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韓國電影《熔爐》上映，成為韓國影壇的裡程碑事件。

影片改編《熔爐》改編自作家孔枝泳的同名小說，以真實發生在韓國光州一所聾啞障礙人學校的性侵事件為藍本，影片上映後在韓國社會引發熱議和轟動，由此推動案件重審，并促成了“性侵害防治修正案”（又名「熔爐法」）。

由于該影片所反映出的社會問題引發高度關注，因此該片被譽為：

改變韓國社會的電影。

無獨有偶，在《熔爐》上映後的七年，寶島台灣省也曝光了一起類似的事件引發熱議。

該事件發生在一所面對聽障青少年設立的台南啟聰學校中，根據媒體報道：該學校自2009年開始，就發生多起校園性侵、猥亵、霸淩暴力傷害事件，涉案164樁，受害者多達92人，最年輕的受害者隻有小學二年級的學生。

案件早在2011年就被曝光，當時因一位被害女學生受創嚴重，母親發現異樣後質問校方，并尋求法律援助後，校方才迫于壓力之下對事件展開調查，結果由此引出軒然大波，越來越多的案件被曝光，犯罪現場包括教室，宿舍，圖書館，學生的住所和校車。

令人發指的是，一直以來校方并非不知情，而是長期隐匿不報。更荒謬的是，學校沒有做好輔導與隔離，讓被評估為有可能再犯的孩子回到宿舍與其他學生同住，使得調查過程中依舊有性侵事件發生！

此案件前後持續八年時間，當時即有媒體将其報道為：台版「熔爐」事件！

去年，台灣新銳女導演柯貞年将這一事件改編成電影《無聲》，影片在去年台灣省上映後票房突破5000萬，并在金馬獎上收獲8項提名，最終更是奪得了最佳新人演員和最佳音效獎。

本期「奇案志」，就來聊聊這部電影——

《無聲》

The Silent Forest

本片是導演柯貞年的長片處女作，由她自編自導。

在此之前，柯貞年是一位活躍在電視劇圈的女導演，以擅于拍攝懸疑，驚悚等類型劇而著稱，代表作是2016年的懸疑推理劇《天黑請閉眼》。女性導演的細膩風格，讓她的作品總能以多角觀點出發，擅長挑戰觀衆對善惡、對錯的二元對立觀念，探讨人性的無奈與灰色地帶。

這部《無聲》改編自真實事件，導演柯貞年前後耗時兩年才完成劇本。但同時對于故事進行了大幅度的改編，她并沒有在電影中單純的闡述這起悲劇事件的發生，更是深入到那些聽障受害者的内心世界。

用導演柯貞年的話說：這是一部關于「認同」的電影，故事想傳達的不是對與錯的問題，更不是批判，而是試圖去看到、聽到那些無能為力。在凝視他人痛苦的過程中，我盼望的是更多的對話，在充滿喧嚣的寂靜背後，是孤獨，是不知道該怎麼辦的不安，我們必須更用心的體會，才能放下歧視，讓世界充滿愛。

電影的陣容相當吸睛，主演劉冠廷曾經憑借電影《陽光普照》榮獲第56屆金馬獎最佳男配角，去年他主演的另一部電影《消失的情人節》更是斬獲了金馬獎最佳電影，片中的另外兩位小演員劉子铨和陳姸霏都是新人。

此外還有金馬影後楊貴媚和香港老戲骨太保加盟，值得一提的是，片中戲份頗重的學長小光一角，由曾出演過神劇《信号》的韓國演員金玄彬出演。

再說故事，《無聲》的故事發生在一所面向聾啞人群的啟聰學校。

自幼患有聽力障礙的失聰少年張誠（劉子铨 飾），自從父親選擇抛妻棄子後，一直與母親相依為命。因而耳朵的殘疾，讓張誠覺得自己沒辦法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始終覺得自己是個累贅。

因為生理的缺陷，讓他連和人正常交流都沒有辦法做到。

電影一出場，他就因為在火車上追打一名老人而被帶進了派出所，起因是老人偷了自己的錢包，可老人卻跟警察辯解是自己撿到的，而聾啞的張誠則拼命想要說明對方是小偷，可和警察的溝通卻很費勁，反倒被誤認為是故意惹事的不良少年。

電影借由短短一場戲，展現了聽障人士在社會上生存的困難處境。

也正是因為聽障的缺陷，張誠在普通人的學校沒法交到朋友，母親于是安排他來到了當地的一所啟聰學校就讀。是一所專門招收聽力損失學生的特殊學校，并設有幼兒部、國小部、國中部和高職部，有超過百年曆史，因而很有影響力。

作為轉學生的張誠滿心期待着能夠在學校裡找到同類，結交到朋友，但讓他萬萬想不到的是，這所看似甯靜美好充滿陽光的校園裡，将隐藏着怎樣的黑暗與罪惡。

在學校裡，張誠認識了漂亮可愛的聽障女孩貝貝（陳妍霏 飾），她熱情陽光，且熱愛運動，一直想要學會遊泳，為此每天都在練習憋氣。同病相憐的他們可以自由交流并且理解對方，這是張誠第一次真正結交了朋友。

就在張誠期待着校園新生活的時候，一場發生在校車上的罪惡擊碎了他的美夢。

這天在學校出遊返校的校車上，張誠突然注意到，車後面有幾名男同學正在圍觀着什麼，還有人拿衣服在旁擋着仿佛怕别人看到。張誠以為在玩什麼遊戲，便主動擠了過去，結果看到了讓他震驚的一幕——

一個男同學居然正在侵犯一名頭上被蓋着校服的女同學！

女生拼命反抗，可身邊圍觀的同學卻更加興奮，坐在校車前面的司機和帶隊老師仿佛習以為常一樣，不僅沒有阻止，反而視若無睹。掙紮的女生甩掉了頭上蓋着的校服，張誠赫然發現受害的女生正是貝貝。

眼前的情形讓張誠看傻了眼，在一旁的高年級學長小光（金玄彬 飾），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多管閑事，融入新生活的欣喜之情，瞬間化為恐懼。回到家的張誠也不敢跟母親講在學校的遭遇，她害怕母親擔心自己。

第二天，回到學校的張誠發現，原本受害的貝貝居然跟那些當初侵犯自己的男同學在一起玩耍。結果就在當天深夜裡，在宿舍休息的張誠被一幫男同學架到了男廁所，為首的正是學長小光，他告訴張誠：

「要不要一起玩個“遊戲”？」

驚慌失措的張誠害怕極了，他想起了校車上的那一幕。好在此時，校園裡的警鈴燈突然閃了起來，學生們擔心被發現于是迅速逃走。僥幸躲過一劫的張誠看到了附近的貝貝，這才知道是對方救了自己一命。

張誠質問貝貝：「為何那些人這樣欺負她，她還要跟他們一起玩？」

貝貝解釋說：「那隻是一種“遊戲”。」

張誠對于貝貝的回答很震驚，他問貝貝：「為什麼不告訴老師？」

貝貝的回答充滿絕望：「說了也沒用，反而隻會招來同學的排擠和霸淩。」

張誠更是看着心儀的女孩貝貝在”遊戲“中遍體鱗傷，他深知這并不是真正的遊戲。他想要幫助貝貝，于是帶着他去尋找學校裡最信任的老師王大軍（劉冠廷 飾），王老師曾經在張誠被警察誤認為是惹事的時候，替他辯解過。

在王老師的鼓勵下，貝貝終于說出了殘忍的真相。

一年前，也是在校車上。

一個男同學主動坐到貝貝身邊嬉戲打鬧，貝貝起初并沒有在意，隻認為是同學間的“遊戲”。可很快貝貝發現，男同學總是不懷好意地想要觸碰自己的身體，表情帶着壞笑。貝貝感到不自在，可男同學卻反而得寸進尺。

即便她表情露出不願意，開始抗拒對方的“遊戲”，但男同學卻開始撲到她身上。貝貝激烈的反抗和掙紮，反而引起男同學更加強烈的沖動。有女同學想要出手制止，結果被旁邊圍觀的男同學給推開；女同學試過找校車上随行的老師求助，可對方卻視若無睹。

被侵害的時候，貝貝想要大喊，可卻發不出來聲音。

男同學施暴的過程中，小光一直在旁邊。面對貝貝求助的眼神，他卻直接将一件校服蒙住了貝貝的臉，更是助長了這場惡行的發生。

得知真相的王老師問貝貝：「怎麼沒有找老師求助？」

可貝貝接下來的話卻更加讓王老師感到震驚，貝貝不是沒有求助過，而是一直在求助，可卻從來沒有得到老師的幫助，反而是老師的冷漠對待才助長了這些惡行的發生。

校車性侵事件發生後，貝貝曾經在自己的周記作文裡講述了自己的遭遇，希望能夠被老師看到。諷刺的是，不論貝貝如何控訴男同學的罪行，老師隻留下一個非常諷刺的“閱”字。

她曾經當面找老師求助，可老師的回應卻直接讓她絕望：

「你們不是在玩嗎？」

這位無良的女老師還用起了「受害者有罪論」：

「育祥和緯華（性侵貝貝的兩個同學）他們兩個很乖的，如果他們兩個知道你不喜歡這樣，一定不會這樣子玩的！」

難以置信，這居然是一個女老師說出的話！！

一年來，貝貝數次求助老師無果，而校車上的罪行卻一次次地發生。

貝貝不敢告訴家裡人，她僅有的親人是生活在鄉下的爺爺奶奶，貝貝不想讓年事已高的他們擔心，而且她害怕說出這件事，就會被迫離開學校。對于一個聽障人來說，她從小就在這所學校就讀，在進入這所學校之前，她甚至一直被鎖在家裡。

相比校車上的遭遇，貝貝更害怕離開學校之後，就會被丢在外面的世界。

得知真相的王老師去找到了校長（楊貴媚 飾），在他的據理力争下，王老師開始對事情的真相展開調查，然而在詢問了兩名涉嫌性侵的男同學之後，王老師卻發現了更加殘酷的真相。

在學校裡，被傷害的不隻有貝貝一個人，育祥和緯華也曾經被霸淩和侵犯。

從他們的口中，王老師得知了學校有更多的受害者居然多達92人，而且男女都有，從低年級到高年級的學生當中都有受害者，他們都曾經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性侵，威脅和霸淩。

之後霸淩者又威脅受害者一起，讓他們加入自己的“遊戲”。有同學想要告訴老師，可老師要麼不相信，要麼懶得管；很多人因為怕被排擠和霸淩，于是從受害者也轉而成為加害者，進而去傷害更多的學生。

而在所有的學生的供詞中都提到了一個人，教唆犯罪的罪魁禍首正是學長小光。

随即王老師詢問了小光，小光面無表情地告訴老師：

「我從來沒有動手做過，都是他們做的！」

老師又問，為何要唆使别人這麼做？

小光隻回答了兩個字：「好玩。」

王老師将調查出的真相報告給了校長，諷刺的是，校長卻要他小心處理此事。美其名曰是為了學生的以後人生考慮，實則是不希望醜聞曝光影響學校的聲譽。

然而，随着對真相的調查，王老師才發現，作為幕後主使的小光原來也曾是受害者。

原來，早在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小光就被學校裡一位人渣美術老師翁政元給侵犯了。多年來，小光一直遭受這位人渣老師的虐待和侵犯，他曾經試過向老師求助，可因為翁老師有靠山，所以在學校裡才能隻手遮天屢屢犯罪而無人敢檢舉揭發。

後來，新來的校長得知此事，她以小光的事件為要挾，終于逼迫翁老師提前退休。她認為隻要翁老師離開學校，一切事情就會結束，卻忽視了受害人小光那八年的痛苦經曆。

從那以後，小光對成人世界徹底失望，他知道是學校領導壓下了這件事情，所以他更加憎惡老師和大人。他帶着強烈的自毀傾向和扭曲的價值觀，開始轉而傷害身邊人，唆使其他同學去傷害别人，從一名受害者淪為了加害者。

不管是貝貝、張誠，還是小光——

他們都曾試過拼命“呼救”，可得到的卻是“無聲”的回應。

老師們無聲的漠視與掩飾，才是愈演愈烈的校園暴力傷害事件的幫兇。

雖然被叫做華語版《熔爐》，但《無聲》在主題立意上卻截然不同。影片既和《熔爐》一樣，選擇了揭露和批判對于聾啞人的侵害與暴力行為，同時又試圖為影片注入更為複雜的内涵，聽障患者作為邊緣人群的社會關照和自我認同。而在人性議題之外，電影又試圖将其轉移到加害者與被害者之間的身份探讨，以及愛與救贖的命題。

可以說，《無聲》作為一部新人導演的作品，是一部野心頗大的電影。電影在節奏的把控上非常精準，從影片的第一幕開始，就向觀衆灌輸且強化無聲的概念。

片名「無聲」，既是指聽障人士聽不見外界聲音的生理缺陷，同時也是指代遭受侵犯的被害者處在一種失語的狀态，此外還暗示了看見事情發生卻什麼都不說的師長與學生們，冷漠與沉默成為犯罪的幫兇。

從主角張誠進入啟聰學校開始，校園裡就處在一種詭秘卻壓抑的氛圍當中。電影多次暗示，在學校裡廁所裡，正進行着一些不為人知的“遊戲”，這個遊戲是一個難以言喻的秘密，恰好又處在一個無聲世界當中，被害者無法呼喊，而老師們視若無睹，一種窒息感撲面而來。

發生性侵事件後，貝貝選擇沉默，既是不想讓爺爺奶奶擔心，也是不希望被迫轉學。她是暴力案件下的受害者，卻又不斷地替施暴者找理由，一再地說：「他們隻是在玩、他們做那種事時很讨厭，但平常的他們人很好。」貝貝之所以替施暴者找理由，是害怕被排擠，害怕會離開啟聰學校，害怕回到那個更加冷漠的正常人為主導的現實世界。

電影中多數的正常人，是以校長為代表的學校師長和以這些聽障孩子的父母為代表的成年人，但他們都無法理解孩子内心渴望的認同與關懷。

貝貝自幼在啟聰學校就讀，進入校園前，爺爺奶奶不讓她與外界接觸，以免受到傷害，實則是沒有把她當成正常人來對待。這才導緻了進入學校後，貝貝在同學身上找到認同感，因為在此之前她甚至沒有一個朋友。

與之對應，以校長為代表的師長們，是電影主要批判的對象。原本該是教導學生正向學習的校園師長，竟成了侵犯傷害學生的人渣老師，而該負責進行懲處的校長，卻為了個人仕途冷眼旁觀助纣為虐，更讓整個狀況雪上加霜。

而在現實案件當中，當時向老師求助的那位女學生，在遭遇性侵後曾經透過紙條和日記向老師求救卻得不到響應，之後她當面詢問老師，老師卻拍桌說：「我幫你，誰幫老師？」。之後校長更親自打電話請受害人母親「高擡貴手」，甚至提出讓人憤怒的建議──“既然事情都發生了，幹脆讓兩個孩子結婚算了”。

都說：現實比電影更殘酷，看完《無聲》尤其讓人産生這種感觸。

如果學校一開始沒有姑息犯下惡性的老師，如果社會和老師有嘗試理解受害者的創傷與其聽障人士的身份，結局不至于如此黑暗，隻可惜事情都并沒有如我們所願般發生。

影片不僅僅是試圖梳理出事件的實質因由，更是以一種理解和憐憫的角度去看待一個血淋淋的悲劇，導演試圖尋求侵害者與受害者關系間的内部倫理與内在邏輯，呈示社會現實中無力而傷痛的一面。

無聲世界的不作為與聽人世界的斥異内外夾擊，造就了灰暗空間中的緘默者。比起無聲，更多的是無處不在的無力。不管是這部《無聲》，還是韓國的《熔爐》，都在提醒觀衆，不要成為沉默的大多數。

「我們一路奮戰，不是為了改變世界，而是為了不讓世界改變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