚年齡沒有結婚,适育年齡沒有生育,都會淪為日常生活的談資,更為可怕的是,這種編排是非、議論長短,通常是不懷好意、帶有一定的惡意與戾氣的。
無法生育的夫妻,在落後的鄉村輿論環境下,輕則淪為饒舌者茶餘飯後的笑柄,重則成為生活鄙視鍊中的一環、被鄉鄰施以冷暴力甚至霸淩。
而輿論的惡意,通常先施加到女性身上。當一個家庭無法生育時,一些吃飽了沒事幹的饒舌者,就開始不懷好意地懷疑、揣測是不是女方存在問題?
這正是李紅琴一生悲劇的根源所在。她自身的教育水平、生活環境決定了她的認知能力,她的丈夫告知她“不能生育”,作為一個普通的農村女性,她沒有質疑丈夫的意識,她信了。
她不但信了,她内心還對這種莫須有的“不能生育”罪名深感羞愧,所以她從心理上也接受了田鵬,并以為這是她丈夫在深圳和别的女人生下的。
丈夫楊明富“欺騙”李紅琴的情況,無外乎分為兩種。
一:楊明富本人對生育方面知識“無知”,對自身生理狀況了解并不深,潛意識按照傳統觀念認為是女方“不能生育”;
二:楊明富知曉是自身生理原因,礙于鄉村“男尊女卑”的“大男子主義”包袱,羞于啟齒自身的隐疾(在這裡不僅是“虛榮”更是恐懼因此被周圍男性鄙視、一輩子擡不起頭、無法融入群體),并對妻子李紅琴隐瞞真相。
如果說楊明富,因為自身問題,犯了罪,危害了他人家庭,有着無法逃脫的法律責任與道德包袱;那麼,無論是哪種情況,被欺騙的李紅琴,都是這種男權鄉村形态下“生育文化”裡徹頭徹尾的受害者。
她背負了“不能生育”這種底層輿論賦予一個女性最狠毒的羞辱,她也背負了喪失兒女的家長對“人販子”的憎惡與記恨。
對于李紅琴的人品,電影也是給了足夠多的細節去說明的。她在意孩子的需求,一直記得“吉芳”心心念念的蠟筆;她的愛很細緻,當她作為養母與生父田文軍說出了“吃桃會過敏”的那一刻,生父都很難去記恨她;她的愛讓兒女感到舒适,被拐走的田鵬已經是有一定的言語能力了,但還是在幾年内改口并迷戀媽媽和妹妹。
03
影片對李紅琴悲劇的闡述,無疑是非常發人深思的。
一方面,她是社會地位上的最底層,沒接受過高等教育隻得靠勞力生存,因為“沒文化”、作為法盲的“無知”,受盡了城市精英們的白眼與鄙視。
另一方面,作為健全的女性,蒙受“不能生育”的恥辱,她的自尊與自信是長期被踐踏的,因而面對警察的盤問,她更卑微。
因而,結尾的“意外懷孕”對李紅琴而言,是百感交集的,生活的荒誕,讓她崩潰、讓她原本的世界觀崩塌。
但,我甯可相信,這是一個光明的結局。
縱使,養子“吉剛”(田鵬)已經被生母魯曉娟帶走,吉芳也大概率要不回來。
至少,李紅琴不用再蒙受“不能生育”的不明之冤、不白之辱;至少,李紅琴不會再把男人的話當成生活的全部、當成絕對正确的真理。
即便是在養子、養女的事上,李紅琴是無奈又可悲的“輸家”,但我有理由相信:當李紅琴重拾起作為女性的尊嚴與自信,堅定母性的信念,開始打開自我意識、走出對男性的依附心理,她的未來一定會更好。
04
電影《親愛的》雖然是一個“打拐”的通俗故事,但兩個多小時的片長,有着很多細碎的情節,對人物的刻畫也是半明半暗、大量留白。
因此,除卻主線上明确交代的東西,主要角色的更多側面,給觀衆是留有一定的想象空間的。對角色的情感态度,取決于不同觀者各自的生活經曆、思維方式、性格特點。認同誰,鞭撻誰,并非是關鍵。重要的是,從電影中觀察社會、思考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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