脊柱疼痛是李宇春的老毛病。
早在10年前,她的脊椎就開始偶爾不适,工作很忙時,症狀會變得嚴重,2017年,舉辦《流行》演唱會期間,她就曾因為脊椎疼痛無法行走,必須要依靠輪椅才能出行。
直到2021年,她開始覺察自己的背部偶爾會出現一種“石化感”,嚴重的時候她甚至無法躺下。
李宇春去醫院檢查,醫生将她的症狀診斷為“強直性脊柱炎”——一種關節類疾病,其症狀能夠通過藥物緩解,卻無法被治愈。
面對診斷結果,李宇春不太相信,于是換了一一家醫院重新檢查,得到的結果相同。這一刻,她才終于接受了這個現實。
這一年,李宇春37歲,入行第16年,她開始感到人生中存在的“無常”,畢竟對于一位舞台表現能力極佳的歌手而言,這樣的病症對其事業,注定會造成未知的影響。
從出道以來,無論是憑借《超級女聲》一夜爆紅;還是因為其充滿特色的中性造型,創造了一套屬于自己的審美體系;抑或者是因為其獨特的風格,引發的讨論與争議……這些,屢次将李宇春推向更高處。
毋庸置疑,在娛樂圈裡,李宇春曾創造了許多現象級的片段,然而在這些“片段”背後,李宇春要面對的是同等濃度的質疑與名氣、失控與誤解。
以及,措不及防的病痛。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李宇春聊起自己總會反複使用“普通”這一形容。
比如她的家庭很普通——
李宇春的父親是一名鐵路職工,在她的形容裡,父親是一個“非常非常平凡的人”:“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沒有什麼事業心。”
而她的母親則是一位全職主婦,負責照顧一家人的生活起居。
她的成長經曆也很普通——
因為父親在鐵路工作的原因,李宇春小學就讀于位于成都火車北站不遠處的成鐵一小。
在周圍人的印象裡,李宇春從小就内向,讀小學時,有一次學校組織體檢,到了檢查視力環節,因為不會看視力表且不好意思問老師,李宇春測出了一個極差的視力。
12歲那年,李宇春離開家進入寄宿學校,按照學校的要求,女孩子必須留短發,也正是從那時起,李宇春剪掉了長發。
不上學的日子裡,回到家中的李宇春很少出去和朋友玩兒,大多數時候她都是獨自窩在屋裡打遊戲,或者是用随身聽聽歌。
也正是在這一時期,李宇春對于音樂的熱愛,開始逐步顯露。
她開始頻繁出現在學校的校園歌手比賽中,且總能奪得冠軍,和平日裡的文靜不同,每次站到舞台之上,李宇春總能展現出優異的控場能力。
高中畢業那年,李宇春拿着媽媽“贊助”的2000塊錢,在學校禮堂裡舉辦了一場演唱會,演唱會結束後,許多人跑到後台來向她索要簽名。
那時李宇春的宿舍在三樓,臨近畢業那會,宿舍樓下常會出現一些學弟學妹,對着樓上大喊:
“春春我愛你”。
回憶起來,李宇春的母親說:“我從那時就覺得,以後她做什麼事情,都不會失敗”。
2002年,李宇春考入了四川音樂學院,在學校裡,偶爾李宇春會和朋友們一起到門口的小飯館聚會,談起未來,李宇春還會邀請大家一起去北京組樂隊,成為“北漂一族”。
那時李宇春剛滿20歲,還不能理解人生之中的許多時候,“計劃”總是要服從于“變化”。️
2005年,正在讀大三的李宇春報名參加了第二屆《超級女聲》,在比賽中,李宇春層層晉級。
最終,在那個夏天的末尾,李宇春以352萬張短信投票的成績,拿下了《超級女聲》總決賽冠軍,因為人氣之高,她還被媒體稱為是“第一位全民偶像”。
比賽的爆紅讓李宇春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那個“流量”還尚未被定義的年代,李宇春就這樣被巨大的關注推着,走向了另一段故事。
在這一年的年底,21歲的李宇春登上了《時代周刊》的封面,而她的商業報價也成為了當年國内女歌手的最高一位。
回憶起來,李宇春說:“比賽的過程中,我并不知道這個比賽意味着什麼,比賽結束了,好像有點回不去了。”
那時她并不知道,在這之後,還有更多讓她無法意料、無法掌控也無能為力的事情,會接二連三出現在她的生命之中。
在剛出道的那幾年裡,李宇春很羨慕楊坤。
在成名之前,楊坤曾有過長達10年在酒吧駐唱的沉寂期,那幾年他住過地下室與火車站,最窮的時候,身上隻剩下幾十塊。
李宇春也想擁有這種經曆,在她看來,對于一個歌手而言,這種漫長的磨練,能夠讓生命更具有厚度,也能讓演唱的歌曲更具有故事感。
而這樣的經曆正是她所缺少的。
成名之後,李宇春的生活被飛速打散重構,幾乎還沒有反應過來,她就從生活了二十年的成都來到北京,開啟了全新的生活。
但說是開啟新生活,但那時的李宇春,卻沒有生活。
獲得《超級女聲》冠軍不久後,李宇春推出了單曲《冬天快樂》,而替這位炙手可熱的“新晉偶像”打造歌曲的是高曉松與張亞東。
彼時是李宇春爆火的2005年,那時她每天都要參加各種各樣的通告,但縱使如此,高曉松依舊認為還是需要與李宇春見面聊一下再提筆創作。
讨論過後,李宇春的經紀公司為高曉松留下了一個小時,且交流的地點被設定在車裡。
那天,李宇春在工作的間隙見到了高曉松,在短短的一個小時裡,司機開着車繞着北京二環跑了一圈,過程中,高曉松問了李宇春17個問題,并把她的所有答案都用筆記錄了下來,高曉松說:
“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寫過歌”。
兩年後,兩人在頒獎典禮上再次相見,李宇春仍記得這段往事,她對高曉松道歉:“當時太不好意思了。”
高曉松則回答:“那跟你沒關系,也不是你想的啊。”
如今看,高曉松的這句話,似乎正概括了李宇春那幾年的景況——身不由己。
那時李宇春每天的時間都被各種各樣的通告所塞滿,常常一覺醒來,她需要花幾分鐘時間思考一下,自己現在身處何方。
在北京,李宇春沒有朋友且遠離家人,她獨自住在一間兩居室的出租屋裡。因為工作忙,李宇春幾乎不打理自己的生活與房間,屋裡總是亂糟糟的,甚至沒有一把椅子。
對于娛樂圈,李宇春始終保持着警覺的态度,最初入行那幾年,她沒有交到什麼新朋友,而對于身邊的工作人員,除了交流工作也鮮有來往——
在制作專輯時,李宇春偶爾會和唱片公司聯系,但和經紀公司卻始終保持疏離,那時,就連李宇春的經紀人都常常找不到她。
談及原因,李宇春說:“那時我偏執地認為,經紀公司過于商業。”
作為成長在普通人家的李宇春而言,初入娛樂圈的她在腦海裡塞滿了許多疑問,但卻沒有人替自己解答。
李宇春當然明白自己是幸運的,畢竟在她身邊,有許多熱愛音樂的同學,都在離開校園後無法繼續歌手的夢想,不得不迫于現實轉行。
但那時李宇春偶爾也會假設,如果自己沒有一夜成名會怎樣。
或許這正是人生的複雜之處——我們常常會身處一種人生,羨慕着另一種人生,但卻永遠無法在體驗過兩種生活之後,作出一次選擇。
人,無法在同一時間踏進兩條河流。于是,很多事就不能回頭。
一切都在2009年上升到頂點。
2009年,25歲的李宇春第一次以演員的身份,參演了陳可辛監制的電影《十月圍城》,憑借這部電影,李宇春被提名了第29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配角。
這一年,是李宇春入行的第四年,人氣依然不減當年,但對于一位明星而言,與收獲榮耀相伴的,往往是如影随形的誤解與敵意。
在李宇春的身上,這樣的現象格外明顯。
在那一年,網絡上開始出現了許多與李宇春有關的用語,且都充滿着一種不乏惡意的凝視——“信春哥,得永生”、“信春哥,不挂科”等。
而關于李宇春中性打扮的讨論,以及空虛來風的負面新聞也頻繁出現。
對于李宇春和她的歌迷們而言,那時沒有新聞就是好消息,畢竟那兩年,與李宇春有關的消息大多都是負面報道。
那年李宇春25歲,涉世未深的她已開始領受俗世的疾風驟雨,不知道該如何解決這些撲面而來的惡意,她隻能盡量躲避。
也正是在這一階段,李宇春與父母之間的關系,開始發生一些微妙的變化。
在李宇春母親的記憶裡,女兒過去雖然内向,但是發生在身邊的大小事情,她總會和自己分享。
初中李宇春住校,一周隻能回家一次,有時回家,李宇春會從書包裡掏出本子,上面記着的都是她要分享給媽媽的事情。
但成名之後,李宇春開始不再願意與父母分享,甚至不願意與他們長時間待在一起。
有一次,李宇春的媽媽來北京陪她,但那時她隻想讓媽媽快點回去,甚至将不想回家的媽媽強制性地送到機場。
後來,李宇春總會反複回想起那一天自己與母親分别的場景——放下母親後,她一邊開車離開,一邊從後視鏡不斷觀察,她看到母親就站在那裡,看着自己的車遠去:
“我覺得特别懊惱與後悔,那一幕可能就是我人生中揮之不去的一個畫面。”
多年後,再聊起這段往事,李宇春說自己那時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不知道當自己走在路上時,會不會突然出現一個路人,向她投來一些不友善的語言攻擊。
她不願意父母面對這樣的境況,所以才盡量不和父母一同出現在外面。
在李宇春看來,各種各樣的聲音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風暴,而身處風暴中央,她擔心自己可能會“失去自我”。
也就是從這一年開始,李宇春漸漸退出社交媒體,開始學習自己作曲、寫歌。
過程并不簡單,回憶起自己第一次将歌曲放給制作人聽時,李宇春說自己緊張到渾身都在流汗。
當時,在連續聽過幾首之後,制作人問她是否還有别的歌曲,李宇春想了想,從電腦廢紙簍找出了一首歌曲,這首歌就是後來大火的《下個,路口,見》。同時,李宇春還開始努力抓回自己的生活主動權。
回頭看,李宇春一夜成名進入娛樂圈那年,她剛剛大三,所以在李宇春的人生中,幾乎沒有中間地帶——在學校時,她是被象牙塔保護的學生,而開始工作後,明星的光環又将她籠罩。
所以關于生活與社會的體驗與認知,李宇春擁有的少之又少。
直到2012年,她突然發現這麼多年來,自己的人生中竟然除了工作,沒有培養出任何愛好,她有些警覺,覺得如果再這麼生活下去,自己的人生會變得十分悲哀。
于是她開始嘗試重新走入社會、打開自己,她開始獨自旅行,學習攝影,那時她正在裝修一套房子,偶爾還會開着車獨自去建材市場挑選主材。
最開始,一切都有點難。
畢竟在那之前,李宇春幾乎沒有獨自出過門,所以在建材市場她不知道如何講價以及該不該講價,有時隻能尴尬地站在門口,不知如何開口。
有一次,李宇春獨自從建材市場回家,正值下班高峰期,她被堵在了北京三環的路上,有人透過車窗認出了李宇春,開始舉着手機拍她。
李宇春說:“在塞滿了車的馬路上,那時的我無路可逃。”
她開始期待着自己可以再老一點,老到走在路上沒有人再認識她:
“那時我或許會更加自由。”
脊柱,支撐着一個人的身心,而一個人奔波于江湖時,誰又能支撐她的孤獨而疲憊呢?
在某些方面,李宇春是老派的。
比如至今,李宇春講起自己進入娛樂圈的節點,都會使用“開始參加工作”這一形容,她不喜歡“出道”這個詞語,她說:
“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是就是特别不喜歡這個詞語。”
同樣不喜歡的,還有“粉絲”這一稱呼,對于那些喜歡聽自己歌曲的人們,李宇春更喜歡稱他們為“歌迷”。
在她看來,這是一種更加平視的關系。
2013年,李宇春暫停商業演出,用長達一年的時間,參演了賴聲川導演的話劇《如夢之夢》的全國巡演。
對于她的經紀公司而言,這是一件近乎瘋狂的事情,畢竟這一決定意味着在之後一年的時間裡,李宇春的收益會大幅減少。
對導演賴聲川而言,啟用李宇春也是一件計劃之外的事情。
當制作人向他推薦李宇春時,賴聲川的第一反應是拒絕,原因是相比演員,李宇春更多的定位是“偶像”。
然而在真正見面後,賴聲川與李宇春都改變了想法,認為這是一件可以嘗試且充滿可能的事情,就這樣,李宇春加入了《如夢之夢》,開啟了長達幾個月的排練與表演。
在這一過程中,李宇春對許多事情的理解都變得具體起來,在排練場,她不再是明星、偶像、超女冠軍,而更像是一個從音樂學院畢業不久的學生,學習着話劇,也學習着進入社會。
有一次,一位劇組的演員給她買了一碗麻辣燙,那碗麻辣燙讓李宇春感動極了。她說:“這個事情對當時的我來說,是一個很平等、關懷以及連接的事情。”
再比如,一次李宇春在後台和一位演員朋友聊天,聊天中朋友邀請她有空時可以來自己的小劇場觀看演出。
後來,這位演員朋友想了想說:“算了,你來會很麻煩,很多人會認出你,你要不是李宇春就好了。”
這是那幾年李宇春人生中始終存在的一個困境——很難在真實的李宇春以及成為符号的李宇春之間,尋找到一個真正的平衡。
2018年,李宇春在綜藝《明日之子2》中擔任了導師,這一年,距離李宇春參加選秀的那個2005年,已經過去了13年。
再次靠近選秀節目,李宇春發現,一切都不同了。
曾經她參加選秀時,舞台是由選秀選手自己打造的,而如今的選秀節目中的選手,卻成為了投觀衆所好而“被打造”的。
李宇春不喜歡這樣,在她看來,站在舞台上的每個人應該首先“成為自己”:“選秀節目不應該用一個套子去套所有人。”
所以在比賽中,對于許多賽制的設置,她不斷提出質疑,有人覺得李宇春太較真,但她卻覺得這是一定要做的:
“我可能不能影響100個人,但能影響一兩個也是足夠的。”
在這檔綜藝中,李宇春還與同為導師的吳青峰成為了好友,有空時,兩人常常出來聚餐,一次吃飯閑聊中,吳青峰提到了綜藝《歌手》正邀請自己參加,李宇春認為這個節目很适合吳青峰:
“我覺得你應該去。”
在此之前,吳青峰曾堅定地認為自己絕不可能參加這個綜藝,而李宇春的話讓他開始第一次思考參加《歌手》的可能性。
談及原因,吳青峰說因為李宇春“有一種魔力”:“我覺得春春看人和事情是很準的。”
之後,李宇春還與吳青峰合作了一首單曲,名為《作為怪物》,歌曲中她唱:“作為怪物,格格不入,我是你的同類,隻為與你匹配”。
歌曲講述了每個人的人生中,都或許會擁有那些格格不入的瞬間,但每個個體的存在都是獨特且有意義的。
這一年是2019年,李宇春35歲,對于“作為怪物”這件事,她交出了自己的答卷。
青春的動蕩之後,人生的河流進入寬闊與平緩,一切都似乎越來越好——假如病痛永遠不來敲門的話。
今年3月10日,李宇春度過了自己的38歲生日。
生日當天,李宇春沒有舉行任何慶祝活動,隻獨自在家通過視頻的方式在線上與同事一起吹了蠟燭。
對她而言,生日這天與過去的每天一樣,沒有什麼特别之處,直到晚上,她突然獨自大哭了起來,她說:
“當時突然感覺這個春天很不容易,需要花許多力氣,人生才能夠向前走一點點。”
一年又一年,李宇春開始漸漸感受到,來自生命與生活的無法預測又不可抵抗的力量。
從2005年那場爆紅算起,今年是李宇春進入娛樂圈的第17年了。
在她最初走紅時,很多人都曾說李宇春隻是“昙花一現”,斷言她一定很快就會消失。對于這樣的言語,當年21歲的李宇春的回應是:
“這是必然的”。
似乎對于自己的爆紅,李宇春并不樂在其中,在她看來,與其說是自己創造了選秀時代的開端,倒不如說是時代選中了她,而被選中的自己也隻是一個普通人。
也正因此,入行多年,李宇春在機場進行安檢時,從來都堅持走普通通道,拒絕走特殊通道,她說:
“我就是一個非常普通的人,沒成名的時侯我走的就是普通通道,而當某一天不再有人群圍繞我左右時,我依然可以坦然走向普通通道。”
“我希望我的人生有一種内在的認知,能夠不随着外界的改變,而有所改變。”
畢竟,有時人生中不可控的意料之外,已足夠多。
比如21歲那年的一夜爆紅,25歲那年遭受的來自網絡源源不斷的惡意,以及37歲這年被确診了“強直性脊椎炎”。
但或許被命運選中這件事是随機事件,但如何在其中向前一步,卻是每個人自己的選擇。
對于李宇春而言,人生或許無常,但在無常之中,她或許早已找到了自己的尋常。
病痛,不是厄運對李宇春的偏愛,就在她曆經疼痛的時候,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人們,在經受着各種各樣的疼痛,有人在戰火中失去家園,有人在疫情中失去生活,有人在物欲橫流中失去自我。
人生,或許應該成為一場漫長的康複和治愈,有人大痛一場,有人大病一場、有人大夢一場……隻是,誰也逃不過人生無常。
隻願一覺醒來時,陽光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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