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清朝康熙帝曾多次東巡,其中兩次策馬來到東北松花江畔的吉林市,喜歡吃吉林的黏豆包。
在東北,有很多跟豆包有關的俗語和歇後語。比如:“别拿豆包不當幹糧,别拿村長不當幹部。”“順着壟溝找豆包”“騎驢吃豆包——樂颠餡了。”“隔夜的豆包——還黏着。”“一年級的小豆包,一打一蹦高。”
一到了冬天,我們這裡家家戶戶都蒸豆包。
大黃米、小黃米或江米磨成面,兌上一點玉米面,發好。
大飯豆、紅小豆或者綠豆煮熟,加白糖或糖精做成豆餡,包進黃米面裡,外面再包上幹玉米葉子或蘇子葉,上鍋蒸十分鐘就好了。
用大鐵鍋,燒木柴,一次可以蒸很多,凍在倉房裡,豆包就變成了凍豆包。每天早上蒸鍋裡熱一下就是頂抗餓的早點。誰家的孩子餓了,就拿一個凍豆包來啃。
也有用白面做皮豆沙做餡蒸的,就叫豆沙包,然後把用黃米面蒸的叫黏豆包。
我母親老家在吉林扶餘。扶餘人做吃食特别講究,餃子要小巧,豆包也要小巧。我上中學時有一次午飯帶的是豆包,老師趴在我飯盒邊看了又看,問我帶的是啥。因為我母親包的豆包小如珍珠,老師沒見過。
最上乘的豆包是大黃米面的皮,大紅飯豆的餡。我母親說我手小,可以幫她攥豆餡。但是每次攥豆餡我都會偷吃,所以有時候煮的豆子少,她就不讓我攥豆餡了。
也是讀中學時,我去同學小巍鄉下的家,吃到了新磨的大黃米面的豆包,那面又細又香,使我終生難忘。
我母親包的豆包勝在小巧和豆餡香,其實豆包面倒很一般,因為她沒有新磨的黃米面。母親都是用大紅飯豆做餡,攥得硬硬的。一口咬下去,面軟糯而豆餡硬挺,那口感,絕了。我在奶奶家吃過綠豆餡的豆包,覺得綠豆餡太難吃了。
有一個冬天的晚上,母親蒸了一大鍋豆包。大鐵鍋是論刃的,刃越大,鍋越大。十刃鍋蒸的豆包,夠至少十五個人吃。
母親正在用一隻小木片蘸水起蒸好的豆包,父親單位的徐會計來了。他問主任是不是跟着吉普車去省城公出了——主任就是我父親。
母親說,早上他叨咕要出差,拿了牙具走的。
徐會計猶猶豫豫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母親多聰明啊,就知道車出事了。
母親解下圍裙,眼水漣漣地叫我接着起豆包,然後和我哥一起騎自行車去十八裡地外的父親單位。那時父親在郊區的基地上班。
豆包又小又多又黏,好像總也起不完。我後來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快天亮,母親和哥哥回來了。他們頭發上的汗都凍成了冰,然而歡天喜地,總算放下心來。
原來,那天吉普車出發時,還有人要坐車跟着。那時候車少,單位隻有一台大解放貨車和一輛吉普車。有這麼好的事大家都搶,雖然他們并沒有出差任務,但是誰也不讓誰,座位就不夠用了。父親從車上下來,說自己第二天坐火車去省城辦事,把座位讓了出去。這一點我們兒女都像父親,有了什麼好事,都不争搶。必須得豆包砸過來才接着。
當晚,父親就住在了辦公室。母親和哥哥趕到時,父親還不知道吉普車出事了呢。因為下雪路滑,吉普車翻到橋下去了。
電話很少,沒有手機互聯網的時代,同事、鄰居、朋友魚貫前來或慰問或打探消息。那時候車禍就是大事件,人們口口相傳,甚至以訛傳訛,既傳謠又信謠,有條件的才能眼見為實。母親招待大家吃豆包,豆包吃完了,來不及烀豆餡,她就烙年糕餅。他們一邊吃,一邊為父親慶幸,然後誇母親好手藝,說就沒吃過這麼精緻的豆包。
那以後,一吃豆包,我眼前就是母親淚眼婆娑和歡天喜地交織的樣子。
現在,母親去世八年多了,我很懷念她包的豆包。于是準備了食材,決定包一下新式豆包。
豆包皮用最細的糯米粉,溫水和面,不用發酵,太黏就放一點點白面。大紅飯豆、黑豆、綠豆、紅小豆、江米、黃米、燕麥、黑米,冷水泡十二個小時,放比煮米飯多一點水,用壓力鍋選蹄筋檔煮熟,加紅棗碎做成豆餡。因為加了糯米有黏性,不用攥豆餡可以直接包了。
豆餡包進糯米面皮裡,上蒸鍋蒸熟,點綴三七葉和枸杞,漂亮得簡直像日本和菓子。這種豆包也的确和傳統豆包不一樣,營養更豐富,口感也更溫柔軟糯。
如此賞心悅目,又如此美味,以至于我更加思念母親了。子欲養而親不待,母親吃不到我包的豆包了呀。一想及此,真是萬般酸楚,萬箭穿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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