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走糖。
鴛鴦是廣式茶餐廳特有的飲品,一半咖啡一半紅茶,一半是火焰另一半還是火焰。配合在一起是熊熊燃燒的口感。走糖是不加糖,走鹽是不加鹽,全走是不加蔥姜蒜。全走那還吃個什麼勁兒?泡面不放調料包嗎?
——《狐步殺》節選
《狐步殺》的開篇是關于廣州頗為地道的描寫,作者張欣。作為我們廣州文藝市民空間第三場“大師下午茶”活動的主角,她的”都市文學”很有代表性。這位作家如何将自己的創作與這座城市發生聯系?廣州這座平民化的城市,又給作家帶來哪些獨特的生活感悟?上周日,我們和張欣一起聊了聊。
她的性格如文字一樣爽利
位于289藝術園區的“大觀園”,并不算一個特别大的空間,活動當天卻“意外地”從四面八方來了70多号人。一眼望去,不同年齡、不同身份,形形色色,場面卻格外和諧。難怪有人笑言,文學或許是當下最容易找到共鳴的興趣愛好了。
張欣現場講述自己的創作心得
“大師下午茶”活動現場
當天到場的人,大半是女性。稍微年長一點的,不用問,那都是張欣多年的“鐵粉”。現場也不乏來自幾所高校的九零後文學愛好者,年齡層次跨度相當大。廣州市文藝報刊社副編審張鴻、《南方日報》文體新聞中心副主任李賀也是這次活動的嘉賓。都說“三個女人一台戲”,兩位從事采編工作多年的傳媒人,加上一個女作家,三人之間的對話和碰撞也是金句不斷、默契非常。
李賀、張鴻、張欣(從左到右)
張欣為人低調,甚少接受媒體訪問,在網上能搜出的報道并不多,形象頗有些“高冷”
。但通過這一次接觸,完全推翻了讀者們的固有印象。
在她的身上,你看不出年齡的影子。深色眼鏡,語速略快,思維清晰,反應迅速。沒有鋒利的發言,而是直截了當的同你聊天,不掩飾也不局限。沒有高高在上的架子,張欣的随性和率真讓讀者們驚喜,也不斷迎來歡笑聲。
“故事性很強,叙述絕不裝神弄鬼。從她寫的書裡完全可以看出她把自己融入書裡的人物裡去了。”張欣的一位忠實粉絲如此評價道。她的作品《不在梅邊在柳邊》,就體現出張弛有度的筆力:緊張處如狂風暴雨,平靜處如潺潺溪流。讀完之後,卻留給人無盡的回味與思索。這便是張欣的“獨門絕技”、也是其作品的獨特魅力所在。
“要寫就一定要回到廣州來”
張欣以“擅長細膩而深刻地刻畫都市男女愛恨糾結”而蜚聲文壇,成名至今已有20餘年。她的作品被大量改編為影視劇,尤以《深喉》《鎖春記》《浮華背後》等長篇小說為大衆所熟悉,陳道明、夏雨、李亞鵬、李小冉、馬伊琍等明星都曾演繹過她的筆下人物。
張欣作品被大量改編為影視劇
在評論家眼裡,她是“最早找到文學都市感覺的人”,“都市文學寫作的先鋒”。她基本上保持每年一部作品的高産創作,甚至有人認為,她小說的影視改編将對廣東本土影視創作帶來巨大的生機。這位風光的女作家很有自己的個性,一點也不“端着”,和市民交流也格外坦誠、掏心窩子。
喜歡張欣小說的人,大多會被她筆下的故事情節所吸引:她的語言簡潔明快,诙諧風趣之餘又很讓人回味。她寫億萬富翁、高級官員,寫富家女、金領男,也寫打工仔、黑社會,人物形色各異,故事發生的背景卻都在這片南國的熱土。
曾經有段時間,張欣對“言情作家”這個頭銜很排斥,“那個時代,大家會分工人題材、農民題材、尋根文學之類,這樣給作家貼個标簽,也便于對作品進行梳理。現在已經沒有那麼糾結了,我更在意的是讀者。”
張欣為讀者簽名
作為一位“外地人”,張欣選擇一頭紮在了廣州,對這座城市觀察、描寫了整整30年。對于大多作家來說,為寫作保持一定的時間、距離,這比書寫眼前的現實要更加容易。“張欣恐怕是中國作家裡處理城市都市題材、處理現代人内心經驗、處理日常生活最好的一位。她不但有面對現實的勇氣,而且能踩準時代的敏感點。”中山大學教授、著名評論家謝有順曾這樣說。
的确,張欣的小說,關注的都是都市人的情感世界、生存狀态、事業追求。她說過:“因為我是一個感受型的作者,所以從一個女性的視角看待社會生活我較為擅長,把握起來也會輕松一些。”對于張欣而言,廣州教會她務實:“一平方米的檔口可以開很久,所有人都在很頑強地生活,他們化解困難的能力令人震撼。"
張欣比土生土長的“廣州人”更敏銳,“對于那些習以為常的事物,我都會好奇、看熱鬧。”大家覺得日常瑣碎的事情到了她這裡就變成了寫作的素材。
張欣說,她一離開廣州就寫不出東西:“要寫就一定要回到廣州來。有時候沒靈感了,覺得沒什麼可以寫的,就坐公交出去轉一轉,一個蔥油餅攤、一堆人嘩啦嘩啦打麻将,甚至一碗米粉,看着這些,我就感覺有寫不完的人和事。”
将平凡的生活寫得“目瞪口呆”
張欣和池莉兩位女作家都關注女性、關注人生,卻各有特色。如果說,池莉像冷靜的現實主義者,張欣則是在現實中帶有理想主義的溫情。對于張欣的小說,池莉的評價是:漂亮的,圓潤的,聰明的,飽滿的,是建立起了她獨有的叙事風格的。
張欣的父母都是軍人,她不到15歲就去當兵,人生前30年的歲月,她都是在部隊大院裡度過的。1984年她轉業,1990年畢業于北京大學作家班。而當時的中國,正值社會、經濟改革方興未艾之時,作為改革前沿陣地的廣州,商品經濟的大潮更是洶湧難擋。這讓作為“外來人”的張欣,更加敏銳地感受到社會變化所帶來的沖擊、裂變、陣痛。
在張欣為自己的文集所作的序言《那是我來時的路》裡這樣寫道:“我⋯⋯學會了如何對待實際利益,以及如何地不避名利⋯⋯”“值得慶幸的是,我還沒有到麻木不仁的地步,軍人身上最優秀的品質總能令我動容,總能令我激動不已。”
在張欣眼中,廣州的生活就是“很具體的”,她對于“仔細觀察普通人生活”這件事,特别有興趣。這種“觀察”不是“下生活”式地拿着包,到一個村裡指指點點,它就是你所見、所聞、所感。
“文學有時候也挺簡單的,一個人來了,一個人走了,都可以文學的形式出現。但如何能讓平凡的生活讓人有目瞪口呆的感覺?能寫出這些的人才能當作家。”
在《鎖春記》裡,張欣用文字将那些看上去理性、高端的人“剖開”,把他們病态的心理以及承擔的心理壓力給大衆看,電視劇版演員馬伊琍更将一個病态的女強人扮演得惟妙惟肖。
電視劇《鎖春記》中的莊芷言(馬伊琍飾演)
張欣談到,“寫都市文學,我們永遠在探讨一個核心話題——心理健康。在城市越來越扁平化之後,你随時可以叫外賣,一個人可以幹幾乎所有的事情,人與人之間的疏離感卻在不斷加深,憂郁症完全是爆發性增長的,那些都市年輕人精神上的焦慮我們怎麼去呈現,這些才是我們要去思考的。”
廣州沒有“地标性作家”?
現場,李賀抛出了這樣一個問題:縱觀全國,就文學成就來說,西北、東南、江浙等地區,能都能夠代表該地域的代表性作家,比如賈平凹、陳忠實、餘華、方方、池莉等,廣州、乃至嶺南地區卻似乎很難羅列出這樣的一批代表性作家,這究竟是什麼原因?
關于這一點,張欣表示“一點都沒介意”,“每個人都會有自己要解決的問題,廣州到底需不需要有一個‘地标性的作家’呢?”未必。張欣認為,廣州的作家群一直在努力,或許,相對于其他地域的作家而言,廣州作家的确少了那麼些“精英意識”,但作為一個身處廣州的作家,張欣很感激廣州給了她“平視生活的機會”,“在這裡,一個作家跟裁縫、賣肉的從來都沒有什麼差别。或許,去北方或者其他城市,作家會有些‘靈魂工程師’的使命感,但在廣州這樣一個經濟發達的商業城市,我們不會有這種身份上的差異感。”
張欣深知,一個作家是特别容易有“盲點”的,即便在很多人看來,她對新聞事件的敏銳程度甚至有時超過了媒體,如《浮華背後》《深喉》等,海關、報業的新聞熱點一出,她的作品就立馬跟進了。“她的觸角快,感受力強,又有獨特的文字風格,在虛虛實實之間很多人都為之着迷。”作為媒體人,李賀對此深有感觸。
從新聞素材中尋找線索和靈感,但并不意味着小說就是新聞的重複。對張欣而言,新聞更平面,小說則更深邃。“新聞事件像藥引子,會引起你的一些思考,就好的作家都是能寫深的,就像一個挖井人。現在一些寫作者比較大的毛病就是作品特别平面,永遠都是在擴展,但全是平面的,挖不進去、深不下去。新聞因為有時效性,也來不及深挖,你也不能要求他這樣,但是一個作家如果隻限于把新聞拆開,然後模式化地去再現一遍,觀衆就會覺得吃不飽,讀者都是很有智慧的。”
很多人問過張欣寫小說的訣竅,她說,“就把讀者當成知音吧,你以為深奧的,他們馬上就能分辨出來,哪些真哪些虛構,不明白就去百度麼!”
盡管寫了如此多廣州人和廣州事,但張欣覺着,自己“依然還沒有走進這座城的街巷深處”。“我們常說‘吃在廣州’,卻沒有一道名菜被寫得天下皆知。人家有‘天下第一樓’、有‘同仁堂’,我們有加多寶、王老吉之争,真功夫的家族恩怨等這麼多好的素材,卻也沒有人去寫出來或寫得好。”在張欣看來,這些題材寫作前都需要進行深度采訪。
“我們既然有了這個空間,就不妨多聊聊,大家一起來參與創作。”她總結道。
要多“寫”,不能老是“想”
Q:您覺得,寫小說有什麼訣竅?除了洞察力以外,作家還需要什麼?
A:我隻能說“多寫”,不能老是“想”。當然,一上手就寫長篇很困難,那就嘗試寫詩歌、散文、随筆,現在自媒體這麼發達,要表達自我很容易。大家都習慣了“眼高手低”,但一開始先就得寫得真實一些,感動自己了,才能讓讀者心動的。這跟練拳、吊嗓子是一樣的道理。
觀衆提問
Q:現在媒體環境變了,記者選擇改行當作家也是一條路?
A:虛構是一種能力,寫作也需要過程。新聞是360度的報道,是橫向的。做記者久了,你可能習慣多線叙事了。但小說是縱向的,你得就不停地挖。另外,小說的心理活動描寫是非常多的,但新聞報道往往很難寫得這麼深。文學收集素材,可能一個細節10年之後才用上,這些細節都需要日積月累。我覺得,如果記者要改行當作家,這些都是需要重新學習的。
Q:作家隊伍老化,老、中、青結合不完美,這個問題怎麼辦?
A:老年化是全國作家隊伍面臨的普遍現象,廣州也存在這個問題。但我們也應注意到,年輕作家、尤其是網絡作家,近年在迅速崛起。隻是新的作家,如何駕馭傳統的創作主題。比方說,現在廣州就特别希望有人創作一些能反映南沙發展的作品,但很難找到适合的作家。這需要群策群力,多鼓勵年輕作者動筆。
Q:對于年輕人從事文學創作,您有哪些建言?
A:現在是一個“英雄退位、團隊上位”的時代。年輕人還是需要在集體裡,學習與上級、同輩、下級打交道,學會如何低調地與他人合作。另一方面,從事文學創作不能隻有三分鐘熱情。我們要搞清楚一個問題:到底是愛好文學、還是覺得自己“非寫不可”?文學和寫作對個人塑造固然很有好處,但愛好文學和寫書完全不是一回事。如果沉不下心來,還是不要輕易走我們這條路。
觀衆提問
Q:城市文學要真正“接地氣”,該如何了解這座城市?
A:廣東話我一直在學,可惜沒什麼天分。但作家不能害羞,需要在一座城市裡不斷學習、發掘新内容。過去不斷重複一種寫作模式的時代早就過去了。現在的城市文學也不像以前,形式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氣質。而廣州人的氣質就是“淡定”,它影響着我們對金錢、情感等方方面面的價值觀。我認為這才是都市文學的基礎。廣州是寫不盡的,我希望今後能發掘出這座城市更多值得書寫的一面。
Q:您有不少作品被改編成影視劇,您會自己做編劇嗎?
A:有人說,我的作品拍成那麼多影視劇,已經淪為“商業寫作”。我當時還挺不開心的,但現在一想,這有什麼不高興的?“商業寫作”也并不掉價。人都是有情感的,作品能産生共鳴才會打動人。我以前也做過編劇,後來發現溝通起來很難。寫小說和當編劇一個像面條,一個是包子,看似相似,其實并不然。雖然兩者并沒有高下之分,但我一直認為,影視是需要文學帶動的,影視圈特别需要好故事。但這也意味着,投資人需要有好的文學修養,否則作為作家,我也沒有把握說服投資者。
Q:您覺得,當代文學還需要承擔哪些使命或者責任?
A:我個人在廣州是一種比較舒适的創作狀态。廣東人非常平等,每個人很清楚自己幹什麼,知道自己要什麼,不會很虛榮。不會覺得你是記者或是作家,就有什麼了不起的,這種态度對作家而言也很重要。有時作家在宏大叙事的時候,很容易膨脹。但廣州這座城市不會給任何人帶來“附加值”,你是什麼就是什麼。我就是一個作家,做好自己這份工作就行了。
主辦方市文聯為張欣贈送南都報道制版版面
來源 | 南方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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