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一書共七篇,是戰國時期孟子的言論彙編,記錄了孟子與其他各家思想的争辯,對弟子的言傳身教,遊說諸侯等内容,由孟子及其弟子(萬章等)共同編撰而成。
《孟子》記錄了孟子的治國思想、政治策略(仁政、王霸之辨、民本、格君心之非,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和政治行動,成書大約在戰國中期,屬儒家經典著作。其學說出發點為性善論,主張德治。南宋時朱熹将《孟子》與《論語》《大學》《中庸》合在一起稱“四書”。自從宋、元、明、清以來,都把它當做家傳戶誦的書。就像我們的教科書一樣。《孟子》是四書中篇幅最大的部頭最重的一本,有三萬五千多字,從此直到清末,“四書”一直是科舉必考内容。《孟子》這部書的理論,不但純粹宏博,文章也極雄健優美。(五經:《詩》《書》《禮》《易》《春秋》)
《孟子》是記錄孟轲言行的一部著作,也是儒家重要經典之一。篇目有:(一)《梁惠王》上、下,(二)《公孫醜》上、下,(三)《滕文公》上、下,(四)《離婁》上、下,(五)《萬章》上、下,(六)《告子》上、下,(七)《盡心》上、下。
《孟子》行文氣勢磅礴,感情充沛,雄辯滔滔,極富感染力,流傳後世,影響深遠,成為儒家經典著作之一。
《史記·孟荀列傳》:“孟轲所如不合,退與萬章之徒序《詩》、《書》,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謂《孟子》七篇由孟轲自作,趙岐《孟子題辭》曰:“此書孟子之所作也,故總謂之《孟子》。”又曰:“于是退而論集,所與高弟弟子公孫醜、萬章之徒,難疑答問,又自撰其法度之言,着書七篇。”此亦主孟子自撰。清閻若璩《孟子生卒年月考》亦以孟子自作是,且曰:“《論語》成于門人之手,故記聖人容貌甚悉。七篇成于己手,故但記言語或出處耳。”但考諸《孟子》,孟轲所見時君如梁惠王、梁襄王、齊宣王、鄒穆公、滕文公、魯平公等皆稱谥号,恐非孟子自作時所為也;又記孟子弟子樂正子、公都子、屋盧子皆以“子”稱,也斷非孟子之所為,其編定者極可能是孟子的弟子。成書大約在戰國中期。
《孟子》的主要注本有《孟子注疏》,《四部備要》本14卷;《孟子集注》,《四部備要》本7卷;《孟子正義》,《四部備要》本30卷。另有今人楊伯峻《孟子譯注》(中華書局本)。
作品原文
《孟子》第01章 梁惠王上
孟子見梁惠王。王曰:「叟!不遠千裡而來,亦将有以利吾國乎?」
孟子對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國?』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萬乘之國,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國,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萬取千焉,千取百焉,不為不多矣。苟為後義而先利,不奪不餍。未有仁而遺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後其君者也。王亦曰仁義而已矣,何必曰利?」
孟子見梁惠王。王立于沼上,顧鴻雁麋鹿,曰:「賢者亦樂此乎?」
孟子對曰:「賢者而後樂此,不賢者雖有此,不樂也。詩雲:『經始靈台,經之營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經始勿亟,庶民子來。王在靈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鳥鶴鶴。王在靈沼,于牣魚躍。』文王以民力為台為沼,而民歡樂之,謂其台曰靈台,謂其沼曰靈沼,樂其有麋鹿魚鼈。古之人與民偕樂,故能樂也。湯誓曰:『時日害喪,予及女皆亡。』民欲與之偕亡,雖有台池鳥獸,豈能獨樂哉?」
梁惠王曰:「寡人之于國也,盡心焉耳矣。河内兇,則移其民于河東,移其粟于河内。河東兇亦然。察鄰國之政,無如寡人之用心者。鄰國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
孟子對曰:「王好戰,請以戰喻。填然鼓之,兵刃既接,棄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後止,或五十步而後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則何如?」
曰:「不可;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
曰:「王如知此,則無望民之多于鄰國也。」「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也;數罟不入洿池,魚鼈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谷與魚鼈不可勝食,林木不可勝用,是使民養生喪死無憾也。養生喪死無憾,王道之始也。「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口之家可以無饑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檢,塗有餓莩而不知發;人死,則曰:『非我也,歲也。』是何異于刺人而殺之,曰:『非我也,兵也。』王無罪歲,斯天下之民至焉。」
梁惠王曰:「寡人願安承教。」
孟子對曰:「殺人以梃與刃,有以異乎?」
曰:「無以異也。」
「以刃與政,有以異乎?」
曰:「無以異也。」
曰:「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饑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獸相食,且人惡之;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獸而食人。惡在其為民父母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為其像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饑而死也?」
梁惠王曰:「晉國,天下莫強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東敗于齊,長子死焉;西喪地于秦七百裡;南辱于楚。寡人恥之,願比死者壹灑之,如之何則可?」
孟子對曰:「地,方百裡而可以王。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罰,薄稅斂,深耕易耨;壯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長上,可使制梃以撻秦楚之堅甲利兵矣。
「彼奪其民時,使不得耕耨以養其父母。父母凍餓,兄弟妻子離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誰與王敵?故曰:『仁者無敵。』王請勿疑!」
孟子見梁襄王,出,語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見所畏焉。卒然問曰:『天下惡乎定?』
「吾對曰:『定于一。』
「『孰能一之?』
「對曰:『不嗜殺人者能一之。』
「『孰能與之?』
「對曰:『天下莫不與也。王知夫苗乎?七八月之間旱,則苗槁矣。天油然作雲,沛然下雨,則苗浡然興之矣。其如是,孰能禦之?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殺人者也。如有不嗜殺人者,則天下之民皆引領而望之矣。誠如是也,民歸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誰能禦之?』」
齊宣王問曰:「齊桓、晉文之事可得聞乎?」
孟子對曰:「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後世無傳焉,臣未之聞也。無以則王乎?」
曰:「德何如則可以王矣?」
曰:「保民而王,莫之能禦也。」
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
曰:「可。」
曰:「何由知吾可也?」
曰:「臣聞之胡齕曰,王坐于堂上,有牽牛而過堂下者,王見之,曰:『牛何之?』對曰:『将以釁鐘。』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無罪而就死地。』對曰:『然則廢釁鐘與?』曰:『何可廢也?以羊易之!』不識有諸?」
曰:「有之。」
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為愛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
王曰:「然;誠有百姓者。齊國雖褊小,吾何愛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無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
曰:「王無異于百姓之以王為愛也。以小易大,彼惡知之?王若隐其無罪而就死地,則牛羊何擇焉?」
王笑曰:「是誠何心哉?我非愛其财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謂我愛也。」
曰:「無傷也,是乃仁術也,見牛未見羊也。君子之于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
王說曰:《詩》雲:『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夫子之謂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
曰:「有複于王者曰:『吾力足以舉百鈞,而不足以舉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見輿薪。』則王許之乎?」
曰:「否。」
「今恩足以及禽獸,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獨何與?然則一羽之不舉,為不用力焉;輿薪之不見,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見保,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為也,非不能也。」
曰:「不為者與不能者之形何以異?」
曰:「挾太山以超北海,語人曰,『我不能。』是誠不能也。為長者折枝,語人曰,『我不能。』是不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挾太山以超北海之類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類也。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運于掌。《詩》雲:『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禦于家邦。』言舉斯心加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無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者,無他焉,善推其所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獸,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獨何與?權,然後知輕重;度,然後知長短。物皆然,心為甚。王請度之!」
「抑王興甲兵,危士臣,構怨于諸侯,然後快于心與?」
王曰:「否!吾何快于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
曰:「王之所大欲,可得聞與?」
王笑而不言。
曰:為肥甘不足于口與,輕暖不足于體與?抑為采色不足視于目與?聲音不足聽于耳與?便嬖不足使令于前與?王之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豈為是哉?」
曰:「否!吾不為是也。」
曰:「然則王之大欲可知已,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國而撫四夷也。以若所為,求若所欲,猶緣木而求魚也。」
王曰:「若是其甚與?」
曰:「殆有甚焉。緣木求魚,雖不得魚,無後災;以若所為,求若所欲,盡心力而為之,後必有災。」
曰:「可得聞與?」
曰:「鄒人與楚人戰,則王以為孰勝?」
曰:「楚人勝。」
曰:「然則小固不可以敵大,寡固不可以敵衆,弱固不可以敵強。海内之地方千裡者九,齊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異于鄒敵楚哉?蓋亦反其本矣。
「今王發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賈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途,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于王。其若是,孰能禦之?」
王曰:「吾惛,不能進于是矣。願夫子輔吾志,明以教我。我雖不敏,請嘗試之。」
曰:「無恒産而有恒心者,惟士為能。若民,則無恒産,因無恒心。苟無恒心,放辟邪侈無不為已。及陷于罪,然後從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産,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飽,兇年免于死亡;然後驅而之善,故民之從之也輕。
「今之制民之産,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苦,兇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贍,奚暇治禮義哉?
「王欲行之,則盍反其本矣: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八口之家可以無饑矣。謹詳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孟子》第02章 梁惠王下
莊暴見孟子,曰:「暴見于王,王語暴以好樂,暴未有以對也。」曰:「好樂何如?」
孟子曰:「王之好樂甚,則齊國其庶幾乎?」
他日,見于王曰:「王嘗語莊子以好樂,有諸?」
王變乎色,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之樂也,直好世俗之樂耳。」
曰:「王之好樂甚,則國其庶幾乎,今之樂猶古之樂也。」
曰:「可得聞與?」
曰:「獨樂樂,與人樂樂,孰樂?」
曰:「不若與人。」
曰:「與少樂樂,與衆樂樂,孰樂?」
曰:「不若與衆。」
「臣請為王言樂。今王鼓樂于此,百姓聞王鐘鼓之聲,管龠之音,舉疾首蹙額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鼓樂,夫何使我至于此極也?父子不相見,兄弟妻子離散。』今王田獵于此,百姓聞王車馬之音,見羽旄之美,舉疾首蹙額而相告曰:『吾王之好田獵,夫何使我至于此極也?父子不相見,兄弟妻子離散。』此無他,不與民同樂也。」
「今王鼓樂于此,百姓聞王鐘鼓之聲,管龠之音,舉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幾無疾病與,何以能鼓樂也?』今王田獵于此,百姓聞王車馬之音,見羽旄之美,舉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幾無疾病與,何以能田獵也?』此無他,與民同樂也。今王與百姓同樂,則王矣。」
齊宣王問曰:「文王之囿方七十裡,有諸?」
孟子對曰:「于傳有之。」
曰:「若是其大乎?」
曰:「民猶以為小也。」
曰:「寡人之囿方四十裡,民猶以為大,何也?」
曰:「文王之囿方七十裡,刍荛者往焉,雉兔者往焉,與民同之。民以為小,不亦宜乎?臣始至于境,問國之大禁,然後敢入。臣聞郊關之内有囿方四十裡,殺其麋鹿者如殺人之罪,則是方四十裡為阱于國中。民以為大,不亦宜乎?」
齊宣王問曰:「交鄰國有道乎?」
孟子對曰:「有。惟仁者為能以大事小,是故湯事葛,文王事昆夷。惟智者為能以小事大,故太王整事獯鬻,勾踐事吳。以大事小者,樂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樂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國。《詩》雲:『畏天之威,于時保之。』」
王曰:「大哉言矣!寡人有疾,寡人好勇。」
對曰:「王請無好小勇。夫撫劍疾視曰,『彼惡敢當我哉!』此匹夫之勇,敵一人者也。王請大之!
「《詩》雲:『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遏徂莒,以笃周祜,以對于天下。』此文王之勇也。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
「《書》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曰其助上帝寵之。四方有罪無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一人衡行于天下,武王恥之。此武王之勇也。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
齊宣王見孟子于雪宮。王曰:「賢者亦有此樂乎?」
孟子對曰:「有。人不得,則非其上矣。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為民上而不與民同樂者,亦非也。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樂以天下,憂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昔者齊景公問于晏子曰:『吾欲觀于轉附朝舞,遵海而南,放于琅邪,吾何修而可以比于先王觀也?』
晏子對曰:「善哉問也!天子适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諸侯朝于天子曰述職。述職者,述所職也。無非事者。春省耕而補不足,秋省斂而助不給。夏諺曰:『吾王不遊,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遊一豫,為諸侯度。』今也不然:師行而糧食,饑者弗食,勞者弗息。睊睊胥讒,民乃作慝。方命虐民,飲食若流。流連荒亡,為諸侯憂。從流下而忘反謂之流,從流上而忘反謂之連,從獸無厭謂之荒,樂酒無厭謂之亡。先王無流連之樂,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景公說,大戒于國,出舍于郊。于是始興發補不足。召大師曰:『為我作君臣相說之樂!』蓋征招角招是也。其詩曰,『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
齊宣王問曰:「人皆謂我毀明堂,毀諸?已乎?」
孟子對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則勿毀之矣。」
王曰:「王政可得聞與?」
對曰:「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祿,關市譏而不征,澤梁無禁,罪人不孥。老而無妻曰鳏,老而無夫曰寡,老而無子曰獨,幼而無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窮民而無告者。文王發政施仁,必先斯四者。詩雲,『哿矣富人,哀此茕獨。』」
王曰:「善哉言乎!」
曰:「王如善之,則何為不行?」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貨。」
對曰:「昔者公劉好貨,《詩》雲:『乃積乃倉,乃裹餱糧,于橐于囊。思戢用光。弓矢斯張,幹戈戚場,爰方啟行。』故居者有積倉,行者有裹囊也,然後可以爰方啟行。王如好貨,與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對曰:「昔者太王好色,愛厥妃。《詩》雲:『古公亶父,來朝走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來胥宇。』當是時也,内無怨女,外無曠夫。王如好色,與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孟子謂齊宣王曰:「王之臣有托其妻子于其友而之楚遊者,比其反也,則凍餒其妻子,則如之何?」
王曰:「棄之。」
曰:「士師不能治士,則如之何?」
王曰:「已之。」
曰:「四境之内不治,則如之何?」
王顧左右而言他。
孟子謂齊宣王,曰:「所謂故國者,非謂有喬木之謂也,有世臣之謂也。王無親臣矣,昔者所進,今日不知其亡也。」
王曰:「吾何以識其不才而舍之?」
曰:「國君進賢,如不得已,将使卑逾尊,疏逾戚,可不慎與?左右皆曰賢,未可也;諸大夫皆曰賢,未可也;國人皆曰賢,然後察之;見賢焉,然後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聽;諸大夫皆曰不可,勿聽;國人皆曰不可,然後察之;見不可焉,然後去之。左右皆曰可殺,勿聽;諸大夫皆曰可殺,勿聽;國人皆曰可殺,然後察之,見可殺焉,然後殺之。故曰,國人殺之也。如此,然後可以為民父母。」
齊宣王問曰:「湯放桀,武王伐纣,有諸?」
孟子對曰:「于傳有之。」
曰:「臣弑其君,可乎?」
曰:「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纣矣,未聞弑君也。」
孟子見齊宣王,曰:「為巨室,則必使工師求大木。工師得大木,則王喜,以為能勝其任也。匠人斫而小之,則王怒,以為不勝其任矣。夫人幼而學之,壯而欲行之,王曰:『姑舍女所學而從我』,則何如?今有璞玉于此,雖萬镒,必使玉人雕琢之。至于治國家,則曰,『姑舍女所學而從我』,則何以異于教玉人雕琢玉哉?」
齊人伐燕,勝之。宣王問曰:「或謂寡人勿取,或謂寡人取之。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五旬而舉之,人力不至于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
孟子對曰:「取之而燕民悅,則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悅,則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箪食壺漿以迎王師,豈有它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熱,亦運而已矣。」
齊人伐燕,取之。諸侯将謀救燕。宣王曰:「諸侯多謀伐寡人者,何以待之?」
孟子對曰:「臣聞七十裡為政于天下者,湯是也。未聞以千裡畏人者也。《書》曰:『湯一征,自葛始。」天下信之,東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為後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雲霓也。歸市者不止,耕者不變。誅其君而吊其民,若時雨降。民大悅。《書》曰:『徯我後,後來其蘇。』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也,箪食壺漿以迎王師。若殺其兄父,系累其子弟,毀其宗廟,遷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天下固畏齊之強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動天下之兵也。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謀于燕衆,置君而後去之,則猶可及止也。」
鄒與魯哄。穆公問曰:「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而民莫之死也。誅之,則不可勝誅;不誅,則疾視其長上之死而不救,如之何則可也?」
孟子對曰:「兇年饑歲,君之民老弱轉乎溝壑,壯者散而之四方者,幾千人矣;而君之倉廪實,府庫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殘下也。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爾者,反乎爾者也。』夫民今而後得反之也。君無尤焉!君行仁政,斯民親其上,死其長矣。」
滕文公問曰:「滕,小國也,間于齊、楚。事齊乎?事楚乎?」
孟子對曰:「是謀非吾所能及也。無已,則有一焉:鑿斯池也,築斯城也,與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則是可為也。」
滕文公問曰:「齊人将築薛,吾甚恐,如之何則可?」
孟子對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去之岐山之下居焉。非擇而取之,不得已也。苟為善,後世子孫必有王者矣。君子創業垂統,為可繼也。若夫成功,則天也。君如彼何哉?強為善而已矣。」
滕文公問曰:「滕,小國也;竭力以事大國,則不得免焉,如之何則可?」
孟子對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币,不得免焉;事之以犬馬,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乃屬其耆老而告之曰:『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吾聞之也:君子不以其所以養人者害人。二三子何患乎無君?我将去之。』去邠,逾梁山,邑于岐山之下居焉。邠人曰:『仁人也,不可失也。』從之者如歸市。」
「或曰:『世守也,非身之所能為也。效死勿去。』」
「君請擇于斯二者。」
魯平公将出,嬖人臧倉者請曰:「他日君出,則必命有司所之。今乘輿已駕矣,有司未知所之,敢請。」
公曰:「将見孟子。」
曰:「何哉,君所為輕身以先于匹夫者?以為賢乎?禮義由賢者出;而孟子之後喪逾前喪。君無見焉!」
公曰:「諾。」
樂正子入見,曰:「君奚為不見孟轲也?」
曰:「或告寡人曰,『孟子之後喪逾前喪』,是以不往見也。」
曰:「何哉,君所謂逾者?前以士,後以大夫;前以三鼎,而後以五鼎與?」
曰:「否,謂棺椁衣衾之美也。」
曰:「非所謂逾也,貧富不同也。」
樂正子見孟子,曰:「克告于君,君為來見也。嬖人有臧倉者沮君,君是以不果來也。」
曰:「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所能也。吾之不遇魯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
《孟子》第03章 公孫醜上
公孫醜問曰:「夫子當路于齊,管仲、晏子之功,可複許乎?」
孟子曰:「子誠齊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或問乎曾西曰:『吾子與子路孰賢?』曾西蹴然曰:『吾先子之所畏也。』曰:『然則吾子與管仲孰賢?』曾西艴然不悅,曰:『爾何曾比予于管仲!管仲得君如彼其專也,行乎國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爾何曾比予于是?』」曰:「管仲,曾西之所不為也,而子為我願之乎?」
曰:「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顯。管仲、晏子猶不足為與?」
曰:「以齊王,由反手也。」
曰:「若是,則弟子之惑滋甚。且以文王之德,百年而後崩,猶未洽于天下;武王、周公繼之,然後大行。今言王若易然,則文王不足法與?」
曰:「文王何可當也!由湯至于武丁,賢聖之君六七作,天下歸殷久矣,久則難變也。武丁朝諸侯,有天下,猶運之掌也。纣之去武丁未久也,其故家遺俗,流風善政,猶有存者;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幹、箕子、膠鬲皆賢人也。相與輔相之,故久而後失之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然而文王猶方百裡起,是以難也。齊人有言曰:『雖有智慧,不如乘勢;雖有鎡基,不如待時。』今時則易然也:夏後、殷、周之盛,地未有過千裡也,而齊有其地矣;雞鳴狗吠相聞,而達乎四境,而齊有其民矣。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禦也。且王者之不作,未有疏于此時者也;民之憔悴于虐政,未有甚于此時者也。饑者易為食,渴者易為飲。孔子曰:『德之流行,速于置郵而傳命。』當今之時,萬乘之國行仁政,民之悅之,猶解倒懸也。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時為然。」
公孫醜問曰:「夫子加齊之卿相,得行道焉,雖由此霸王,不異矣。如此,則動心否乎?」
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動心。」
曰:「若是,則夫子過孟贲遠矣。」
曰:「是不難,告子先我不動心。」
曰:「不動心有道乎?」
曰:「有。北宮黝之養勇也:不膚桡,不目逃,思以一豪挫于人,若撻之于市朝,不受于褐寬博,亦不受于萬乘之君;視刺萬乘之君,若刺褐夫;無嚴諸侯,惡聲至,必反之。孟施舍之所養勇也,曰:『視不勝猶勝也;量敵而後進,慮勝而後會,是畏三軍者也。舍豈能為必勝哉?能無懼而已矣。』孟施舍似曾子,北宮黝似子夏。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賢,然而孟施舍守約也。昔者曾子謂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嘗聞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孟施舍之守氣,又不如曾子之守約也。」
曰:「敢問夫子之不動心與告子之不動心,可得聞與?」
「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氣。』不得于心,勿求于氣,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夫志,氣之帥也;氣,體之充也。夫志至焉,氣次焉;故曰:『持其志,無暴其氣。』」
「既曰,『志至焉,氣次焉。』又曰,『持其志,無暴其氣。』者何也?」
曰:「志壹則動氣,氣壹則動志也,今夫蹶者趨者,是氣也,而反動其心。」
「敢問夫子惡乎長?」
曰:「我知言,我善養吾浩然之氣。」
「敢問何謂浩然之氣?」
曰:「難言也。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于天地之間。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則餒矣。我故曰,告子未嘗知義,以其外之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也。無若宋人然: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長而揠之者,芒芒然歸,謂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長矣!』其子趨而往視之,苗則槁矣。天下之不助苗長者寡矣。以為無益而舍之者,不耘苗者也;助之長者,揠苗者也非徒無益,而又害之。」
「何謂知言?」
曰:「詖辭知其所蔽,淫辭知其所陷,邪辭知其所離,遁辭知其所窮。生于其心,害于其政;發于其政,害于其事。聖人複起,必從吾言矣。」「宰我、子貢善為說辭,冉牛、闵子、顔淵善言德行。孔子兼之,曰:『我于辭命,則不能也。』然則夫子既聖矣乎?」
曰:「惡!是何言也?昔者子貢問于孔子曰:『夫子聖矣乎?』孔子曰:『聖則吾不能,我學不厭而教不倦也。』子貢曰:『學不厭,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聖矣。』夫聖,孔子不居,是何言也?」
「昔者竊聞之:子夏、子遊、子張皆有聖人之一體,冉牛、闵子、顔淵則具體而微,敢問所安。」
曰:「姑舍是。」
曰:「伯夷、伊尹何如?」
曰:「不同道。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則進,亂則退,伯夷也。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進,亂亦進,伊尹也。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孔子也。皆古聖人也。吾未能有行焉;乃所願,則學孔子也。」
「伯夷、伊尹于孔子,若是班乎?」
曰:「否;自有生民以來,未有孔子也。」
曰:「然則有同與?」
曰:「有。得百裡之地而君之,皆能以朝諸侯,有天下;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為也。是則同。」
曰:「敢問其所以異。」
曰:「宰我、子貢、有若,智足以知聖人,汙不至阿其所好。宰我曰:『以予觀于夫子,賢于堯舜遠矣。』子貢曰:『見其體而知其政,聞其樂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後,等百世之王,莫之能違也。自生民以來,未有夫子也。』有若曰:『豈惟民哉?麒麟之于走獸,鳳凰之于飛鳥,太山之于丘垤,河海之于行潦,類也。聖人之于民,亦類也。出于其類,拔乎其萃,自生民以來,未有盛于孔子也。』」
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國;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湯以七十裡,文王以百裡。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贍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詩》雲:『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此之謂也。」
孟子曰:「仁則榮,不仁則辱;今惡辱而居不仁,是猶惡濕而居下也。如惡之,莫如貴德而尊士,賢者在位,能者在職;國家閑暇,及是時,明其政刑。雖大國,必畏之矣。詩雲:『迨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綢缪牖戶。今此下民,或敢侮予?』孔子曰:『為此詩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國家,誰敢侮之?』今國家閑暇,及是時,般樂怠敖,是自求禍也。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詩》雲:『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太甲》曰:『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謂也。」
孟子曰:「尊賢使能,俊傑在位,則天下之士皆悅,而願立于其朝矣;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則天下之商皆悅,而願藏于其市矣;關,譏而不征,則天下之旅皆悅,而願出于其路矣;耕者,助而不稅,則天下之農皆悅,而願耕于其野矣;廛,無夫裡之布,則天下之民皆悅,而願為之氓矣。信能行此五者,則鄰國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生民以來未有能濟者也。如此,則無敵于天下。天敵于天下者,天吏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運之掌上。所以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見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譽于鄉黨朋友也,非惡其聲而然也。由是觀之,無恻隐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有是四端而自謂不能者,自賊者也;謂其君不能者,賊其君者也。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擴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孟子曰:「矢人豈不仁于函人哉?矢人唯恐不傷人,函人唯恐傷人。巫匠亦然。故術不可不慎也。孔子曰:『裡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智?』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莫之禦而不仁,是不智也。不仁、不智,無禮、無義,人役也。人役而恥為役,由弓人而恥為弓,矢人而恥為矢也。如恥之,莫如為仁。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後發;發而不中,不怨勝己者,反求諸己而已矣。」
孟子曰:「子路,人告之以有過,則喜。禹聞善言,則拜。大舜有大焉,善與人同,舍己從人,樂取于人以為善,自耕稼、陶、漁以至為帝,無非取于人者。取諸人以為善,是與人為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與人為善。」
孟子曰:「伯夷,非其君,不事;非其友,不友。不立于惡人之朝,不與惡人言;立于惡人之朝,與惡人言,如以朝衣朝冠坐于塗炭。推惡惡之心,思與鄉人立,其冠不正,望望然去之,若将浼焉。是故諸侯雖有善其辭命而至者,不受也。不受也者,是亦不屑就已。柳下惠不羞汙君,不卑小官;進不隐賢,必以其道;遺佚而不怨,厄窮而不憫。故曰:『爾為爾,我為我,雖袒裼裸裎于我側,爾焉能浼我哉?』故由由然與之偕而不自失焉,援而止之而止。援而止之而止者,是亦不屑去已。」孟子曰:「伯夷隘,柳下惠不恭,君子不由也。」
《孟子》第04章 公孫醜下
孟子曰:「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裡之城,七裡之郭,環而攻之而不勝。夫環而攻之,必有得天時者矣;然而不勝者,是天時不如地利也。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堅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溪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親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順之。以天下之所順,攻親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戰,戰必勝矣。」
孟子将朝王,王使人來曰:「寡人如就見者也,有寒疾,不可以風。朝,将視朝,不識可使寡人得見乎?」
對曰:「不幸而有疾,不能造朝。」
明日,出吊于東郭氏。公孫醜曰:「昔者辭以病,今日吊,或者不可乎?」
曰:「昔者疾,今日愈,如之何不吊?」
王使人問疾,醫來。
孟仲子對曰:「昔者有王命,有采薪之憂,不能造朝。今病小愈,趨造于朝,我不識能至否乎?」
使數人要于路,曰:「請必無歸,而造于朝!」
不得已而之景醜氏宿焉。
景子曰:「内則父子,外則君臣,人之大倫也。父子主恩,君臣主敬。醜見王之敬之也,未見所以敬王也。」
曰:「惡!是何言也!齊人無以仁義與王言者,豈以仁義為不美也?其心曰:『是何足與言仁義也』雲爾,則不敬莫大乎是。我非堯舜之道,不敢以陳于王前,故齊人莫如我敬王也。」
景子曰:「否,非此之謂也。禮曰,『父召,無諾;君命召,不俟駕。』固将朝也,聞王命而遂不果,宜與夫禮若不相似然。」
曰:「豈謂是與?曾子曰:『晉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義,吾何慊乎哉?』夫豈不義而曾子言之?是或一道也。天下有達尊三:爵一,齒一,德一。朝廷莫如爵,鄉黨莫如齒,輔世長民莫如德。惡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故将大有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謀焉,則就之。其尊德樂道,不如是,不足以有為也。故湯之于伊尹,學焉而後臣之,故不勞而王;恒公之于管仲,學焉而後臣之,故不勞而霸。今天下地醜德齊,莫能相尚,無他,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湯之于伊尹,桓公之于管仲,則不敢召。管仲且猶不可召,而況不為管仲者乎?」
陳臻問曰:「前日于齊,王饋兼金一百,而不受;于宋,饋七十镒而受;于薛,饋五十镒而受。前日之不受是,則今日之受非也;今日之受是,則前日之不受非也。夫子必居一于此矣。」
孟子曰:「皆是也。當在宋也,予将有遠行,行者必以赆;辭曰:『饋赆。』予何為不受?當在薛也,予有戒心;辭曰:『聞戒,故為兵饋之。』予何為不受?若于齊,則未有處也。無處而饋之,是貨之也。焉有君子而可以貨取乎?」
孟子之平陸,謂其大夫曰:「子之持戟之士,一日而三失伍,則去之否乎?」
曰:「不待三。」
「然則子之失伍也亦多矣。兇年饑歲,子之民,老羸轉于溝壑,壯者散而之四方者,幾千人矣。」
曰:「此非距心之所得為也。」
曰:「今有受人之牛羊而為之牧之者,則必為之求牧與刍矣。求牧與刍而不得,則反諸其人乎?抑亦立而視其死與?」
曰:「此則距心之罪也。」
他日,見于王曰:「王之為都者,臣知五人焉。知其罪者,惟孔距心。」為王誦之。
王曰:「此則寡人之罪也。」
孟子謂蚔蛙曰:「子之辭靈丘而請士師,似也,為其可以言也。今既數月矣,未可以言與?」
蚔蛙谏于王而不用,緻為臣而去。
齊人曰:「所以為蚔蛙則善矣;所以自為,則吾不知也。」
公都子以告。
曰:「吾聞之也:有官守者,不得其職則去;有言責者,不得其言則去。我無官守,我無言責也,則吾進退,豈不綽綽然有馀裕哉?」
孟子為卿于齊,出吊于滕,王使蓋大夫王驩為輔行。王驩朝暮見,反齊、滕之路,未嘗與之言行事也。
公孫醜曰:「齊卿之位,不為小矣;齊、滕之路,不為近矣,反之而未嘗與言行事,何也?」
曰:「夫既或治之,予何言哉?」
孟子自齊葬于魯,反于齊,止于嬴。
充虞請曰:「前日不知虞之不肖,使虞敦匠事。嚴,虞不敢請。今願竊有請也:木若以美然。」
曰:「古者棺椁無度,中古棺七寸,椁稱之。自天子達于庶人,非直為觀美也,然後盡于人心。不得,不可以為悅;無财,不可以為悅。得之為有财,古之人皆用之,吾何為獨不然?且比化者無使土親膚,于人心獨無恔乎?吾聞之:君子不以天下儉其親。」
沈同以其私問曰:「燕可伐與?」
孟子曰:「可;子哙不得與人燕,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哙。有仕于此,而子悅之,不告于王而私與之吾子之祿爵;夫士也,亦無王命而私受之于子,則可乎?何以異于是?」
齊人伐燕。
或問曰:「勸齊伐燕,有諸?」
曰:「未也;沈同問『燕可伐與』,吾應之曰,『可』,彼然而伐之也。彼如曰:『孰可以伐之?』則将應之曰,『為天吏,則可以伐之』。今有殺人者,或問之曰:,『人可殺與?』則将應之曰,『可』。彼如曰,『孰可以殺之?』則将應之曰:『為士師,則可以殺之。』今以燕伐燕,何為勸之哉?」
燕人畔。王曰:「吾甚慚于孟子。」
陳賈曰:「王無患焉。王自以為與周公孰仁且智?」
王曰:「惡!是何言也!」
曰:「周公使管叔監殷,管叔以殷畔;知而使之,是不仁也;不知而使之,是不智也。仁智,周公未之盡也,而況于王乎?賈請見而解之。」
見孟子,問曰「周公何人也?」
曰:「古聖人也。」
曰:「使管叔監殷,管叔以殷畔也,有諸?」
曰:「然。」
曰:「周公知其将畔而使之與?」
曰:「不知也。」
「然則聖人且有過與?」
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過,不亦宜乎?且古之君子,過則改之;今之君子,過則順之。古之君子,其過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見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豈徒順之,又從為之辭。」
孟子緻為臣而歸。王就見孟子,曰:「前日願見而不可得,得侍同朝,甚喜;今又棄寡人而歸,不識可以繼此而得見乎?」
對曰:「不敢請耳,固所願也。」他日,王謂時子曰:「我欲中國而授孟子室,養弟子以萬鐘,使諸大夫國人皆有所矜式。子盍為我言之!」
時子因陳子而以告孟子,陳子以時子之言告孟子。
孟子曰:「然,夫時子惡知其不可也?如使予欲富,辭十萬而受萬,是為欲富乎?季孫曰:『異哉子叔疑!使己為政,不用,則亦已矣,又使其子弟為卿。人亦孰不欲富貴?而獨于富貴之中有私龍斷焉。』古之為市也,以其所有易其所無者,有司者治之耳。有賤丈夫焉,必求龍斷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罔市利。人皆以為賤,故從而征之。征商自此賤丈夫始矣。」
孟子去齊,宿于晝。有欲為王留行者,坐而言不應,隐幾而卧。
客不悅曰:「弟子齊宿而後敢言,夫子卧而不聽,請勿複敢見矣。」
曰:「坐!我明語子。昔者魯缪公無人乎子思之側,則不能安子思;洩柳、申詳無人乎缪公之側,則不能安其身。子為長者慮,而不及子思;子絕長者乎?長者絕子乎?」
孟子去齊。尹士語人曰:「不識王之不可以為湯武,則是不明也;識其不可,然且至,則是幹澤也。千裡而見王,不遇故去,三宿而後出晝,是何濡滞也?士則茲不悅。」
高子以告。
曰:「夫尹士惡知予哉?千裡而見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豈予所欲哉?予不得已也。予三宿而出晝,于予心猶以為速,王庶幾改之!王如改諸,則必反予。夫出晝,而王不予追也,予然後浩然有歸志。予雖然,豈舍王哉!王由足用為善;王如用予,則豈徒齊民安,天下之民舉安。王庶幾改之!予日望之!予豈若是小丈夫然哉?谏于其君而不受,則怒,悻悻然見于其面,去則窮日之力而後宿哉?」
尹士聞之,曰:「士誠小人也。」
孟子去齊,充虞路問曰:「夫子若不豫色然。前日虞聞諸夫子曰:『君子不怨天,不尤人。』」
曰:「彼一時,此一時也。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由周而來,七百有馀歲矣,以其數,則過矣;以其時考之,則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舍我其誰也?吾何為不豫哉?」
孟子去齊,居休。公孫醜問曰:「仕而不受祿,古之道乎?」
曰:「非也;于崇,吾得見王,退而有去志,不欲變,故不受也。繼而有師命,不可以請。久于齊,非我志也。」
《孟子》第05章 滕文公上
滕文公為世子,将之楚,過宋而見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世子自楚反,複見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成規謂齊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顔淵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公明儀曰:『文王,我師也;周公豈欺我哉?』今滕,絕長補短,将五十裡也,猶可以為善國。書曰:『若藥不瞑眩,厥疾不瘳。』」
滕定公薨,世子謂然友曰:「昔者孟子嘗與我言于宋,于心終不忘。今也不幸至于大故,吾欲使子問于孟子,然後行事。」
然友之鄒問于孟子。
孟子曰:「不亦善乎!親喪,固所自盡也。曾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可謂孝矣。』諸侯之禮,吾未之學也;雖然,吾嘗聞之矣。三年之喪,齊疏之服,飦粥之食,自天子達于庶人,三代共之。」
然友反命,定為三年之喪。父兄百官皆不欲也,故曰:「吾宗國魯先君莫之行,吾先君亦莫之行也,至于子之身而反之,不可。且志曰:『喪祭從先祖。』曰:『吾有所受之也。』」
謂然友曰:「吾他日未嘗學問,好馳馬試劍。今也父兄百官不我足也,恐其不能盡于大事,子為我問孟子!」
然友複之鄒問孟子。
孟子曰:「然;不可以他求者也。孔子曰:『君薨,聽于冢宰,歠粥,面深墨,即位而哭,百官有司莫敢不哀,先之也。』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君子之德,風也;小人之德,草也。草上之風,必偃。是在世子。」
然友反命。
世子曰:「然;是誠在我。」
五月居廬,未有命戒。百官族人可,謂曰知。及至葬,四方來觀之,顔色之戚,哭泣之哀,吊者大悅。
滕文公問為國。
孟子曰:「民事不可緩也。《詩》雲:『晝爾于茅,宵爾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民之為道也,有恒産者有恒心,無恒産者無恒心。苟無恒心,放僻邪侈,無不為已。及陷乎罪,然後從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為也?是故賢君必恭儉禮下,取于民有制。陽虎曰:『為富不仁矣,為仁不富矣。』
「夏後氏五十而貢,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畝而徹,其實皆什一也。徹者,徹也;助者,藉也。龍子曰:『治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貢。』貢者,挍數歲之中以為常。樂歲,粒米狼戾,多取之而不為虐,則寡取之;兇年,糞其田而不足,則必取盈焉。為民父母,使民盻盻然,将終歲勤動,不得以養其父母,又稱貸而益之,使老稚轉乎溝壑,惡在其為民父母也?夫世祿,滕固行之矣。詩雲:『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惟助為有公田。由此觀之,雖周亦助也。
「設為庠序學校以教之。庠者,養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學則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倫也。人倫明于上,小民親于下。有王者起,必來取法,是為王者師也。
「《詩》雲:『周雖舊邦,其命惟新。』文王之謂也。子力行之,亦以新子之國!」
使畢戰問井地。
孟子曰:「子之君将行仁政,選擇而使子,子必勉之!夫仁政,必自經界始。經界不正,井地不鈞,谷祿不平,是故暴君汙吏必慢其經界。經界既正,分田制祿可坐而定也。
「夫滕,壤地褊小,将為君子焉,将為野人焉。無君子,莫治野人;無野人,莫養君子。請野九一而助,國中什一使自賦。卿以下必有圭田,圭田五十畝;餘夫二十五畝。死徙無出鄉,鄉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則百姓親睦。方裡而井,井九百畝,其中為公田。八家皆私百畝,同養公田;公事畢,然後敢治私事,所以别野人也。此其大略也;若夫潤澤之,則在君與子矣。」
有為神農之言者許行,自楚之滕,踵門而告文公曰:「遠方之人聞君行仁政,願受一廛而為氓。」
文公與之處。
其徒數十人,皆衣褐,捆屦、織席以為食。
陳良之徒陳相與其弟辛,負耒耜而自宋之滕,曰:「聞君行聖人之政,是亦聖人也,願為聖人氓。」
陳相見許行而大悅,盡棄其學而學焉。
陳相見孟子,道許行之言曰:「滕君則誠賢君也,雖然,未聞道也。賢者與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今也滕有倉廪府庫,則是厲民而以自養也,惡得賢?」
孟子曰:「許子必種粟而後食乎?」
曰:「然。」
「許子必織布而後衣乎?」
曰:「否!許子衣褐。」
「許子冠乎?」
曰:「冠。」
曰:「奚冠?」
曰:「冠素。」
曰:「自織之與?」
曰:「否,以粟易之。」
曰:「許子奚為不自織?」
曰:「害于耕。」
曰:「許子以釜甑爨,以鐵耕乎?」
曰:「然。」
「自為之與?」
曰:「否!以粟易之。」
「以粟易械器者,不為厲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豈為厲農夫哉?且許子何不為陶冶,舍皆取諸其宮中而用之?何為紛紛然與百工交易?何許子之不憚煩?」
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為也。」
「然則治天下獨可耕且為與?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為備,如必自為而後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勞心,或勞力;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義也。
「當堯之時,天下猶未平,洪水橫流,泛濫于天下,草木暢茂,禽獸繁殖,五谷不登,禽獸逼人,獸蹄鳥迹之道交于中國。堯獨憂之,舉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澤而焚之,禽獸逃匿。禹疏九河,瀹濟漯而注諸海,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後中國可得而食也。當是時也,禹八年于外,三過其門而不入,雖欲耕,得乎?
「後稷教民稼穑,樹藝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人之有道也。飽食、暖衣、逸居而無教,則近于禽獸。聖人有憂之,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别,長幼有叙,朋友有信。放勳曰:『勞之來之,匡之直之,輔之翼之,使自得之,又從而振德之。』聖人之憂民如此,而暇耕乎?
「堯以不得舜為己憂,舜以不得禹、臯陶為己憂。夫以百畝之不易為己憂者,農夫也。分人以财謂之惠,教人以善謂之忠,為天下得人者謂之仁。是故以天下與人易,為天下得人難,孔子曰:『大哉堯之為君!惟天為大,惟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與焉!』堯舜之治天下,豈無所用其心哉?亦不用于耕耳。
「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于夷者也。陳良,楚産也,悅周公、仲尼之道,北學于中國。北方之學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謂豪傑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數十年,師死而遂倍之!昔者孔子沒,三年之外,門人治任将歸,入揖于子貢,相向而哭,皆失聲,然後歸。子貢反,築室于場,獨居三年,然後歸。他日,子夏、子張、子遊以有若似聖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強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漢以濯之,秋陽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今也南蠻鴃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師而學之,亦異于曾子矣。吾聞出于幽谷遷于喬木者,未聞下喬木而入于幽谷者。《魯頌》曰:『戎狄是膺,荊舒是懲。』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學,亦為不善變矣。」
「從許子之道,則市賈不貳,國中無僞,雖使五尺之童适市,莫之或欺。布帛長短同,則賈相若;麻縷絲絮輕重同,則賈相若;五谷多寡同,則賈相若;屦大小同,則賈相若。」
曰:「夫物之不齊,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百,或相千萬。子比而同之,是亂天下也。巨屦小屦同賈,人豈為之哉?從許子之道,相率而為僞者也,惡能治國家?」
墨者夷之因徐辟而求見孟子。孟子曰:「吾固願見,今吾尚病,病愈,我且往見,夷子不來!」
他日,又求見孟子。孟子曰:「吾今則可以見矣。不直,則道不見;我且直之。吾聞夷子墨者,墨之治喪也,以薄為其道也;夷子思以易天下,豈以為非是而不貴也;然而夷子葬其親厚,則是以所賤事親也。」
徐子以告夷子。
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此言何謂也?之則以為愛無差等,施由親始。」
徐子以告孟子。
孟子曰:「夫夷子信以為人之親其兄之子為若親其鄰之赤子乎?彼有取爾也。赤子匍匐将入井,非赤子之罪也。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蓋上世嘗有不葬其親者,其親死,則舉而委之于壑。他日過之,狐狸食之,蠅蚋姑嘬之。其颡有泚,睨而不視。夫泚也,非為人泚,中心達于面目,蓋歸反蘽梩而掩之。掩之誠是也,則孝子仁人之掩其親,亦必有道矣。」
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怃然為間曰:「命之矣。」
《孟子》第06章 滕文公下
陳代曰:「不見諸侯,宜若小然;今一見之,大則以王,小則以霸。且志曰:『枉尺而直尋』,宜若可為也。」
孟子曰:「昔齊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殺之。志士不忘在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如不待其招而往,何哉?且夫枉尺而直尋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則枉尋直尺而利,亦可為與?昔者趙簡子使王良與嬖奚乘,終日而不獲一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賤工也。』或以告王良。良曰:『請複之。』強而後可,一朝而獲十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良工也。』簡子曰:『我使掌與女乘。』謂王良。良不可,曰:『吾為之範我弛驅,終日不獲一;為之詭遇,一朝而獲十。詩雲:「不失其馳。舍矢如破。」我不貫與小人乘,請辭。』禦者且羞與射者比;比而得禽獸,雖若丘陵,弗為也。如枉道而從彼,何也?且子過矣;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
景春曰:「公孫衍、張儀豈不誠大丈夫哉?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
孟子曰:「是焉得為大丈夫乎?子未學禮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門,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無違夫子!』以順為正者,妾婦之道也。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
周霄問曰:「古之君子仕乎?」
孟子曰:「仕。傳曰:『孔子三月無君,則皇皇如也,出疆必載質。』公明儀曰:『古之人三月無君,則吊。』」
「三月無君則吊,不以急乎?」
曰:「士之失位也,猶諸侯之失國家也。禮曰:『諸侯耕助以供粢盛;夫人蠶缫,以為衣服。犧牲不成,粢盛不絜,衣服不備,不敢以祭。惟士無田,則亦不祭。』牲殺、器皿、衣服不備,不敢以祭,則不敢以宴,亦不足吊乎?」
「出疆必載質,何也?」
曰:「士之仕也,猶農夫之耕也;農夫豈為出疆舍其耒耜哉?」
曰:「晉國亦仕國也,未嘗聞仕如此其急。仕如此其急也,君子之難仕,何也?」曰:「丈夫生而願為之有室,女子生而願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鑽穴隙相窺,逾牆相從,則父母國人皆踐之。古之人未嘗不欲仕也,又惡不由其道。不由其道而往者,與鑽穴隙之類也。」
彭更問曰:「後車數十乘,從者數百人,以傳食于諸侯,不以泰乎?」
孟子曰:「非其道,則一箪食不可受于人;如其道,則舜受堯之天下,不以為泰,子以為泰乎?」
曰:「否,士無事而食,不可也。」
曰:「子不通功易事,以羨補不足,則農有馀粟,女有馀布;子如通之,則梓匠輪輿皆得食于子。于此有人焉,入則孝,出則悌,守先王之道,以待後之學者,而不得食于子;子何尊梓匠輪輿而輕為仁義者哉?」
曰:「梓匠輪輿,其志将以求食也;君子之為道也,其志亦将以求食與?」
曰:「子何以其志為哉?其有功于子,可食而食之矣。且子食志乎?食功乎?」
曰:「食志。」
曰:「有人于此,毀瓦畫墁,其志将以求食也,則子食之乎?」
曰:「否。」
曰:「然則子非食志也,食功也。」
萬章問曰:「宋,小國也;今将行王政,齊楚惡而伐之,則如之何?」
孟子曰:「湯居亳,與葛為鄰,葛伯放而不祀。湯使人問之曰:『何為不祀?』曰:『無以供犧牲也。』湯使遺之牛羊。葛伯食之,又不以祀。湯又使人問之曰:『何為不祀?』曰:『無以供粢盛也。』湯使亳衆往為之耕,老弱饋食。葛伯率其民,要其有酒食黍稻者奪之,不授者殺之。有童子以黍肉饷,殺而奪之。《書》曰:『葛伯仇饷。』此之謂也。為其殺是童子而征之,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為匹夫匹婦複仇也。』『湯始征,自葛載』,十一征而無敵于天下。東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為後我?』民之望之,若大旱之望雨也。歸市者弗止,芸者不變,誅其君,吊其民,如時雨降。民大悅。書曰:『徯我後,後來其無罰!』『有攸不惟臣,東征,綏厥士女,篚厥玄黃,紹我周王見休,惟臣附于大邑周。』其君子實玄黃于篚以迎其君子,其小人箪食壺漿以迎其小人;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殘而已矣。《太誓》曰:『我武惟揚,侵于之疆,則取于殘,殺伐用張,于湯有光。』不行王政雲爾;苟行王政,四海之内皆舉首而望之,欲以為君;齊楚雖大,何畏焉?」
孟子謂戴不勝曰:「子欲子之王之善與?我明告子。有楚大夫于此,欲其子之齊語也,則使齊人傅諸。使楚人傅諸?」
曰:「使齊人傅之。」
曰:「一齊人傅之,衆楚人咻之,雖日撻而求其齊也,不可得矣;引而置之莊嶽之間數年,雖日撻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子謂薛居州善士也,使之居于王所。在于王所者,長幼卑尊皆薛居州也,王誰與為不善?在王所者,長幼卑尊皆非薛居州也,王誰與為善?一薛居州,獨如宋王何?」
公孫醜問曰:「不見諸侯何義?」
孟子曰:「古者不為臣不見。段幹木逾垣而避之,洩柳閉門而不納,是皆已甚;迫,斯可以見矣。陽貨欲見孔子而惡無禮,大夫有賜于士,不得受于其家,則往拜其門。陽貨瞰孔子之亡也,而饋孔子蒸豚;孔子亦瞰其亡也,而往拜之。當是時,陽貨先,豈得不見?曾子曰:『脅肩谄笑,病于夏畦。』子路曰:『未同而言,觀其色赧赧然,非由之所知也。』由是觀之,則君子之所養,可知已矣。」
戴盈之曰:「什一,去關市之征,今茲未能,請輕之,以待來年,然後已,何如?」
孟子曰:「今有人日攘其鄰之雞者,或告之曰:『是非君子之道。』曰:『請損之,月攘一雞,以待來年,然後已。』如知其非義,斯速已矣,何待來年?」
公都子曰:「外人皆稱夫子好辯,敢問何也?」
孟子曰:「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亂。當堯之時,水逆行,泛濫于中國,蛇龍居之,民無所定。下者為巢,上者為營窟。《書》曰:『洚水警餘。』洚水者,洪水也。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之海,驅蛇龍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漢是也。險阻既遠,鳥獸之害人者消,然後人得平土而居之。
「堯舜既沒,聖人之道衰,暴君代作,壞宮室以為汙池,民無所安息;棄田以為園囿,使民不得衣食。邪說暴行又作,園囿、汙池、沛澤多而禽獸至。及纣之身,天下又大亂。周公相武王誅纣,伐奄三年讨其君,驅飛廉于海隅而戮之,滅國者五十,驅虎、豹、犀、象而遠之,天下大悅。書曰:『丕顯哉,文王谟!丕承者,武王烈!佑啟我後人,鹹以正無缺。』
「世衰道微,邪說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懼,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聖王不作,諸侯放恣,處士橫議,楊硃、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楊氏為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公明儀曰:『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饑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楊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着,是邪說誣民,充塞仁義也。仁義充塞,則率獸食人,人将相食。吾為此懼,閑先聖之道,距楊墨,放淫辭,邪說者不得作。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玫。聖人複起,不易吾言矣。
「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驅猛獸而百姓甯,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詩》雲:『戎狄是膺,荊舒是懲,則莫我敢承。』無父無君,是周公所膺也。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說,距跛行,放淫辭,以承三聖者;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能言距楊墨者,聖人之徒也。」
匡章曰:「陳仲子豈不誠廉士哉?居于陵,三日不食,耳無聞,目無見也。井上有李,螬食實者過半矣,匍匐往,将食之;三咽,然後耳有聞,目有見。」
孟子曰:「于齊國之士,吾必以仲子為巨擘焉。雖然,仲子惡能廉?充仲子之操,則蚓而後可者也。夫蚓,上食槁壤,下飲黃泉。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築與?抑亦盜跖之所築與?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樹與?抑亦盜跖之所樹與?是未可知也。」
曰:「是何傷哉?彼身織屦,妻辟纑,以易之也。」
曰:「仲子,齊之世家也;兄戴,蓋祿萬鐘,以兄之祿為不義之祿而不食也,以兄之室為不義之室而不居也,辟兄離母,處于于陵。他日歸,則有饋其兄生鵝者,己頻<戚頁>曰:『惡用是鶂鶂者為哉?』他日,其母殺是鵝也,與之食之。其兄自外至,曰:『是鶂鶂之肉也。』出而哇之。以母則不食,以妻則食之;以兄之室則弗居,以于陵則居之,是尚為能充其類也乎?若仲子者,蚓而後充其操者也。」
《孟子》第07章 離婁上
孟子曰:「離婁之明、公輸子之巧,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師曠之聰,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堯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今有仁心仁聞而民不被其澤,不可法于後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故曰:徒善不足以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詩》雲,『不愆不忘,率由舊章。』遵先王之法而過者,未之有也。聖人既竭目力焉,繼之以規矩準繩,以為方圓平直,不可勝用也。既竭耳力焉,繼之以六律正五音,不可勝用也;既竭心思焉,繼之以不忍人之政,而仁覆天下矣。故曰,為高必因丘陵,為下必因川澤;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謂智乎?是以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惡于衆也。上無道揆也,下無法守也,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義,小人犯刑,國之所存者幸也。故曰,城郭不完,兵甲不多,非國之災也;田野不辟,貨财不聚,非國之害也。上無禮,下無學,賊民興,喪無日矣。《詩》曰:『天之方蹶。無然洩洩。』洩洩猶沓沓也。事君無義,進退無禮,言則非先王之道者,猶沓沓也。故曰,責難于君謂之恭,陳善閉邪謂之敬,吾君不能謂之賊。」
孟子曰:「規矩,方圓之至也;聖人,人倫之至也。欲為君,盡君道;欲為臣,盡臣道。二者皆法堯舜而已矣。不以舜之所以事堯事君,不敬其君者也;不以堯之所以治民治民,賊其民者也。孔子曰:『道二,仁與不仁而已矣。』暴其民甚則身弑國亡;不甚,則身危國削,名之曰『幽』、『厲』,雖孝子慈孫,百世不能改也。《詩》雲:『殷鑒不遠,在夏後之世。』此之謂也。」
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國之所以廢興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廟;士庶人不仁,不保四體。今惡死亡而樂不仁,是猶惡醉而強酒。」
孟子曰:「愛人不親,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禮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其身正而天下歸之。《詩》雲:『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孟子曰:「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國家。』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
孟子曰:「為政不難,不得罪于巨室。巨室之所慕,一國慕之;一國之所慕,天下慕之;故沛然德教溢乎四海。」
孟子曰:「天下有道,小德役大德,小賢役大賢;天下無道,小役大,弱役強,斯二者,天也。順天者存,逆天者亡。齊景公曰:『既不能令,又不受命,是絕物也。』涕出而女于吳。今也小國師大國而恥受命焉,是猶弟子而恥受命于先師也。如恥之,莫若師文王。師文王,大國五年,小國七年,必為政于天下矣。《詩》雲:『商之孫子,其麗不億。上帝既命,侯于周服。侯服于同,天命靡常。殷士膚敏,裸将于京。』孔子曰:『仁不可為衆也。夫國君好仁,天下無敵。』今也欲無敵于天下而不以仁,是猶執熱而不以濯也。《詩》雲:『誰能執熱,逝不以濯?』」
孟子曰:「不仁者可與言哉?安其危而利其災,樂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與言,則何亡國敗家之有?有孺子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孔子曰:『小子聽之!清斯濯纓,濁斯濯足矣。自取之也。』夫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家必自毀,而後人毀之;國必自伐,而後人伐之。《太甲》曰:『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謂也。
孟子曰:「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與之聚之,所惡勿施,爾也。民之歸仁也,猶水之就下、獸之走圹也。故為淵驅魚者,獺也;為叢驅爵者,鹧也;為湯武驅民者,桀與纣也。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則諸侯皆為驅矣。雖欲無王,不可得已。今之欲王者,猶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也。苟為不畜,終身不得。苟不志于仁,終身憂辱,以陷于死亡。《詩》雲:『其何能淑,載胥及溺。』此之謂也。」
孟子曰:「自暴者,不可與有言也;自棄者,不可與有為也。言非禮義,謂之自暴也;吾身不能居仁由義,謂之自棄也。仁,人之安宅也;義,人之正路也。曠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哀哉!」
孟子曰:「道在迩而求諸遠,事在易而求諸難: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
孟子曰:「居下位而不獲于上,民不可得而治也。獲于上有道,不信于友,弗獲于上矣。信于友有道,事親弗悅,弗信于友矣。悅親有道,反身不誠,不悅于親矣。誠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誠其身矣。是故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至誠而不動,未之不也;不誠,未有能動者也。」
孟子曰:「伯夷辟纣,居北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盍歸乎來!吾聞西伯善養老者。』太公辟纣,居東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盍歸乎來!吾聞西伯善養老者。』二老者,天下之大老也,而歸之,是天下之父歸之也。天下之父歸之,其子焉往?諸侯有行文王之政者,七年之内,必為政于天下。」
孟子曰:「求也為季氏宰,無能改于其德,而賦粟倍他日。孔子曰:『求非我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由此觀之,君不行仁政而富之,皆棄于孔子者也,況于為之強戰?争地以戰,殺人盈野;争城以戰,殺人盈城,此所謂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故善戰者服上刑,連諸侯者次之,辟草萊、任土地者次之。」
孟子曰:「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惡。胸中正,則眸子了焉,胸中不正,則眸子眊焉。聽其言也,觀其眸人,人焉廋哉?」
孟子曰:「恭者不侮人,儉者不奪人。侮奪人之君,惟恐不順焉,惡得為恭儉?恭儉豈可以聲音笑貌為哉?」淳于髡曰:「男女授受不親,禮與?」
孟子曰:「禮也。」
曰:「嫂溺,則援之以手乎?」
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子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
曰:「今天下溺矣,夫子之不援,何也?」
曰:「天下溺,援之以道;嫂溺,援之以手子欲手援天下乎?」
公孫醜曰:「君子之不教子,何也?」
孟子曰:「勢不行也,教者必以正;以正不行,繼之以怒。繼之以怒,則反夷矣。『夫子教我以正,夫子未出于正也。』則是父子相夷也。父子相夷,則惡矣。古者易子而教之,父子之間不責善。責善則離,離則不祥莫大焉。」
孟子曰:「事,孰為大?事親為大;守,孰為大?守身為大。不失其身而能事其親者,吾聞之矣;失其身而能事其親者,吾未之聞也。孰不為事?事親,事之本也;孰不為守?守身,守之本也。曾子養曾皙,必有酒肉;将徹,必請所與,問有馀,必曰,『有』。曾皙死,曾元養曾子,必有酒肉;将徹,不請所與;問有馀,曰:『亡矣。』将以複進也。此所謂養口體者也。若曾子,則可謂養志也。事親若曾子者,可也。」
孟子曰:「人不足以适也,政不足與間也,唯大人為能格君心之非。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國定矣。」
孟子曰:「有不虞之譽,有求全之毀。」
孟子曰:「人之易其言也,無責耳矣。」
孟子曰:「人之患在好為人師。」
樂正子從于子敖之齊。
樂正子見孟子。孟子曰:「子亦來見我乎?」
曰:「先生何為出此言也?」
曰:「子來幾日矣?」
曰:「昔者。」
曰:「昔者,則我出此言也,不亦宜乎?」
曰:「舍館未定。」
曰:「子聞之也,舍館定,然後求見長者乎?」
曰:「克有罪。」
孟子謂樂正子曰:「子之從于子敖來,徒食甫啜也。我不意子學古之道而以哺啜也。」
孟子曰:「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舜不告而娶,為無後也。君子以為猶告也。」
孟子曰:「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智之實,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禮之實,節文斯二者是也;樂之實,樂斯二者,樂則生矣;生則惡可已也,惡可已,則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
孟子曰:「天下大悅而将歸己,視天下悅而歸己,猶草芥也,惟舜為然。不得乎親,不可以為人;不順乎親,不可以為子。舜盡事親之道而瞽瞍厎豫,瞽瞍厎豫而天下化,瞽瞍厎豫而天下之為父子者定,此之謂大孝。」
《孟子》第08章 離婁下
孟子曰:「舜生于諸馮,遷于負夏,卒于鳴條,東夷之人也。文王生于岐周卒于畢郢,西夷之人也。地之相去也,千有馀裡;世之相後也,千有馀歲。得志行乎中國,若合符節,先聖後聖,其揆一也。」
子産聽鄭國之政,以其乘輿濟人于溱洧。孟子曰:「惠而不知為政。歲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輿梁成,民未病涉也。君子平其政,行辟人可也,焉得人人而濟之?故為政者,每人而悅之,日亦不足矣。」
孟子告齊宣王曰:「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
王曰:「禮,為舊君有服,何如斯可為服矣?」
曰:「谏行言聽,膏澤下于民;有故而去,則使人導之出疆,又先于其所往;去三年不反,然後收其田裡。此之謂三有禮焉。如此,則為之服矣。今也為臣,谏則不行,言則不聽;膏澤不下于民;有故而去,則君搏執之,又極之于其所往;去之日,遂收其田裡。此之謂寇仇。寇仇,何服之有?」
孟子曰:「無罪而殺士,則大夫可以去;無罪而戮民,則士可以徙。」
孟子曰:「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
孟子曰:「非禮之禮,非義之義,大人弗為。」
孟子曰:「中也養不中,才也養不才,故人樂有賢父兄也。如中也棄不中,才也棄不才,則賢不肖之相去,其間不能以寸。」
孟子曰:「人有不為也,而後可以有為。」
孟子曰:「言人之不善,當如後患何?」
孟子曰:「仲尼不為已甚者。」
孟子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義所在。」
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孟子曰:「養生者不足以當大事,惟送死可以當大事。」
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則居之安;居之安則資之深;資之深,則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
孟子曰:「博學而詳說之,将以反說約也。」
孟子曰:「以善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善養人,然後能服天下。天下不心服而王者,未之有也。」
孟子曰:「言無實不祥,不祥之實,蔽賢者當之。」
徐子曰:「仲尼亟稱于水,曰:『水哉,水哉!』何取于水也?」
孟子曰:「源泉混混,不舍晝夜,盈科而後進,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爾。苟為無本,七八月之間雨集,溝浍皆盈;其涸也,可立而待也。故聲聞過情,君子恥之。」
孟子曰:「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倫,由仁義行,非行仁義也。」
孟子曰:「禹惡旨酒而好善言。湯執中,立賢無方。文王視民如傷,望道而未之見。武王不洩迩,不忘遠。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繼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
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晉之《乘》,楚之《木壽杌》,魯之《春秋》,一也;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孔子曰:『其義則丘竊取之矣。』」
孟子曰:「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小人之澤五世而斬。予未得為孔子徒也,予私淑諸人也。」
孟子曰:「可以取,可以無取,取傷廉;可以與,可以無與,與傷惠;可以死,可以無死,死傷勇。」
逢蒙學射于羿,盡羿之道,思天下惟羿為愈己,于是殺羿。孟子曰:「是亦羿有罪焉。」
公明儀曰:「宜若無罪焉。」
曰:「薄乎雲爾,惡得無罪?鄭人使子濯孺子侵衛,衛使庾公之斯追之。子濯孺子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執弓,吾死矣夫!』問其仆曰:『追我者誰也?』其仆曰:「『庾公之斯也。』曰:『吾生矣。』其仆曰:『庾公之斯,衛之善射者也;夫子曰吾生,何謂也?』曰『庾公之斯學射于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學射于我。夫尹公之他,端人也,其取友必端矣。』庾公之斯至,曰:『夫子何不為執弓?』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執弓。』曰:『小人學射于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學射于夫子。我不忍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雖然,今日之事,君事也,我不敢廢。』抽矢,扣輪,去其金,發乘矢而後反。」
孟子曰:「西子蒙不潔,則人皆掩鼻而過之;雖有惡人,齊戒齋浴,則可以祀上帝。」
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故者以利為本。所惡于智者,為其鑿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則無惡于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無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無事,則智亦大矣。天之高也,星辰之遠也,苟求其故,千歲之日至,可坐而緻也。」
公行子有子之喪,右師往吊。入門,有進而與右師言者,有就右師之位而與右師言者。孟子不與右師言,右師不悅曰:「諸君子皆與驩言,孟子獨不與驩言,是簡驩也。」孟子聞之,曰:「禮,朝廷不曆位而相與言,不逾階而相揖也。我欲行禮,子敖以我為簡,不亦異乎?」
孟子曰:「君子所以異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仁者愛人,有禮者敬人。愛人者,人恒愛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橫逆,則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仁也,必無禮也,此物奚宜至哉?其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禮矣,其橫逆由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忠。自反而忠矣,其橫逆由是也,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則與禽獸奚擇哉?于禽獸又何難焉?』是故君子有終身之憂,無一朝之患也。乃若所憂則有之:舜,人也;我,亦人也。舜為法于天下,可傳于後世,我由未免為鄉人也,是則可憂也。憂之如何?如舜而已矣。若夫君子所患則亡矣。非仁無為也,非禮無行也。如有一朝之患,則君子不患矣。」
禹、稷當平世,三過其門而不入,孔子賢之。顔子當亂世,居于陋巷,一箪食,一瓢飲;人不堪其憂,顔子不改其樂,孔子賢之。孟子曰:「禹、稷、顔回同道。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饑者,由己饑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禹、稷、顔子易地則皆然。今有同室之人鬥者,救之,雖被發纓冠而救之,可也;鄉鄰有鬥者,被發纓冠而往救之,則惑也;雖閉戶可也。」
公都子曰:「匡章,通國皆稱不孝焉,夫子與之遊,又從而禮貌之,敢問何也?」孟子曰:「世俗所謂有不孝者五,惰其四支,不顧父母之養,一不孝也;博弈好飲酒,不顧父母之養,二不孝也;好貨财,私妻子,不顧父母之養,三不孝也;從耳目之欲,以為父母戮,四不孝也;好勇鬥很,以危父母,五不孝也。章子有一于是乎?夫章子,子父責善而不相遇也。責善,朋友之道也;父子責善,賊恩之大者。夫章子,豈不欲有夫妻子母之屬哉?為得罪于父,不得近,出妻屏子,終身不養焉。其設心以為不若是,是則罪之大者,是則章子而已矣。」
曾子居武城,有越寇。或曰:「寇至,盍去諸?」曰:「無寓人于我室,毀傷其薪木。」寇退,則曰:「修我牆屋,我将反。」寇退,曾子反。左右曰:「待先生如此其忠且敬也,寇至,則先去以為民望;寇退,則反,殆于不可。」沈猶行曰:「是非汝所知也。昔沈猶有負刍之禍,從先生者七十人,未有與焉。」
子思居于衛,有齊寇。或曰:「寇至,盍去諸?」子思曰:「如伋去,君誰與守?」
孟子曰:「曾子、子思同道。曾子,師也,父兄也;子思,臣也,微也。曾子、子思易地則皆然。」
儲子曰:「王使人瞷夫子,果有以異于人乎?」
孟子曰:「何以異于人哉?堯舜與人同耳。」
齊人有一妻一妾而處室者,其良人出,則必餍酒肉而後反。其妻問所與飲食者,則盡富貴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則必餍酒肉而後反;問其與飲食者,盡富貴也,而未嘗有顯者來,吾将瞷良人之所之也。」
蚤起,施從良人之所之,遍國中無與立談者。卒之東郭墦間,之祭者,乞其馀;不足,又顧而之他,此其為餍足之道也。其妻歸,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終身也,今若此。」與民其妾讪其良人,而相泣于中庭,而良人未之知也,施施從外來,驕其妻妾。
由君子觀之,則人之所以求富貴利達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幾希矣。
書中成語《孟子》中的語言,包括用以幫助說理的比喻、寓言等,多為後人引用,并逐漸化為成語。
《梁惠王上》
不遠千裡,五十步笑百步,
孟子典著
明察秋毫,始作俑者,緣木求魚,引領而望,挾泰山以超北海,寡不敵衆
《梁惠王下》
妻離子散,匹夫之勇,出爾反爾,與民同樂,顧左右而言他,水深火熱,救民水火,箪食壺漿,流連忘返
《公孫醜上》
揠苗助長,事半功倍,出類拔萃,與人為善,解民倒懸,具體而微,心悅誠服,反求諸己
《公孫醜下》
彼一時,此一時(此一時,彼一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地利人和,舍我其誰,綽綽有餘
《滕文公上》
為富不仁,守望相助
《滕文公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亂臣賊子,吊民伐罪
《離婁上》
為淵驅魚,自暴自棄,不虞之譽,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手舞足蹈,順天者存,逆天者亡 , 何出此言
陳善閉邪
《離婁下》
赤子之心,好為人師,不為己甚,左右逢源,夜以繼日
《萬章上》
自怨自艾,先知先覺
《萬章下》
卻之不恭,知人論世
《告子上》
專心緻志,一暴十寒,舍生取義,杯水車薪
《告子下》
以鄰為壑 拒人千裡
《盡心上》
獨善其身,習焉不察,不言而喻,引而不發,仁民愛物,當務之急,一毛不拔
《盡心下》
盡信書,不如無書,茅塞頓開,言近旨遠,同流合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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