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以墨為伴、以梅自居的王冕是元代墨梅畫家的重要代表人物,他直接繼承墨梅傳統并有所創新,确立了自己獨特的墨梅藝術。本文試圖從墨色的角度出發挖掘王冕墨梅藝術中的墨色意象。
王冕畫梅來源于他的生活、交遊、詩文,而用墨畫梅的緣由也大緻與之相關,王冕的藝術思想、價值觀、人文觀都在墨梅中得到體現。意象的定義是創作主體對客觀物象進行主觀的處理而創造出來的一種藝術形象,墨色是王冕墨梅不變的藝術語言。
從自然界中的梅花到中國文化中的梅花,再到繪畫中的梅花,曆經歲月滄桑,人們對梅花的态度也不斷發生着轉變。梅已不再隻是冬日裡一道轉眼即逝的明媚風景,而且變成了文人畫家雅趣模式的梅花美學—墨梅。墨與梅的結合始于墨梅流派。“墨梅始自華光。”(元·吳太素《松齋梅譜》卷1,第44頁)墨梅開始于華光,華光即仲仁。“仲仁師起于衡之花光山,怒而掃去之,以濃墨點滴成墨花,加以枝柯,俨如疏影橫斜于明月之下。摩圍老人大加賞識,既已拔梅于泥塗之辱。”(明·宋濂《題徐原甫墨梅》,《宋文憲公全集》卷3,第77頁)。
在中國傳統繪畫藝術史中,仲仁是公認的墨梅奠基者。後有揚無咎、徐禹功、吳太素等畫家也為王冕提供了典範。不可否認,王冕用墨去畫梅花會受到前人的影響,但取墨也是他色彩主觀性加強的結果。客觀上來說,我們常見的梅花都是紅色或白色的,當然,王冕用墨畫了許多的“白梅”。
在我國的民間美術中,藝術家們常會把某些人物的臉畫成黑色或大紅色的來表達自己以及人們對這些正義無私的人的崇敬之情,在過節時往往把一些動物畫成大紅色來表示喜慶。這說明與真實的色彩發生偏離,具有誇張、變異的主觀色彩是能夠被人們接受與喜愛的。
主觀上,王冕的墨梅很顯然是生活中不能見到的,脫離了梅花真實、亮麗的色彩,帶有強烈主觀性的“墨”色梅花含有真摯而豐富的情感,形成了王冕墨梅獨特的藝術魅力。王冕在他的墨梅詩中借物抒懷,歌頌墨梅的高風亮節。他題寫詩句:“吾家洗研池頭樹,個個花開淡墨痕。”他借用王羲之效仿張芝“臨池學書,池水盡墨”的故事,墨水染黑了洗硯台的池水,于是他畫的梅花受到了墨色池水的滋養,在開花時也變成了淡淡的墨色。
他又寫道:“不要人誇好顔色,隻流清氣滿乾坤。”沒有了紅或白的色彩,淡墨色的梅花變得極為清淡樸實,恬靜優雅。王冕畫梅花并不是想用豔俗的色彩去吸引世人的目光,來獲得虛僞的贊詞,而是要摒棄外在,由内而外、自由地散發清香以至充滿人間。魚和熊掌不可得兼,王冕在這裡對事物或者說對梅花的“外”與“内”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抉擇,他選擇了“内”,即梅花的芳香。王冕選擇用墨色去畫梅花,不是為了證明梅花的顔色是有多麼好看,而是他覺得比起過目即忘的外表更重要的是梅花内在沁人心脾的香味,凸顯的是梅花另一種更高貴的氣質。
元朝統治者輕視漢族文化,漢人地位極低,科舉也是廢立無常,對人民壓迫十分嚴酷。《傷亭戶》:“……竈下無尺草,甕中無粒粟。旦夕不可度,久世亦何福?夜永聲語冷,幽咽向古木。天明風啟門,僵屍挂荒屋。”(張堃選注《王冕詩選》,第10頁)王冕記述了一個“亭戶”在官吏壓榨下被迫自缢而亡,慘絕人寰。《冀州道中》《江南婦》《陌上桑》《悲苦行》等詩都描繪了元朝統治下社會人民的疾苦,在王冕的眼裡,元朝的社會現實是這般殘酷無情。
王冕出身貧苦,卻幼而聰穎,從小好學。他在《自感》中寫道:……“長大懷剛腸,明學循良圖。碩畫絕自必,不以迂腐拘。願秉忠義心,緻君尚唐虞。……”(張堃選注《王冕詩選》,第25頁)王冕遵從着前賢修身治國的美好願望,從小在政治上就樹立理想,有宏大的計劃想步入仕途,立志成為使國君像唐堯、虞舜一樣治國愛民的有用人才。
王冕屢次參加科舉卻一直沒有考中,在極度不公的社會制度、科舉制度下,想要以此步入仕途幾乎是毫無可能。這使得許多漢族讀書人變得極度消沉,多有逃避的心理,于是作詩、繪畫便成了生不遇時的讀書人用來寄托和明志的選擇。
對于王冕而言,正是“墨與梅”“墨與畫”“墨與他人物形象”的有力結合,賦予了他墨梅藝術強大的感染力。墨色的梅并無亮麗的色彩,卻有濃烈的芳香;墨色的畫清淡而高雅,既有飽含王冕内心真摯情感的墨色線條,又有道不盡王冕肺腑的墨梅詩歌;對于在仕途上受挫、在元朝社會裡備受煎熬的王冕來說,生活已無斑斓的色彩。他的心宛如墨色,墨色是他對現實生活苦難的逃避,更是内心深處對藝術毫無雜念、純粹的态度;而墨也是我們走進王冕内心和了解墨梅藝術的一座橋梁。墨與“梅”“畫”“人”融為一體的墨色意象體現出了王冕墨梅獨特的藝術思想,對後世畫家的影響深遠而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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